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白魚是梅后十五日為佳，而湖蟹則是中秋前后最為肥美，兩者上市的時間足足相差百日，我不用細(xì)算就知道，李思究竟需要在湖州待多久，才能把三景園吃得如此爛熟。

    原來這廝的老家竟是湖州！我突然想起了湖州的另一豪門練家，想起了練家盛產(chǎn)俊男美女，心頭不由得一陣發(fā)冷，如果李思是練家子弟，那豈不是說練家和隱湖關(guān)系非同小可，甚至有可能已經(jīng)結(jié)成了戰(zhàn)略同盟？

    怪不得我一見到這廝就煩他要命！

    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掠過宗亮，宗亮似乎沒有留意到李思無疑中透露出來的信息，他的心思至少有一半落在了才回到客棧不久的趙清揚(yáng)身上，和趙在一起的十幾個江湖漢子里，赫然就有被宗亮呵斥的那個同盟會小頭目，他一邊低聲和趙說話，一邊指指點(diǎn)點(diǎn)著宗亮和我，顯然是在向趙匯報之前發(fā)生的事情。

    「老宗，你緊張什么！」李思終于發(fā)現(xiàn)了宗亮的異常，順著宗亮的目光望過去，發(fā)現(xiàn)了趙清揚(yáng)等人：「莫非你和趙門主結(jié)下了什么梁子？」

    宗亮沒言語，只是瞪了向這邊射來探尋目光的趙清揚(yáng)一眼，隨即一盞剛燙好的女兒紅又轉(zhuǎn)眼就下了肚，他眼角到耳垂的那道疤痕也因?yàn)榫茪馍嫌康木壒识沽似饋恚屗菑埮帜樁嗔巳謨磹骸?/br>
    李思似醉非醉的話語又讓我窺視到了他思想一斑，一向行事低調(diào)的趙清揚(yáng)惹上宗亮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如果趙有什么地方能讓宗亮寢食不安的話，只能說他背后龐大的同盟會實(shí)力使眼下失去了靠山的宗亮心有所忌，而大江盟和鐵劍門的短暫合作顯然已成了歷史云煙。

    不過，丁聰想來絕不會傻到重蹈逼反宋廷之的覆轍，我暗忖道，就算宗亮、練達(dá)等人不宜多在江湖行走，鐵劍門暫時失去了鉗制我的作用，也沒有必要非置他們于死地。

    退一萬步說，丁聰一旦下決心鏟除他們，有宋廷之前車之鑒，以大江盟的霹靂手段，宗亮早該橫尸街頭了，絕不敢這般大搖大擺地在嘉興露面，畢竟這里還是浙江地界。

    此番宗亮離開寧波，八成是他自身的原因，而鐵劍門的風(fēng)流云散或許只是他的托詞或者錯覺。

    當(dāng)然，另外兩成可能就是宗亮過人的嗅覺察覺到了什么不妥，故而先發(fā)制人，脫離了丁聰?shù)目刂啤?/br>
    「趙門主能否過來一敘？在下蘇州王動?！刮易屝《フ堏w清揚(yáng)，見他有點(diǎn)猶豫，我又高聲邀請。宗亮臉色微有不豫，卻沒開口反對。

    聽到我報出姓名，那些呼三喝四的江湖漢子一下子都閉上了嘴，大廳里頓時安靜了許多。

    那些南北行商一時摸不著頭緒，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我的來歷來，其中就有蘇州的商販，說這是本府推官王大人，據(jù)說馬上就要升任本府通判了，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趙清揚(yáng)聞言也是一臉詫異，忙起身趕了過來，剛想施禮，卻被我攔住了：「隨意就好，否則，李兄、老宗要拘謹(jǐn)了?！褂值溃骸冈谙率烨霸邶?zhí)舵?zhèn)巧遇令高徒姚鼐之，也見到了貴門新加盟的楊千里，貴門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讓人好生興奮?！?/br>
    我隨即端起酒杯，敬道：「這都是趙門主領(lǐng)導(dǎo)有方啊！」

    趙清揚(yáng)連說不敢，人卻下意識地瞥了李思一眼，臉色微微有些尷尬，畢竟同盟會的主力大江盟眼下和我在茶話會問題上有著相當(dāng)大的分歧。不過，那日龍?zhí)舵?zhèn)上人多嘴雜，想瞞下這次會面肯定是行不通的。

    「哼，趙門主野心大得很，人家可是惦記著十大的名頭呢！」

    旁邊突然傳來陰陽怪氣的譏諷，在座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朝發(fā)聲之處望去。卻見一對中年夫婦從樓梯走下，那婦人斜著眼睛正冷冷注視著我們，她身邊，老實(shí)巴交的丈夫一臉不知所措，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的妻子突然說出這么一番話來。

    這夫妻倆并不陌生，正是在齊蘿婚禮上打過交道的「四方刀」杜真夫婦。

    杜真想必是認(rèn)出了李思和宗亮，臉色頗有些緊張，一面連說「得罪」，一面去扯妻子的衣袖。

    那婦人不耐煩地一揮胳膊，瞪了他一眼，大聲道：「什么得罪？！咱們得罪誰啦？我說錯了嗎？他奇門若不是惦記著十大，干嘛眼巴巴地派宋清波大老遠(yuǎn)地去泉州請人家，而且去了還不止一次呢！」

    杜真越發(fā)尷尬，倒是趙清揚(yáng)此刻卻靜下心來，也不去看臉色有些陰沉的李思，從容地自斟自酌起來。

    「杜夫人，所謂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十大門派乃是江湖公認(rèn)的榮耀，倘若趙門主要憑自己的努力真刀真槍地打入十大也算有野心的話，那么賢伉儷飛魚塘怒殺倭寇是不是也算是沽名釣譽(yù)呢？」我笑道。

    「你這yin賊，我沒和你說話，你插的哪門子嘴！」婦人冷笑一聲，不屑地道。

    桌上的人一下子全愣住了，誰也沒想到，這婦人說話竟然如此不留情面。說起來，這半年多，隨著我身份的不斷變化，我已經(jīng)很少聽到「yin賊」這個稱呼了。

    即便有，也是閨房里的戲謔之語，驟然聽到這么一聲「yin賊」，諸多往事一下子涌上心頭，竟有點(diǎn)癡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心下一陣感慨，不經(jīng)意間，我已經(jīng)是個老江湖了。

    真是江湖歲月催人老??！

    我望著杜真夫婦，這夫妻倆見老了，而且穿著比去年參加齊蘿婚禮時寒酸了許多，衣服洗得發(fā)白，甚至打上了幾處補(bǔ)丁，顯然生活并不如意。

    想想并不奇怪，這夫婦倆嫉惡如仇，杜大娘更是嘴不饒人，而這年頭做生意的哪個沒點(diǎn)違法亂紀(jì)的事情，雇用了這夫妻倆，還要防備著他們別檢舉揭發(fā)了自己，一來二去的，誰還肯用他們？

    年初的時候，倒是還有關(guān)威照拂

    ，等瀟湘館轉(zhuǎn)手大江盟、鐵劍門進(jìn)駐寧波之后，當(dāng)?shù)氐幕旎毂淮驂旱母九d不起什么風(fēng)浪，寧波治安空前良好，關(guān)威也用不著他們來壓陣了，何況，就算需要人手，大江盟、鐵劍門和鷹爪門旗下不乏高手，何必舍近求遠(yuǎn)？

    只是這夫妻倆好歹也算是浙東道上的硬手，大江盟怎么沒把兩人招攬進(jìn)來呢？

    我正心念電轉(zhuǎn)，蕭瀟偷偷給我使了個眼色，隨即站起身來，面帶微笑迎上杜真夫婦。

    「您就是威震浙東的紅娘子杜夫人吧！」蕭瀟恭恭敬敬地道了個萬福：「相公好幾次提起過您，說您嫉惡如仇，剛正不阿，實(shí)是江湖的典范。」

    「姑娘言重了，老身可不敢當(dāng)！」杜氏冷冷地道，只是面對如花似玉的蕭瀟，她語氣還是不由自主地緩和下來：「姑娘是……」

    「小女子姓蕭，相公就是蘇州解元王郎，小女子是他的四妾。」

    「好好一姑娘，你怎么就嫁給那yin賊了？」杜氏脫口惋惜道。

    蕭瀟也不著惱，上前拉住杜氏的手，卻是一臉的委屈：「您誤會我家相公了，那些傳言都是別有用心的人造謠生事，生生把我家相公妖魔化，變成了一個yin賊。事實(shí)上……」她突然停住話頭，回頭瞥了一眼，才對婦人續(xù)道：「男人的話題總離不了打打殺殺的，聽著讓人難受。若是您對我家相公的故事感興趣，不如換個清靜的地方，晚輩一一給您道來?！?/br>
    說著，半攙半拉地把她拽到了角落一處空閑的桌子旁坐下。

    蘇瑾眼珠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伏在李思的耳邊低語了兩句，順勢親了親他的耳輪。李思微微點(diǎn)了一下頭，蘇瑾便隨后跟了過去。

    還真是夫唱婦隨呀！正在暗贊蕭瀟聰明的我目睹了李蘇兩人親昵的舉動，心頭就是一陣刺痛，眼珠不由自主地縮了一縮，恰巧落在李思的眼中，他得意地笑了起來，弄得前來道歉的杜真越發(fā)緊張起來。

    「……您千萬、千萬別往心里去，她、她就是個炮仗，一點(diǎn)就著，嘴上從來都沒……沒把門的……」

    「杜大俠多慮了！」我平靜了一下思緒，誠懇地道：「所謂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賢伉儷俠骨丹心，飛魚塘一戰(zhàn)，打得倭寇膽寒，打得四方平安，著實(shí)當(dāng)?shù)闷鸫髠b二字！對賢伉儷，我惟有敬重而已！」

    我一席話說得杜真既慚愧又感激，而提起飛魚塘的往事更是讓他精神亢奮，連腰板轉(zhuǎn)眼都挺直了三分。

    「不過，尊夫人指責(zé)趙門主的話未免說過頭了，人往高處走，這不是野心，而是一個人難能可貴的品質(zhì)。如果我們都安于現(xiàn)狀不思進(jìn)取，那么，那些名垂武林青史的人物，那些驚世駭俗的絕學(xué)又都從何說起呢？」

    「正是！」

    一番話彷佛正說在趙清揚(yáng)的心坎上，他忍不住擊掌贊道，只是話一出口，才覺得似乎不妥，隨即訕訕笑道：「也不能說杜夫人全說錯了?！?/br>
    「虛偽！想進(jìn)十大，就光明正大地去爭啊，又不是去偷雞摸狗，干么藏著掖著？！鐵劍門倒了，春水劍派又肯定棄權(quán)，十大不戰(zhàn)而去其二，此時不爭，更待何時！」李思不屑地道。

    雖然和趙清揚(yáng)同為同盟會的長老，可身兼總管的他顯然比趙強(qiáng)勢許多：「至于齊堂主的話，他既不代表大江盟，更不代表同盟會，你怕什么？！」

    我和宗亮、趙清揚(yáng)俱是一怔，李思的話固然沒錯，可聯(lián)想到齊功的特殊身份和大江盟在同盟會中所占的主導(dǎo)地位，任誰都明白，齊功的話其實(shí)就是他二哥齊放的意見，也就是大江盟的意見，甚至可以說，那同樣是同盟會對待茶話會的大政方針?？衫钏家痪湓?，卻完全否認(rèn)了齊功那番說辭的官方地位。

    是大江盟的立場突然發(fā)生了變化，還是李思其實(shí)是隱湖中贊同魏柔主張的那一派，抑或是仰仗自己的出身來歷，渾沒把大江盟放在眼里，利用他同盟會長老的職位硬壓齊功一頭呢？

    想起當(dāng)初他就公然指責(zé)大江盟對十二連環(huán)塢姑息養(yǎng)jian，這后一種情況并非完全沒有可能。

    「這下我就放心了！」驟聞喜訊，饒是趙清揚(yáng)素有智者之名，此刻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

    畢竟正如李思所言，今年的機(jī)會實(shí)在是太難得了，而他招攬楊千里的一番良苦用心眼下看來總算沒有白費(fèi)，直到宗亮冷冷哼了一聲，他才清醒過來，要踩著別人的腦袋登上十大，而其中的一顆就是宗亮棲身的鐵劍門。

    「聽說今屆茶話會動少動了不少腦筋，多了許多花樣，說來還真有點(diǎn)讓人期待呢！」也不知道李思是為了和宗亮抬杠，還是為了別的什么原因，他再度表明了他支持茶話會的傾向。

    【第二十二卷·第四章】

    第二十二卷·第四章

    直到月上中天才宴罷而歸。宗亮和李思蘇瑾先后上樓睡覺去了，而趙清揚(yáng)和杜真則非要等我離去才肯離開，那邊蕭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打動了杜大娘，她看我的眼神明顯和善了許多。

    「其實(shí)也沒什么，只是告訴她，無瑕jiejie是玲瓏的表姐，而不是什么玉夫人，她信了，對相公的印象自然就大為改觀了?！故挒t邊幫我脫去長衫，邊笑著解釋道。

    江湖上知道無瑕身份的只有魯衛(wèi)、南元子等寥寥數(shù)人，其余都是因?yàn)槭B環(huán)塢散布的流言和無瑕自身引發(fā)的猜測而已，憑我眼下的地位，若是沒有真憑實(shí)據(jù)，誰也不敢斷言無瑕就是玉夫人。

    「杜真夫婦武功不入流，卻頗有俠名，可惜丈夫雖然是個老實(shí)人，他媳婦卻是又臭又硬的脾氣，不然的話，這夫妻倆也不會落魄到如此境地，對這夫妻倆，大家都是敬而遠(yuǎn)之……」

    「莫非相公想招攬他們？」

    「小妖精，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

    蟲哩！」我笑贊了一句。

    「奴是主子手把手教出來的人嘛～」蕭瀟膩聲道。

    低頭望著懷中的佳人，正碰上一道柔似水媚入骨的眼波。蕭瀟席間替我擋了不少酒，后勁十足的女兒紅蒸得她粉腮玉頸愈發(fā)粉里透紅，微醉的媚態(tài)竟極是撩人。

    「蕭瀟，陪相公洗澡啦！」我撫著她胸前豐膩的凸起調(diào)笑道。

    蕭瀟剛應(yīng)了一聲，就聽隔壁傳來低低的一聲嬌吟，緊接著就是一串銀鈴似的輕笑?？蜅７块g的墻壁都是木制的，并不如何隔音，而我和蕭瀟六識都極為敏銳，俱都一下子就聽出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笑聲的主人正是蘇瑾。

    怎么李思蘇瑾在隔壁？我明明看他們進(jìn)了另外一間客房??！可我很快就明白，這里是同盟會的臨時基地，李思若是想要換間房的話，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而他換到隔壁，當(dāng)然是因?yàn)橐莩龊脩蚪o我聽了。

    雖然我有時也忍不住想像蘇瑾和別的男人歡好的情景，可畢竟眼不見心不煩，而我盡管總是對自己和別人說，我和蘇瑾的緣分已盡，可心底卻還殘留著一絲幻想，幻想總會有那么一天，蘇瑾幡然悔悟，重新回到我的懷抱。

    可這隱隱藏著一絲蕩意的輕笑嬌吟，卻完全擊碎了我最后的幻想！

    她的千般嫵媚，萬種風(fēng)情已經(jīng)永遠(yuǎn)不屬于我了！

    我的心如撕裂一般的疼痛，周圍似乎一下子變得寂靜如曠野。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從痛苦中掙扎出來，各種感知才潮水般地涌了回來。

    「……相公，蘇jiejie是蘇jiejie，奴，還有殷jiejie無瑕jiejie她們都是心甘情愿為相公生、為相公死的??！都愿意生生世世做相公的女人啊！」蕭瀟死死摟住我的虎腰，不住地親吻著我赤裸的胸膛，guntang的淚珠一滴滴地滴落在了我的心上。

    「好蕭瀟——」我終于理解了師傅。女人的確能給男人帶來無窮的傷害，只是鹿靈犀的完美讓師傅始終掙脫不出情網(wǎng)，而蘇瑾的殘缺和竹園諸女的溫柔卻讓我破而后立，往事已矣，來者可期，蘇瑾傷我雖深，可那一頁已經(jīng)是歷史了。

    甚至，為了往日那些美好時光，我可以饒過李思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