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就出了正月，孟氏的兄長林光帶著家仆趕到了京都。貴重的東西隨身帶過來，整整裝了五輛馬車，剩下的零碎隨后就到，走水路到保山轉(zhuǎn)馬車。

    林光到了京都第一件事就是過來拜訪妹夫，眼下孟老爺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他是負(fù)責(zé)采買瓷器的皇商，要是不打好關(guān)節(jié)，以后的日子也難混。

    他想著借助孟老爺?shù)娜嗣}，孟老爺在官場打滾總需要銀子周轉(zhuǎn)，兩個人不用言明便一拍即合。

    別看孟家家大業(yè)大，可現(xiàn)在所有的生意都是二房把持。雖然孟老二全力支持孟老爺做官，只要用銀子就毫不猶豫的送過來。但是畢竟是伸手牌，數(shù)目太大的時候，孟老爺總有些不自在。

    岳家成了皇商，賺得是皇家的銀子，那還不跟流水似的！他在官場幫襯一把，也不算白白占林家的便宜。

    孟氏早就派人去林府打掃了一下，里里外外都一塵不染。眼下只要把東西搬過去，林老太太帶著兒媳婦、孫子、孫女過去就成。

    旁人都還尚可，唯有裊裊、巧巧兩姐妹不愿意回去。家里只有她們兩姐妹，又不怎么合得來，哪里有待在孟府有趣？

    林氏心里還有些小算盤，自然也不想女兒回去?？擅鲜喜辉趺赐炝?，林老太太看不見孫女又不成，她只好帶著兩個人回去了。

    可這裊裊和巧巧隔三差五就往孟府跑，待在自己家里的時候反倒不多了。

    過了二月二龍?zhí)ь^，黎嬤嬤就從老家趕到了京都。孟氏打發(fā)身邊得力的人去接，派了府中最豪華的馬車。

    她則親自在二門迎接，看見王勝家的攙著一個女人打軟轎上下來忙迎上前去。

    這黎嬤嬤四十多歲，容長臉，眉眼間帶著幾分嚴(yán)厲，嘴唇薄薄兩片緊抿著。

    她身上穿著深藍(lán)色的夾襖，下面配一條黑色繡金線圖案的裙子，腳上一雙厚底窄口的二棉鞋。看著普普通通，可細(xì)細(xì)一瞧那衣裳、鞋子的針線做工和用料，卻都是最上乘的。

    黎嬤嬤下了軟轎，站定等著孟氏上前，一股高人一等的氣勢立即散發(fā)出來。

    “嬤嬤舟車勞頓辛苦了，快隨我到屋子里去。”孟氏不敢隨意，忙行了一禮說著。

    黎嬤嬤絲毫不躲閃，她可是御封的三品女官，受孟氏一禮還受得起。

    “不辛苦。”她的聲音刻板響亮，沒有一絲女人該有的溫柔婉轉(zhuǎn)。

    孟氏忙前面引路，帶著黎嬤嬤去自己住的雅靜堂。她們剛剛繞過假山，就見一個小丫頭直愣愣的沖了過來。

    她撞到黎嬤嬤身上，瘦弱的身子被彈坐在地上，手中拿得紙張散落了一地，還有一張粘在黎嬤嬤的肩頭上。

    “這樣沒規(guī)矩，先跪著等受罰?！泵鲜弦娮约焊系南氯藳_撞了客人，臉上有些不自在。人家黎嬤嬤就是來教規(guī)矩禮儀，這剛剛進(jìn)府就鬧了這么一出，還不得讓她笑話死！

    可當(dāng)著黎嬤嬤的面，她還不能罵這丫頭，只好暫時忍下這口氣。

    卻見黎嬤嬤把身上的紙張拿起來，看了一眼眉頭舒展了一下，“好字！”

    孟氏沒讀過幾天書，不過會看個賬本之類，可字寫得好壞還是能看出來一些。

    只見眼前的大字寫得龍飛鳳舞，雖然自己看不出名堂，卻覺得氣勢如虹。

    “看這下面的署名應(yīng)該是個女子所寫，能把大字寫得這樣灑脫隨意，女子當(dāng)中實屬少見?！崩鑻邒咭贿吙匆贿呝澰S著，“見字如見人，此女子必然滿腹的抱負(fù)。可嘆，可惜！不知是府上哪位千金的墨寶？”她扭頭問孟氏。

    孟氏低頭一看，認(rèn)得下面“玉婷”二字，眼神一閃心中一動，“是我那不成器的五丫頭，她最喜歡練大字?！?/br>
    “梅雪爭春未肯降，sao人擱筆費(fèi)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黎嬤嬤又念起上面的詩句，不由得點(diǎn)頭稱贊，“好詩，可以稱得上是難得一見的絕句！不知道這詩和字可出自同一人之手？”

    孟氏不知，就詢問跪在地上的小丫頭。

    那小丫頭趕忙回道：“詩是四姑娘做的，五姑娘見了說好，就謄寫了一遍。五姑娘還讓奴婢拿著去給大姑娘和六姑娘瞧，囑咐奴婢千萬別弄壞了?！?/br>
    孟氏聞言面色變了一下，隨即緩過神來。黎嬤嬤沒再言語，把紙張交給小丫頭，扭頭跟孟氏說道：“這丫頭跟我算是有些緣分，就別罰她了。孟夫人可賣這個人情給我？”

    “本來就是因為她沖撞了嬤嬤才罰跪，既然嬤嬤心胸寬廣不計較，那當(dāng)然好了。”孟氏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快點(diǎn)給嬤嬤行禮。”她又朝著小丫頭說著。

    一個插曲就這樣過去，雖然看似平常，可孟氏心里卻犯起了嘀咕。這兩個丫頭在搞什么鬼？難不成她們在合謀？要是被她們擰成一條繩，恐怕往后就不好挾持了。

    四丫頭性情大變，一直順從聽話的五丫頭也露出端倪，真是沒有一個讓她省心。早知道現(xiàn)在，不如當(dāng)初狠下心來，除了自己不讓姨娘們生養(yǎng)！

    就怪自己太貪心，想要個好名聲，小狼崽子長大了，一個個都學(xué)會反咬一口。

    “嗯，這茶挺合我口味，清清淡淡，喝下去滿口回甘。”黎嬤嬤點(diǎn)頭說著，她對孟府上下還是挺滿意。

    孟夫人瞧著端莊，治家嚴(yán)謹(jǐn)，從進(jìn)二門到這里，并不聞有高聲喧嘩者，并不見有無所事事者，一切都井然有序。

    孟府的幾位姑娘多才多藝，她尤其對這位四姑娘最感興趣。

    “去把大姑娘喊來?！泵戏蛉藭簳r沒心思考慮其他事情，先留住黎嬤嬤再說。

    她知道黎嬤嬤有個規(guī)矩，見到要教導(dǎo)的姑娘，相中了才算是真正應(yīng)下來。

    不一會兒，簾子一挑，婉婷打外面進(jìn)來。

    黎嬤嬤放下手中的茶杯，瞧著她如何行事。就見婉婷移步過來，不露足，不擺腰，眼神不亂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行動舉止落落大方，她現(xiàn)在心里稱贊了一下。

    “女兒給母親見禮?！蓖矜玫穆曇糨p輕柔柔，配上她姣好的面容，越發(fā)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

    “快去見過黎嬤嬤?！泵鲜闲呛堑恼f著，看著自己的閨女這般端莊美麗，心里那點(diǎn)不快也煙消云散了。

    婉婷早就知道黎嬤嬤來了，一大早就起來收拾。她想了再三，挑了一套并不扎眼的衣裙，頭上也沒戴過多的首飾。不過衣裙的面料和樣式都是最新，若是細(xì)看定能看出端倪。

    果然，她發(fā)現(xiàn)黎嬤嬤在上下打量自己的時候，眼中流露出一絲贊許，看樣子自己是賭對了。身為三品女官，教導(dǎo)過皇后娘娘的資深嬤嬤，什么樣花枝招展的姑娘沒見過？要想引起她的注意，就要從氣質(zhì)上入手。

    “婉婷見過嬤嬤，給嬤嬤請安?！彼睦锏靡饽樕喜桓冶砺冻鰜恚耘f淡淡的樣子。

    黎嬤嬤見狀點(diǎn)點(diǎn)頭，“走近讓我瞧瞧。”

    婉婷忙過去，黎嬤嬤拿出隨身帶著的小單片鏡子，細(xì)細(xì)打量她的臉、手。

    孟氏聽說有種番邦進(jìn)貢的新鮮玩意兒，叫眼鏡。透過它看東西更清楚，上了年紀(jì)的人用最好！

    沒想到這黎嬤嬤也有，如此可見她受皇后娘娘敬重不是假話。

    “皮子白皙細(xì)膩，五官精致，身材高挑，是個美人胚子?！笨戳艘粫海鑻邒卟怕朴频恼f著，“這姑娘家外表固然重要，卻不能長久。你還會些什么？”

    “我會彈琴。”婉婷笑著回道。

    當(dāng)今皇上喜歡音律，后宮眾嬪妃或多或少都會彈奏幾曲。大戶人家的姑娘也都爭相學(xué)琴，若說人人都會有些過分，不過卻都通曉些。

    聽見婉婷也會彈琴，黎嬤嬤倒是并不驚訝，命她彈一首熟練的聽聽。

    婉婷這陣子不少下功夫練琴，當(dāng)即就彈了一首《春江花月夜》，比八月節(jié)那日進(jìn)步良多。

    黎嬤嬤聽出她指法純熟，內(nèi)涵上海少有欠缺。不過見她年紀(jì)尚小，沒有什么人生的經(jīng)歷，能彈成這樣已經(jīng)是不易了。

    “大姑娘琴藝不凡，若是好好調(diào)教，假以時日定能超凡脫俗?！崩鑻邒咝χf。

    這是應(yīng)下了？孟氏聞聽十分歡喜，趕忙又讓婉婷施禮，另外讓人把表禮端上來。

    黎嬤嬤并未瞧，只是說道：“我還想見見府上其他幾位姑娘，不知可方便？”

    “額，方便，當(dāng)然方便！”孟氏聽了停滯了一下，“讓姑娘們趕緊過來，別耽誤工夫！”

    不一會讓，繁星、玉婷和淑婷都過來了。淑婷剛剛從雅靜堂搬出去，正在指揮人收拾屋子，聽見孟氏叫就趕緊過來。她沒來得及換衣裳，更沒時間梳洗打扮。本來就沒長開的五官，又不喜見生人，黎嬤嬤瞧了一眼就不再看她。

    倒是玉婷和繁星讓黎嬤嬤感興趣，“嗯，這兩位姑娘倒都是拔尖的?！?/br>
    “嬤嬤謬贊了。呵呵?！泵鲜细尚α藘陕暋?/br>
    “孟夫人，我還想要一位姑娘親自教導(dǎo)。可她們兩個不相上下，我想讓她們姐妹自己商量一下?！?/br>
    只要一個？玉婷心下一動，攥著錦帕的手不由得用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