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走了以后，汝月心里頭空蕩蕩的，一時覺著欣慰，一時又覺著難受，身后又背負(fù)著房公公下個月十五的定期，跟著又病倒了，病來如山倒，加上前兩次的郁結(jié)，請了太醫(yī)來看，不過是配些清火祛邪的湯藥，一碗一碗苦津津地喝下去，只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人卻不見好起來，才兩三日光景，整個人都消瘦下來。

    秋葵每日來看她三次，見病情毫無進(jìn)展，開始著急了：“這樣子病下去怎么了得，要不然再換個太醫(yī)來看看，偏巧衛(wèi)大人又沒在宮里，否則讓他來看看也是好的?！?/br>
    汝月病怏怏的，連開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輕輕擺了擺手，秋葵貼到她嘴邊，聽她輕聲道：“不用換太醫(yī)，自己的病，自己曉得，再躺兩日就會好的。”

    秋葵別無他法，只能讓膳房燉了些清補(bǔ)的湯水給她喝，汝月沒什么胃口，喝一小半，留一大半，待得這天晚上，熱熱鬧鬧來了許多人，秋葵瞧著那大箱子，小箱子，用上好的紅緞子扎得繁復(fù)花簇似的，堆到汝月的房門口，說話都結(jié)巴了：“這，這是要做什么？”

    汝月勉強(qiáng)披了外衣起身，才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情，送禮的一色都是太監(jiān)，領(lǐng)頭的那個正是小順子的表叔，手捧著一卷禮單，呈到她眼皮子底下：“汝月姑娘，這是房公公差我們送來的東西，每一件都落在禮單上，請過目笑納?！?/br>
    “有勞了?！比暝率障露Y單，將準(zhǔn)備好的賞錢，一并回過去。

    表叔不客氣地收下，藏在衣袖中：“房公公關(guān)照了，要是汝月姑娘覺得禮數(shù)還不夠，可以再另行補(bǔ)過，只是要請汝月姑娘千萬不要忘了自己應(yīng)下的承諾?！?/br>
    汝月背著燈光，淡淡一笑，原本病中臉色蒼白，雙頰燒紅，這樣一笑，卻是增添了幾分楚楚風(fēng)姿：“請房公公放心便是，這些禮，我盡數(shù)收下了?！?/br>
    秋葵目瞪口呆地見那些人將箱子又給搬進(jìn)了屋，汝月沒事人一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靜靜看著這一幕，直到送禮的人都走光了，秋葵才沖過去，一把握住了汝月的肩膀，要不是見她生著病，怕是要將她的骨頭架子都晃散了：“你到底應(yīng)了那個老奴才什么，你是不是為了芳華，為了芳華，你連自己都舍出去了！”

    汝月將手中的禮單輕輕翻動：“你別說，房公公還是出了血本的，你來瞧瞧送的東西可真不少，有些也是真值錢的。”

    秋葵見她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恨得咬著牙上前，將汝月手中的禮單劈手搶了過來，直接就想撕了，強(qiáng)行克制住才發(fā)話道：“你同我說說，前幾天，你到底隱瞞了我多少事情，房公公這是怎么回事，芳華又是怎么回事！”

    “芳華出宮去了，我同你說過，宮女離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房公公，我答應(yīng)了他，下個月十五，就遂了他的心愿。”汝月又重重咳了幾聲，一只手按在胸口處。

    “你不是最恨與太監(jiān)對食，這些年要不是為了防著他，你也不至于這般辛苦，只為了一個芳華，只為了一個小宮女，你到底值不值得！”秋葵又在最大的那只木箱子邊踢了兩腳，都不解恨，“她給你吃了迷藥不成，在這宮里，你一片赤心有什么用，她揮揮手就出宮了，留下你來遭罪，你知不知道，一旦應(yīng)了房公公，你以后出宮就無望了。”

    “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也都想清楚了，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與芳華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她也不知道我會做這些，讓她安安心心的出去便是了，總算是有個人出去了，是我還是她，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比暝乱娗锟荒樀膼阑?，越發(fā)的平靜如水。

    “要是你當(dāng)真心甘情愿，你會生這樣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病，太醫(yī)怎么說的，郁結(jié)于心，這樣大的事情，你找人商量過嗎，自己都做主了，你真是越來越出息，有能耐了?！鼻锟幌霙_著病人大喊大叫的，不知怎么，鼻子一酸，淚珠子撲撲往下掉。

    見秋葵一哭，汝月慌了神，翻出帕子要給秋葵擦眼淚，被秋葵一把給推開了：“不要擦，你下個月要去房公公那里過好日子了，我不要你擦。”

    “都說了，我已經(jīng)都想明白了，我都沒哭，你哭成這樣做什么，說是下個月十五號，還有些時間的。”汝月見秋葵真情流露，再隱瞞著心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算過，下個月初十，太后應(yīng)該可以返回宮中，到時候，我大不了長跪哀求太后，便是應(yīng)承了服侍太后終身，也好過去那個太監(jiān)身邊，所以這會兒，為了不打草驚蛇，他要怎樣做，怎樣說，都由得他去便是?！?/br>
    “你是說真的？”秋葵哭得抽抽嗒嗒的，這會兒又奪過帕子來擦臉，“那你也不早告訴我，害我白白哭了一場?！?/br>
    “當(dāng)時情況岌岌可危，他手里抓著芳華的命要挾，我不想太多人卷進(jìn)來，要是有個萬一，我也一個人應(yīng)承下來，總好過拖人下水?！比暝虏蛔杂X地嘆了口氣道，“你說的也沒錯，我這場病，多半也是因為煩心此事，我說的是下個月十五，算算日子是苛刻了些，但是又怕房公公起疑，不敢再往后訂，否則他當(dāng)時翻了臉總是不好。”

    “要是太后回來，衛(wèi)大人也能回來，他與你的交情，不會眼睜睜見你落入火坑，怎么都會伸手拉你一把的?！鼻锟难劬α疗饋恚熬褪桥碌搅耸迦?，要是他們回不來，又如何是好？”

    “要是回不來，那便是我的命?！比暝滦χ牧伺那锟氖直?。

    秋葵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汝月：“平日里，我們天天見面，我都沒有仔細(xì)留意過，這兩年，你出落的是愈發(fā)地好看了，難怪那個老奴才三番兩次地惦念，我盼著衛(wèi)大人這次回來，要是真有那份心，就去請個恩典，將你討了去，就是謝天謝地，我也替你歡喜的?！?/br>
    汝月沒有秋葵想得那般簡單，即便是太后回來，太監(jiān)與宮女對食之舉，并不違反宮規(guī)，承諾是她親口答應(yīng)下來的，要是再當(dāng)著面推盤，即便太后稍稍偏袒她些，以后在宮里的日子恐怕就更加難過下去，房公公假如索性撕破了臉面，她是絕對討不得好的，只是這些，她不會同秋葵明說，秋葵已經(jīng)為了她落淚，這份心意，難能可貴，她領(lǐng)了下來。

    又養(yǎng)了幾日，汝月覺著已經(jīng)好得大半，將那幅觀音繡像全數(shù)修補(bǔ)一新，親自用絲緞包裹好，送上丹鳳宮去。

    云歡得了她來的口訊，巴巴地站在宮外的風(fēng)頭里等她，上前就是握著她的手，噓寒問暖的：“我聽說前些天你病了，想要過來看看你的，又怕太興殿那邊不方便，結(jié)果娘娘又病倒了，我就實在脫不開身?！?/br>
    “皇后娘娘病了？”汝月微微吃了一驚，“病得可重？”

    “也不算厲害，那日非要晚上去花園走走，回來就得了風(fēng)寒?！痹茪g接過汝月手中的物件，“我同jiejie商量過了，要是你能夠修補(bǔ)好了繡像，我們便拿去掛在娘娘的寢宮中，壓一壓也是好的?！?/br>
    “可這是送子觀音?！比暝乱粫r轉(zhuǎn)不過彎來，吶吶地說道。

    “你還不知道為什么那日皇后娘娘會得晚上要去花園，只是因為柳貴妃來過一次?！痹茪g的腮幫子鼓起一塊，仔細(xì)看的話，是緊緊咬著牙的樣子，“平日里，也不見她來丹鳳宮請安，自從懷了身孕，居然隔三差五地就跑到丹鳳宮來坐著，坐坐也就罷了，還絮絮叨叨的說這里不適那里不適的，娘娘好心款待她，她又是吐又是嘔的，沒半分的太平，每次她是做足了樣子走人，留下娘娘來更加的郁悶，原本皇上就來的少，柳貴妃這是故意在氣娘娘，所以我們想著將送子觀音掛上去，讓娘娘心里好歹有個依托。”

    說著話，云歡就急急忙忙要解開絲緞來看繡像，被汝月給阻攔了：“觀音繡像，還是洗了手，請一柱清甜香，再打開為好?！?/br>
    云歡很受用她的建議，拉著她往里面走：“瞧你的樣子，我就曉得是一定都補(bǔ)好的，等會兒我要讓jiejie好好夸我，要不是我想到來拜托你，還不知娘娘看到那繡像落得那樣光景，要傷心成什么樣子了?！?/br>
    汝月想要推辭，不進(jìn)丹鳳宮了，云歡還在興致勃勃地說著膳房今天做的好點(diǎn)心，定要汝月嘗一嘗，汝月低頭看了看兩個人緊握的雙手，反而不能直言推脫了。

    結(jié)果兩個人都沒走到膳房，就被云瑯給攔住了，云瑯先瞧了一眼云歡手里，眼中隱隱的也有些激動，她不像云歡這樣心情容易外露，卻也是連聲道謝，云歡一聽云瑯謝了，又跟著補(bǔ)了幾聲，倒是將汝月鬧了個臉紅。

    “jiejie，我正要送汝月去吃些點(diǎn)心，今天不是做了蓮花酥來著?！痹茪g歡歡喜喜地說道。

    “點(diǎn)心先不急，娘娘說要見一見汝月，有要緊的話說?！痹片槒脑茪g手中將繡像拿回來，放在汝月的手中，“我們兩個處心積慮想要瞞著娘娘的，卻不知道娘娘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又有什么事情是真的能瞞得下來的，幸虧這一次汝月幸不辱命了，娘娘說請你入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