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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白日提燈在線閱讀 - 白日提燈 第74節(jié)

白日提燈 第74節(jié)

    她從來沒有見過段胥撒嬌,在她的記憶里三哥愛笑、活潑、無憂無慮,但是與父親母親絕不親昵,甚至有些客氣和疏遠。他這輩子似乎從不需要從誰那里討關(guān)愛或心疼。

    所以她覺得三哥是不會撒嬌的,不會抱著一個姑娘死死不肯松手,低低地說我好難受,你抱抱我。

    可或許他是一個喜歡撒嬌的人呢?她總覺得,她其實并不了解他。

    段胥怔了怔,他似乎覺得這問題有些好笑,剛想回答“不是”,卻不知道想到什么停下了話頭。

    他沉默片刻,眉眼彎彎道:“我習(xí)慣故意示弱來騙得一個人心軟,可能是騙得太久了,假的也成了真的?!?/br>
    想想她這么聰明的人,若不是在他偽裝的示弱里看見他真正的渴望,怎么會每次都讓步。

    “三哥,你為什么這么喜歡賀姑娘?。俊?/br>
    段靜元實在是想不明白。賀姑娘長得好看,但南都也不缺長得好看的姑娘。賀姑娘似乎很厲害,可是一只厲害的鬼,對于人來說又有什么用呢?

    段胥認真地想了一會兒,他的手在曲起的膝蓋上漫不經(jīng)心地敲著,說道:“我第一次動心的時候啊,她穿著淺粉色褙子羅裙,手里拿著一支小風(fēng)車,在陽光燦爛里轉(zhuǎn)著圈朝我走過來。哈哈哈,現(xiàn)在想想她那時候看起來真是有點傻?!?/br>
    “可是我呢,在那一瞬間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美好,她是這個世界變得美好的原因。她是個特別特別好的姑娘,我希望她愛我?!?/br>
    這樣想來,自從他七歲之后一直到現(xiàn)在,他就沒有再指望過任何人愛他,他這一生的愿望總是關(guān)于破壞、重建、解救、給予。

    她是他唯一關(guān)于“得到”的愿望。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有堅定的愿望,可是也演戲太久,有時候分不清臺上與臺下。

    無論他是個怎樣的人,天才、瘋子、異類或是離經(jīng)叛道者,他都希望得到她的愛。然后他要用盡他的鮮活和熱烈,他的瘋狂和熱愛,讓她在以后數(shù)百年的時間里,不得安寧,念念不忘。

    第94章 挾持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姜艾在玉周城的街上看到了賀思慕。她獨自在街上漫步,步子很慢像是散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艾走到她身邊,指指賀思慕的嘴角怪道:“王上,你嘴邊這沾著的是什么?”

    賀思慕摸摸自己的嘴角,說道:“藥汁罷?!?/br>
    姜艾便更驚奇了,惡鬼哪里需要喝藥?她瞬間想起了人間那個小朋友,看著賀思慕的臉色還是把自己的問題咽了下去。

    她們在玉周城的街道上并肩而行,如今鬼界紛亂,各位殿主都回到自己的領(lǐng)地統(tǒng)帥鬼軍,叛亂的叛亂,拱衛(wèi)現(xiàn)王的聽從賀思慕吩咐出兵討伐,玉周城里沒有住著多少惡鬼了。

    “白散行最近表現(xiàn)得很好。”賀思慕閑談道。

    “他恨不能把晏柯生吞活剝,上了戰(zhàn)場自然最賣力。晏柯用不了鬼王燈,光憑自己的法力是拼不過你的?!苯f著說著,便好奇道:“晏柯為什么用不了鬼王燈呢?他的法力也不弱,應(yīng)該能掌控鬼王燈才對?!?/br>
    賀思慕輕輕一笑,輕描淡寫道:“只要我還在,他就別想用鬼王燈?!?/br>
    她們走到空曠的街巷一角,便看見路邊開了一片秋海棠,正是花開最盛的時刻,絢爛地鋪到街的盡頭去。賀思慕的腳步停下來,她蹲下去看著這些姿態(tài)舒展的花朵,腦子里便浮現(xiàn)出段胥畫的那張玉周城風(fēng)物地圖。

    秋海棠,相思草。這叢花是淺粉色的,像秋日落日后的晚霞,太陽落下去之后淺淺鋪在天邊的一層,氣味很淡,香氣有點冷,像是露水里摻了一點香膏。

    姜艾看到這叢秋海棠,仿佛想起了什么,說道:“你之前要的那些木料和顏料都到了,壘在后山腳下呢。朱砂、鉛丹、碳黑、石綠、雌黃,你到底是打算建個什么樣的宮殿?這么花哨的?你也分辨不出來啊。”

    賀思慕沉默著,她伸出手去撫摸那秋海棠,突然問姜艾道:“姜艾姨,你還記得疼是什么感覺么?”

    姜艾怔了怔,她思索了一會兒有些挫敗道:“忘記了,只記得是不好的感覺。”

    “真奇怪,明明我感覺不到?!辟R思慕低低道。

    怎么她會覺得疼呢,從看見段胥的那一刻開始,一直到現(xiàn)在。

    姜艾、白散行、禾枷風(fēng)夷甚至于她遙遠的父母親人都說,她力量很強,她會是最強的鬼王。

    果真如此嗎?

    她從來沒有如此迫切過,她迫切地想要擁有可以保護他的力量,將他從蒼老、疾病、痛苦與死亡之中,解救出來。

    可是她無能為力,她無法對抗凡人的生老病死。

    她痛恨她的無能為力。

    段胥這次從前線帶來一萬士兵,駐扎在南都郊外,美其名曰是得勝歸來拜見新君,可若新君不肯讓他回前線,這些士兵的作用就另說了。

    高燒褪去后段胥歇了幾天,便不顧大夫和meimei的勸告騎馬出城,準(zhǔn)備去城外的軍營看看。他在南都街頭只是緩行,出了城便縱馬疾馳起來,北風(fēng)把他的衣服和發(fā)帶吹得飄揚,冬日里樹木蕭索塵土飛揚,景物快速地從他的身邊略過。

    離軍營還有段距離,馬卻突然嘶鳴一聲停下腳步,甚至往后退了兩步,段胥撫摸著馬的鬃毛,在塵土飛揚間看到面前憑空突然出現(xiàn)了一群披著鎧甲拿著武器,士兵樣貌的人,仿佛是瞬間從地底下鉆出來似的。

    以這些士兵樣貌的人來看,他們并不是他的兵,也非城中的禁軍,以這匪夷所思的出現(xiàn)方式和陰森的氣息,這些面色蒼白雙目漆黑的士兵應(yīng)該根本不是人。

    段胥勒著韁繩,心想看來思慕那邊的仗還沒打完。

    “段大人小心!”不知道從哪里傳來一聲大喝,突然出現(xiàn)了三個身著道袍的修士站在了段胥馬前。

    段胥意外地看著這三個白袍的年輕人,只見他們口中念念有詞,在他的頭頂上空丟了一個傘狀的法器,于是段胥周身迅速起了一個法陣。那群惡鬼如黑云一般撲了上來,這幾個修士便揮劍而去,如閃電劈開黑云般廝殺起來,灰燼漫天。

    段胥便從馬上跳下,看看自己腳下冒著金光的法陣,再看看自己頭頂上方的法器,一時間覺得這被人保護的滋味可真是很特別。

    “三位少俠,勞駕問一句,你們是何人?。俊彼呗晢柕?。

    “我們是星卿宮弟子,奉風(fēng)夷師兄之命保護閣下?!逼渲幸粋€修士一邊忙著殺鬼,一邊回應(yīng)道。

    不出所料。段胥看著他們拼來殺去,這全然是他陌生的領(lǐng)域,于是他便抱著劍倚著馬,乖乖地站在陣法之中。凡是要接近他的惡鬼都被陣法所拒,只能張牙舞爪地在金光外狂怒。

    三人中一個瘦高的白衣修士飛來,一劍將陣法外的惡鬼斬殺,正欲轉(zhuǎn)過身去再次投入混戰(zhàn),步子卻突然停下來了。

    那修士緩慢地回過頭來看向段胥,姿態(tài)有些僵硬地抬手收回法器撤了陣法,段胥的目光一凝。

    “你在干什么呢!木奚!”他的同伴喊道。

    話音未落之時段胥的破妄劍便出鞘,擱在了這修士的脖頸之處,段胥瞇起眼睛笑意盈盈道:“從他的身體里出來,晏柯?!?/br>
    修士沉默了一下,道:“你的眼光倒是很毒?!?/br>
    說罷他低眸看了一下脖頸邊的劍,抬眼道:“你要殺了這個來救你的修士?”

    段胥目光閃了閃。

    這個被鬼附身的修士揚長而去拿著劍,對剩下那兩個人倒戈相向,那兩個修士既驚詫又憤怒,在重重惡鬼包圍之中已然是勉力抵抗。

    借機靠近段胥的惡鬼士兵被他手里的破妄劍砍了個稀巴爛,他對付這種程度的惡鬼還是綽綽有余的。方才他喚了賀思慕,但現(xiàn)在她也沒有出現(xiàn)的跡象,想來是早就把他交給禾枷風(fēng)夷了。眼見鬼氣森森的黑云已經(jīng)要將那兩個修士也淹沒,段胥略一思索,想到橫豎他們也打不過晏柯,索性將破妄劍左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晏柯,做個交易罷?!彼事暤?。

    那被附身的修士轉(zhuǎn)過頭來,一雙漆黑的眼睛看向段胥。

    “你來劫我,肯定不想只帶一具尸體回去罷?我跟你走就是了,你放了這三位少俠,還有……我這匹馬?!倍务阈χ钢缸约荷韨?cè)的良駒。

    那修士看了段胥一陣,擺擺手正在攻擊的惡鬼便停下了動作。高大肅穆的藍衣惡鬼從修士的身體里脫出,踏過地上惡鬼死去所化的灰燼走到段胥面前,冷冷道:“段舜息,我看你還能笑多久?!?/br>
    段胥歸劍入鞘,滿眼笑意卻在看見晏柯腰際的鬼王燈玉墜時淡了下去。

    晏柯說會讓段胥笑不出來,便果然沒有食言。

    段胥被蒙上雙目不知帶到了哪里,久違地迎來了一番撒氣式的嚴(yán)刑拷打,唇角被打裂了,笑起來便扯得生疼。他被綁在架子上,感覺渾身上下可能沒有幾塊好地方,上次傷得這么慘大概還是和十五對決時。也不知道剛剛吐過血發(fā)過燒又來這么一出,他的身體還能不能受得了。

    不過痛感消退或許真是件好事,不然他就該疼暈過去了罷。此刻任那些拷打他的惡鬼如何叫罵,段胥只是歪著頭——裝死。

    周圍惡鬼的聲音突然安靜下來,有腳步聲走近。

    段胥想大概是晏柯來了。

    “他怎么了?”

    “啟稟王上,打暈過去了。”行刑的惡鬼諂媚道。

    王上?晏柯已經(jīng)自立為王了么,鬼王燈為什么會在他這里?思慕怎么樣了?

    一連串的問題從段胥的心里飄過,只聽得晏柯冷冷一笑,道:“思慕,你把他保護得夠嚴(yán)實的,我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得手?!?/br>
    段胥的心瞬間提了起來,時間仿佛靜止了片刻,萬籟俱寂中響起賀思慕的聲音。仿佛是從什么法器里傳出來的,顯得遙遠而模糊。

    “哦?你也知道自己要完了,都開始做這樣的勾當(dāng)了?!标疫`一年,賀思慕的聲音漫不經(jīng)心,十分平靜。

    “你上次愿意用鬼王燈換他一命,這次你要拿什么來換呢?”晏柯幽幽道。

    用鬼王燈換他一命。

    段胥怔住了。

    一年前分別那日的一切在他的腦海中飛快輪轉(zhuǎn),從賀思慕的目光到之后沉英的勸慰,停在沉英所說的一句話上——是小小jiejie把解藥拿回來的。

    她離開的那一天,身上好像沒有帶著鬼王燈。

    所以賀思慕是用鬼王燈換了他的解藥。在這種緊要的關(guān)頭賀思慕失去了鬼王燈,所以那半年就能結(jié)束的戰(zhàn)爭一直持續(xù)到今天。

    段胥的心沉下去,沉到一半冰水一半火焰的湖底,他慢慢握緊了拳頭。

    那邊賀思慕笑起來,她道:“哈哈哈,換什么?我換給你的鬼王燈如何你不清楚么?我對他已經(jīng)仁至義盡,如今他與我之間也沒什么關(guān)系,你想殺便殺好了?!?/br>
    “賀思慕!”晏柯的聲音驟然提高,他似乎摔了什么東西,哐啷一聲巨響。他怒道:“你在鬼王燈上做了什么手腳?為什么?為什么我用不了鬼王燈?”

    一時間滿室寂靜,繼而有笑聲傳來。

    “哈哈哈哈哈……可憐啊晏柯,三百年了想找我的命門找不到,得到了鬼王燈又用不了。打不過我,殺不了我,又愛上我,怎么會有你這么蠢的家伙?”

    頓了頓,賀思慕淡然道:“我不妨告訴你,三百年前我生剝了自己的一片魂魄融進鬼王燈里。鬼王燈便是你夢寐以求的,我的命門啊?!?/br>
    這句話仿佛一箭穿心,晏柯明顯僵住了。

    賀思慕的聲音虛虛地漂浮著,仿佛憐憫又仿佛挑釁,她說道:“想殺了我,毀了鬼王燈便是,但你舍得嗎?”

    沒有無上珍寶鬼王燈,晏柯又怎么敵得過姜艾與白散行聯(lián)手?怎么能名正言順地做鬼王?惡鬼是欲念,爭權(quán)奪位的惡鬼有病入膏肓的貪婪,有哪個能毀了費盡心機拿到手的鬼王燈?

    可只要賀思慕還沒有灰飛煙滅,她這一片魂魄還在鬼王燈里,沒有她的許可就沒有誰可以驅(qū)使鬼王燈。

    得到鬼王燈的唯一方法,是毀了鬼王燈。

    這是她自從入鬼域開始,便為每個爭奪王位的惡鬼所設(shè)好的死局。

    第95章 代替

    隨著那邊的一聲巨響,玉周城王宮殿寶鏡中晏柯和段胥的身影消失不見。

    賀思慕勾起的嘴角平下去,風(fēng)的絲線細細密密地纏繞在她身邊,房間漸漸開始動蕩起來,她身上的鬼氣大漲充斥著整個王宮,甚至如兵刃般朝整個玉周城蔓延而去,整座城仿佛地震一般震顫起來。

    姜艾被這鬼氣壓得直接跪倒在地上,她勉力地抬起頭對賀思慕道:“王上……思慕!你冷靜點!”

    賀思慕睜著一雙漆黑雙目,低聲道:“禾枷風(fēng)夷,你想死嗎?”

    她身上的動蕩鬼氣直奔殿內(nèi)的禾枷風(fēng)夷而去,他猝不及防地抬起手杖,卻見身邊一直默默無聞的紫姬突然橫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