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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春酒(美食) 第29節(jié)

    “明日我同你一起去?!?/br>
    蘇柔顯然會錯意,瑟縮著搖頭,“我明天就走,絕不給你們添麻煩?!?/br>
    她小心翼翼抬眼,生怕在面前這張臉上察覺出一點厭惡與不耐。

    林繡努力讓自己笑得可親些。

    極度的恐懼往往遮掩其它感覺。此刻安定下來,蘇柔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她很羞愧地低下頭,已經(jīng)半天沒吃飯了。

    沉默片刻,桃枝和珠梨幾乎是同時開口。

    “我餓了?!?/br>
    “今晚沒吃飽?!?/br>
    林繡點頭,“我去下幾碗面?!?/br>
    廚房的壁燈被點亮,鋪下暖和和的暈光。

    林繡手腳很快。白瓷小碟擺了四盤咸菜。闊口海碗里撒了把金鉤海米,牛rou斜排開一列,在燈光下閃閃,散發(fā)出極誘人的香味。

    白天買的饅頭還沒吃,放在蒸籠里熱透,此刻還冒著熱氣。

    夜晚總有些涼意沁人,林繡把面碗推至她面前,“將就吃吧?!?/br>
    蘇柔悄悄看了眼,唯獨自己的是海碗。

    面湯是豬骨高湯,又鮮又醇,熱氣快要把眼睛熏紅。面條軟軟滑滑,熱湯加了胡椒面,微辣而暖胃。

    挑開熱騰騰的細面,碗底靜靜臥著一個荷包蛋。

    面湯蕩起漣漪,在燈下閃著細碎的微光。

    桃枝看看那女子,又叫道,“還餓,jiejie再做點甜的吧。”

    約莫半炷香時間,林繡轉(zhuǎn)身遞上碗一道白羹,蒸蛋一樣柔嫩。姜汁微辛,牛奶甘美,兩相抵消毫無腥氣。

    這羹瑩白如玉,通透異常,中央點綴著兩粒鮮紅的枸杞。如鏡如膏,調(diào)羹輕敲在上面還回彈。

    蘇柔輕輕問道,“可是豆腐腦?”

    林繡搖頭,“你何曾見過這樣的豆腐腦。而且豆腐腦必須是咸的。”

    “甜的才好吃?!敝槔嫫铺旎牡卮舐暼氯?,桃枝也不甘示弱。

    蘇柔看她們一眼,第一次笑起來。

    林繡定定看著她的眼睛,“你打算怎么辦?”

    “我要離開?!?/br>
    她拉住林繡的手,“林姑娘,求你幫我。”

    林繡沉吟著,還是開口,“當(dāng)斷則斷?!?/br>
    蘇柔使勁點頭,手上力度也不由加重幾分。

    林繡握住她的肩膀,“今晚先同我們擠一擠?!?/br>
    她起身拾掇碗筷,兩個小碗里的面幾乎沒有被動過。莊嫻跟在自己身后進了廚房。

    “我之前很愛管閑事?!绷掷C先開口,慢慢說著。

    “也是男人打女人,我去報官,還把她帶回家里。轉(zhuǎn)眼他們和好如初,我成了最大的傻子?!?/br>
    莊嫻往她手里塞進杯熱水,“別生氣,若不想管就罷了。”

    林繡沉默良久,久到莊嫻以為她睡著了。

    她的聲音很輕,快要消散在晚風(fēng)中?!澳呐逻€是如此,我也要管?!?/br>
    ----

    晨風(fēng)一口氣吹跑昨日與夜色。

    第二天早起,蘇柔收拾好床鋪,又打掃起桌子。蘸水?dāng)Q布子,動作很麻利,不像個沒干過活的嬌小姐。

    林繡挑簾子走出來,自言自語道,“我們店里好像還缺個打雜的?!?/br>
    蘇柔的眼睛亮起來。

    看她忙活的滿頭是汗,桃枝自告奮勇,“我去幫忙?!?/br>
    珠梨點點她的額頭,“不必,她是怕被林姑娘趕走?!?/br>
    迎來送往半天,林繡坐在門口歇著喝水。

    蘇柔走過來,聲音細弱卻堅定,“我的契書在自己身上?!?/br>
    林繡笑了,“這就好辦?!?/br>
    午后照常是去學(xué)士府學(xué)寫字。江大人并非日日在府上,每次時間也不定。

    林繡數(shù)數(shù)日子,離上次去約莫有小半個月,自己忙于亂七八糟的事情,怕是把學(xué)過的又還給老師了。

    聽趙管家說,江大人一會才回來,林繡便先到大書房等著。

    推門進去,陶玄安也在這兒。

    他揚起眉梢,“好久不見。”

    對坐一會,陶玄安率先開口,“林姑娘為何面色青白,心不在焉?!?/br>
    他湊得更近些,壓低聲音道,“莫不是被你那便宜師父訓(xùn)了。”說完自己先笑了。

    林繡沒搭理他,卻也跟著笑。

    陶玄安背手在書房內(nèi)信步,隨手挑起本書來翻翻,又回頭問她,“最近可有讀書?”

    “正在看《文律》?!?/br>
    陶玄安展顏,“年輕女子讀些活潑的話本多好,《文律》可真是無聊透頂?!?/br>
    趙管家為他們添滿茶,稍一躬身,“大人正在前廳議事,還請姑娘和陶公子稍等片刻。”

    碧綠新葉在水中舒展騰滾,又直直墜落下來。林繡記得很清楚,此茶又名“美人顏”。

    陶玄安踱至她身旁,“有什么事不妨和我說一說。”

    從她一進門起,面色就與往常有些不一樣。具體哪里不同,陶玄安也說不上來,大概是少了用不完的活力。

    林繡點頭。蘇柔當(dāng)下之意,絕不能再留在那里,多一個人幫忙也是好的。

    她挑重點道,“你就當(dāng)我是小妾”

    “這是什么話?!碧招惨豢诓杷铧c噴出來。

    來龍去脈簡單一說,他的面色逐漸凝重,翻書的手指一頓。

    陶玄安緩緩搖頭,“總有很多不如意的事發(fā)生?!?/br>
    摩挲著紙頁,他好半晌才開口,“你可知照《文律》所寫,前朝毆傷妻妾是何罪名?”

    林繡只略略讀到前篇,未曾看過后幾卷,自然無從知曉。

    他接著說下去,“毆打妻子者,減凡人二等罪。毆打妾室者,非死則無罪?!?/br>
    林繡猛地抬頭,“那若是逃跑”

    陶玄安打斷了她的話,字字?jǐn)蒯斀罔F,“妻妾擅去者,按律徒三年?!?/br>
    林繡噌聲站起來,咬緊了牙一言不發(fā)。

    為什么?她始終想不通。

    一個活生生的人,可以有千百權(quán)利??僧?dāng)她成為別人的妻子,就喪失了全部為人的意義。哪怕她賢良恭順,哪怕她從未傷害過別人。林繡腦袋嗡嗡作響,身體里有火氣游走,卻像錘在棉花上無力可施。

    她默了片刻,大腦開始飛速運轉(zhuǎn)。一個人的斗爭或許沒什么用,千百呼號卻未必?zé)o聲。

    林繡又想起自己昨天所思。一瓦避雨極好,可若風(fēng)雨襲來,別的瓦片全然摧毀,自己又如何獨善其身。

    陶玄安的聲音仍然是慵懶散漫的,像在說吃飯睡覺一樣稀松平常的事,“有些東西并不全寫在書里?!?/br>
    “《文律》到現(xiàn)在刊修數(shù)次,最近是在兩年前。群臣稍議更改,頒定新例?!碧招膊[起眼睛,仿佛還是昨日發(fā)生一般。

    年初事緊,朝堂之中正為了修繕河工這項肥差吵得不可開交。上報主人殺賤籍女奴卻并未獲罪的折子,摞在一堆家國大事中,如此不起眼。

    他聽見前方于少卿一甩袍袖,冷哼道,賤籍死活,與我何干。想起家里阿蘊,他卻完全不能這么認(rèn)為。

    陶玄安心中酸泛,正要踏出前列。官袍被人拉住一個角,余光里同僚緩慢搖頭。他的腿都僵了,終究還是收回那即將邁出的一步。

    身旁卻有人踏出來,音如淬玉,擲地有聲。

    陶玄安看她神態(tài)不好,軟下語氣,“首推者是江霽容?!?/br>
    林繡臉色一變,看向窗外的天光云影。白云柔軟,時卷時舒,讓人久不平靜。

    “端王也說,他和我們都不一樣?!笨伤湍闶且粯拥?。

    她眼中染上點點光芒般清澈,陶玄安頓了頓,還是咽下后半句。

    沒坐一會,外間有仆從紛紛行禮,林繡和陶玄安對視一眼,總算回來了。

    江霽容捏捏眉心,“有事就說?!?/br>
    陶玄安搖扇輕笑,“我找你無事,林美人卻有事。”

    江霽容伸手拿過他手里的書,毫不猶豫地下逐客令,“若無事,早點回家也好。”

    陶玄安不服氣,“你們兩真是如出一轍”他忍不住痛心疾首,林姑娘白長一副漂亮面孔,實際卻老實的要命。江子源也是個不開竅的。

    “也罷?!彼持郑苁呛掼F不成鋼,“我對此可不感興趣?!?/br>
    林繡彎起唇角,把剛才的話又復(fù)述一遍。

    江霽容神色凝重,緩緩開口,“林姑娘怎么想?”

    林繡道,“除報與京兆尹外,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br>
    “怕是還有難度?!?/br>
    林繡點頭,她心里很清楚,“我若有一份力,就愿在此事上盡兩份?!?/br>
    她又補充,“蚍蜉總有一日能撼動大樹,這是大人教我的?!?/br>
    江霽容微微一訝,旋即輕笑起來,“按新修律令來判,不過花上些時間,結(jié)果總不會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