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做了個回避的手勢，汝月與秋葵識相地躡手躡腳退出房來，秋葵沖著汝月擠擠眼，有些事情聽不到才好，免得心里頭藏了秘密，憋著難受，汝月忍著笑搖了搖頭。

    向外走了十來步，汝月被一道人影攔住，她沒有抬頭已經(jīng)猜到是誰，壓低著嗓子說道：“太后都以為你走了，原來你還在這里?！?/br>
    衛(wèi)澤溫柔地看著她笑道：“總要讓我同你說上幾句話再趕人也不遲，我見容妃進(jìn)去就沒有出來，你怎么先出來，不用服侍左右了？”沒等汝月回答，他側(cè)過頭來想一想又道，“定然是容妃抓著機(jī)會找太后說些應(yīng)對柳貴妃的法子，不容你們在旁邊聽見，所以將你們都給遣了出來，我說的對是不對？”

    汝月在他面前不似平日的拘謹(jǐn)，揚起笑臉說道：“都說宮中欽天監(jiān)衛(wèi)大人最是聰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會運算吉運恒通，在小事上面自然是一算一個準(zhǔn)的，哪里會有絲毫的差池?！?/br>
    衛(wèi)澤但笑不語，他的眼睛生得極好，瞳仁烏黑，宛如點漆，專心看人的時候，仿佛能把靈魂里頭的東西都一并看得透徹了。

    汝月在這樣的目光下，微微不自在起來，退了兩小步又補(bǔ)了一句：“衛(wèi)大人這樣看人，是要里里外外都看透了才肯罷休不成！”

    衛(wèi)澤見她露出難得的惱意，反而笑得越發(fā)爽朗，汝月不卑不亢站在原地等著他笑完，然后沖著他行個禮，轉(zhuǎn)身便要走，他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低聲問道：“我聽說雙玉頂了靈蕓的位子，做了太興殿的管事姑姑，我以為那個位子是留給你的?！?/br>
    汝月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往四下看看，除了他們兩個人還有沒有其他的在場，衛(wèi)澤清楚她一向謹(jǐn)慎小心：“我早看過，就我們倆個人，剛才有個小宮女路過也被我支開了?！?/br>
    “你想說什么？”汝月想把衣袖往外拉，衛(wèi)澤手里拽的緊，拉了兩次都沒成功，“掌事姑姑的位子，我從來沒有覬覦過，不是我的，我從來不會強(qiáng)求。”

    “正是你不想要，我才以為太后會選你，太興殿里頭留下來的宮女，你待的日子最長了，待人接物大方體面，算來算去雙玉都不應(yīng)該排在你之前?！?/br>
    “我同你說過，我不會在宮里待一輩子的，九歲進(jìn)宮，已經(jīng)八年了，只要再過三年，滿二十歲的宮女只要沒有婚配，上頭又肯放人，是可以出宮的，我只想兢兢業(yè)業(yè)過完這三年，到時候求太后給我一個恩典，看在我服侍她老人家的份上，讓我回家?！比暝峦Ａ艘煌?，又說道，“我是有家有親人的，如何在宮里到老，做了掌事姑姑想要出宮就難了?！?/br>
    “太興殿里的宮女要出宮都不容易。”衛(wèi)澤溫和地望著汝月，“其實，你心里很是清楚，被分派到太興殿的那一天起始，出宮的可能性就變得微乎其微，你依然過得這般小心翼翼，有任何好處都不去主動爭取，就是依舊放不下宮門外的家人。”

    汝月的視線從衛(wèi)澤的肩膀處，遠(yuǎn)遠(yuǎn)地向外看去，門外一片桃紅柳綠的景色，不過是隔著一道門：“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只要有一點的可能，我是不會放棄的，雖然我娘已經(jīng)不在了，我爹和meimei還在等我的。”

    “你爹要是有要接你回去的心，當(dāng)初就不會送你進(jìn)宮了，這些年你陸續(xù)帶出去寄的那些信件，可曾有過半點的回音？”衛(wèi)澤對汝月的過往比誰都了解得更多，雖然多少有些不忍心打破她的夢想，他卻一再想提點她，在宮里的人要是存了一副想要出宮的心思，除非不要被任何人看出來，否則就是惹麻煩在身。

    “路途遙遠(yuǎn)，書信沒有寄到也是常有之事，或許我爹帶著meimei搬了家，我進(jìn)宮的時候，家里有些變故，我爹也是無奈的。”汝月倔強(qiáng)地回道，“要是衛(wèi)大人沒有其他的事情，婢子要先行告退了?！?/br>
    衛(wèi)澤根本沒有給她動氣的機(jī)會，雙手一攤，將她又?jǐn)r在身前，帶著笑道：“如果我說的話不中聽，以后再不說就是，你怎么對別人都和顏悅色，只對我動不動就甩臉子？”

    汝月張了張嘴，差些脫口而出說，只對你一個人的甩臉子，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話到嘴邊，仍然沒好意思直接說出，心思輕緩流動，臉頰半邊卻有些起了紅暈，連帶著耳朵根的地方都發(fā)紅了。

    衛(wèi)澤看在眼里，早就猜想到她想說的話，眼中的溫柔之色更加明顯，算一算，兩個人相識多年，汝月的性子始終不溫不火，在這偌大的后宮中算是獨樹一幟，他喜歡借機(jī)惹她生氣，汝月微慍的樣子格外嬌俏。

    兩個人面對面站在走廊中，誰都沒有要先開口的意思，雙目對視，有一絲微風(fēng)拂進(jìn)來，吹著皮膚表面，微微的癢。

    “jiejie，了不得了，出事情了。”芳華手忙腳亂地從走廊另一頭跑過來，跑得氣喘吁吁的樣子。

    “我怎么同你說的，在宮里頭，在太興殿，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許大聲喧嘩，你可記得?！比暝轮卑逊既A的嘴一把給捂住，想著容妃還在屋中與太后商議，要是被驚起來，罪責(zé)可大可小。

    芳華見到衛(wèi)澤在場，不敢掙開汝月的手，留出一雙眼來滴溜溜地看著兩個人，汝月慢慢把手給放開：“這是欽天監(jiān)衛(wèi)澤大人，還不趕快行禮?！?/br>
    “婢子，婢子見過衛(wèi)大人。”芳華邊行禮邊用眼角去瞄汝月，似乎在奇怪太興殿中怎么會出現(xiàn)年輕的男子，她明明記得汝月說過，在皇帝的后宮中，只有皇上一個男人。

    “欽天監(jiān)是負(fù)責(zé)皇家重要大事黃道吉日的官吏，他有時候會進(jìn)宮來見太后商議要事?！比暝虏莶葸^場，要是站在這里把欽天監(jiān)的官職仔細(xì)說一遍，別說芳華未必能夠聽明白，她都怕自己解釋不清楚，“你方才說出事情了，出什么事情了，值得你遠(yuǎn)遠(yuǎn)跑來喊叫！”

    “jiejie，漱玉和棉珠打起來了，我勸都勸不住，才趕緊地過來尋你?！狈既A用手比劃著，“先是棉珠說漱玉偷她的東西，漱玉支支吾吾了幾聲，棉珠就急了，直接給了漱玉一巴掌，兩個人就扭在一起，烏蘭在旁邊只會哭，我一個人沒轍?！?/br>
    汝月聽得腦袋發(fā)脹，她從進(jìn)宮以來，無論是身邊人還是她自己，從踏進(jìn)那道穹門起，哪個對宮規(guī)不是言聽計從，做起事情來如履薄冰一般，生怕做得有一丁點兒的不好，如今的小宮女才進(jìn)宮幾天，已經(jīng)敢拳腳相加，惡言相對，簡直是不能想象，她趕緊地辭別衛(wèi)澤，跟著芳華去收拾爛攤子，聽得背后衛(wèi)澤輕聲一笑，她都來不及回頭去看。

    隔著一段距離，汝月已經(jīng)聽到漱玉的喊叫聲，眉毛一皺，秋葵今日當(dāng)值，泯然和雙玉在這樣的動靜下，怎么也不過來看一眼，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

    棉珠大半個人騎在漱玉后背，兩只拳頭胡亂揮動，口中反復(fù)念道：“讓你偷我的東西，讓你偷，打死你！”

    漱玉的氣力明顯比不過棉珠，身子扭得像麻花一樣，依然掙脫不開，嘴里面不干不凈地叫罵著，棉珠一只手還抓住漱玉的頭發(fā)，不肯退縮：“你偷了我娘留給我的玉簪子，還出口罵人，看我今天怎么教訓(xùn)你?！?/br>
    “你給我把手放開。”汝月到底年長，手底下用力將兩個人給分開來，“你們知不知道在這里打架滋事會有什么后果，芳華過來幫忙，把漱玉給我拉到那邊去，烏蘭不要只會哭，去幫芳華一起，要是受了罰，不是一個兩個人的事情，全都跟著一起遭罪，到時候要哭都哭不出來?！?/br>
    烏蘭用衣袖抹了把臉孔，幫著芳華一左一右將漱玉給架開，棉珠跟上去對準(zhǔn)漱玉的小腿又蹬了兩腳，漱玉不甘示弱地瞪著她：“我都沒有回手，你還不肯罷休，不就是一根破簪子嗎，有什么了不起的?！闭f完將玉簪從懷中掏出來，沒有停頓直接往地上砸去。

    叮的一聲，清脆過后，玉簪斷成幾截，散落在地，棉珠的眼珠子都急紅了，猛地扎到漱玉面前，手指對準(zhǔn)眼珠子狠命地挖下去，漱玉也知道害怕了，慌亂地要要往烏蘭身后藏躲，烏蘭眼見著棉珠的指甲落在自己臉上，痛得直著嗓子慘叫。

    “這是怎么回事！”汝月見到幾個人扭作一團(tuán)，厲聲喝道：“都給我住手，成何體統(tǒng)，你們以為這是哪里，這是皇宮，不是市井潑皮打架的地方！”

    這一喝，幾個小宮女總算知道事情鬧大對誰都無百害而無一利，不敢再造次，棉珠蹲下身將碎掉的玉簪拾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往地上掉，烏蘭捂著臉，芳華掏出干凈的帕子替她擦拭，漱玉明白自己是罪魁禍?zhǔn)?，不再吭聲，往墻角半縮著身子，咬著指甲。

    “這是演的哪一出戲，要給太后看，還是給皇后看哪?！币宦暭饫纳ぷ禹懫?。

    汝月暗暗咬住了牙，真正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種場面底下，她最不想看到的房公公居然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