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無以為報
等了片刻,汝月見那掌事殿里面黑燈瞎火的,還以為明月早就睡下,或許離殿門太遠,壓根就聽不見她的呼叫,將衣袖卷起來,預(yù)備花大力氣砸門的檔口,殿門卻從里面緩緩打開了。 明月探出臉來,盯住她看,看了片刻,像是確認了對象,才將門又打開一些:“汝月jiejie,這么晚了,你怎么會來?”壓根沒等汝月回答,他有自說自話地點了點頭道,“一定是皇上欺負jiejie,jiejie要來找?guī)煾缚拊V,可惜師父沒在殿里,這可如何是好?” 汝月聽了哭笑不得,探手過去,摸了摸他的發(fā)頂:“明月,jiejie求你件事情成不?” “不成?!泵髟戮芙^地干凈利索,“師父臨行前說過,不該我管的事情,我不能管,否則出了事情,他不替我收拾爛攤子?!?/br> “那一次,你給我送藥,為什么會哭?”汝月沒有要強制的意思,反而話題一轉(zhuǎn),問起前些天的事情。 明月沒有回答,有些怔怔地看著汝月,然后輕輕嘆了口氣道:“jiejie要我?guī)褪裁疵?,請直說吧?!?/br> “你不是說不能管閑事?”汝月還真沒想到,問一句話這么靈驗的。 “也算不得閑事,不過我去幫忙可以,jiejie卻不能再問上一回的事情,jiejie可否答應(yīng)?”明月正色問道。 “好,我答應(yīng)?!比暝孪胫€是救人要緊。 明月一個轉(zhuǎn)身,將她拋在殿門外,轉(zhuǎn)身不見了人影,汝月才想追上去,聽得明月在深處喊了一句,讓她原地等著,立時就來,汝月想到衛(wèi)澤有時候也需要些朱砂,符紙,明月應(yīng)該是去拿這些。 稍等了片刻,明月甩著空手出來,汝月奇道:“你不是去拿物件?” 明月拍了拍腰袢的荷包:“jiejie放心,都裝在里面了,是不是要去朝露宮?” 原來他什么都心知肚明,汝月點點頭,沒有再說話,兩個人一路上都沒有說話,明月的樣子很是認真,那雙眼睛在星光下,微微泛光,倒是有七八分像衛(wèi)澤了,汝月禁不住想,衛(wèi)澤出宮之前,是不是已經(jīng)算到柳貴妃有此劫數(shù),他要是真有那么大的能耐,為什么當初不告訴她,會被收入后宮,成為嬪妃,讓她白白空盼著幾年的時光,一心只想著要重回故里,到頭來又是一場空。 到了朝露宮門口,汝月猶疑了一下,并不想進去,她知道自己應(yīng)該置身事外的,柳貴妃的事情原本與她無關(guān),那是一池子的渾水,只要沾進去一根腳趾頭,怕是全身抹泥,再洗不干凈了。 一聲尖銳的凄厲叫聲,從朝露宮內(nèi)傳了出來,仿佛能把耳膜刺破一般,汝月在夜風之中不禁哆嗦了一下,她聽得分明,那是柳貴妃的聲音,想著那般明媚妖嬈的女子在夜深人靜之時,發(fā)出這樣凄慘的喊聲,莫非真的是冤鬼索魂。 明月卻像是完全沒有聽見,徑直走了進去,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跟隨其后,汝月想到皇上的話,明月過來只算是私交,若是出了意外,她算是個人證,咬了咬牙,皇上應(yīng)該在里面,真龍?zhí)熳又畾怄?zhèn)壓,還怕什么魑魅魎魍。 “婢子還道是誰,原來是月嬪娘娘?!惫饩€不明的地方,緩步走出一個人來。 汝月慌里慌張的,險些一頭扎對方身上,站定了腳,才見到是素心,半張臉孔都被白布蒙起,余下的一只眼睛,陰光惻惻,正盯著汝月看。 想到常公公所言,素心為了說動皇上移駕,不惜自己動手插瞎了一只眼睛,汝月又覺得眼前人沒有看起來那么嚇人,素心卻是緩緩埋身而下,跪在了汝月的腳邊。 “你這是要做什么!”汝月不由倒退了兩步。 “婢子已經(jīng)見到欽天監(jiān)掌事殿的那位小師父進了貴妃娘娘的屋子,在這宮里頭,除了皇上,怕是只有月嬪娘娘與衛(wèi)大人有那樣的交情,素心從前魯莽,說話行事都得罪過娘娘,娘娘卻不計前嫌,趕來相助,素心無以為報?!闭f著話,素心已經(jīng)重重磕了七八個頭,用了大力氣的,額頭都擦破皮,滲出血絲來。 汝月沒有避讓,也沒有讓素心停下來,既然素心覺著磕了頭就算是將過往的不快都一筆勾銷,那么她若是非不肯接受,素心怕是會存下戒心,反而不妙,果然素心磕完頭,又不聲不響地站起身來,神情中藏不住解脫:“月嬪娘娘是在這里等,還是進去看看貴妃娘娘。” 明明應(yīng)該在原地等著,等著明月出來,或者是皇上出來,汝月卻鬼使神差地開口說道:“貴妃娘娘在哪間屋子?” “月嬪娘娘請隨婢子來,貴妃娘娘的狀況一日不如一日,婢子瞧著都覺得心酸,那時候貴妃娘娘得寵之時,朝露宮中每日里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求爺爺告奶奶的,盼著貴妃娘娘能在皇上耳邊美言一兩句話,如今一出了事情,人影都見不著半個,真正是出事才能見得人心,婢子以前嫉恨過月嬪娘娘,娘娘卻沒有放在心上,以德報怨,等貴妃娘娘的病好了,婢子定然會將這些都告知的?!彼匦耐T谝簧乳T前,“貴妃娘娘就在屋子里,皇上也在?!?/br> 汝月隨著素心將門推開,雙腳都不聽使喚地往里走,明源帝果然在場,離開床榻不遠不近的距離,見她進來,微微吃了一驚,隨即做了個手勢,汝月看得分明,是喊她不要出聲,她會意地點點頭,視線向柳貴妃所躺的位置看去。 才看了一眼,汝月知道素心為什么會擔心成那樣,挖rou插目地要皇上來看一看,怕是方才所言等柳貴妃好了之類的話,也是說給為了安自己的心才刻意那樣說的,這不過是幾天的時間,柳貴妃鬧上來的時候,雖然神情看著有些疲累,看人的顏色也略微差異,總好過面青唇白,奄奄一息,那一頭絲緞似的長發(fā),散開來披在桃紅色的枕巾邊,黯淡無光,形若枯草。 明月彎下身來,很是仔細地用一根紅線量來量去,兩道秀氣的眉毛越皺越緊,到后來,差些在眉心打出一只結(jié),垂頭喪氣地將紅線繞回在一塊玉牌上頭,收進荷包中,沒有半句話,直接往外走去。 明源帝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汝月瞧了瞧他,領(lǐng)會到那時候,為什么定然要她去掌事殿請人,明月從進來到出去,都沒有看過皇上,宮里頭的規(guī)矩,想必是衛(wèi)澤早已經(jīng)教過他,于是她緊跟著明月出去。 明月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神情有些迷茫,嘴巴微微張開,見汝月走過來,他才晃了晃腦袋,低聲問道:“jiejie,這位娘娘的病,不歸欽天監(jiān)來管,怎么不讓太醫(yī)來看看?”他年紀尚小,不似衛(wèi)澤那么老神在在的模樣,口氣倒是很堅定,“她身上干干凈凈的,屋子里也是,我一路進來已經(jīng)奇怪,壓根沒有所謂的厲鬼,連多余的陰氣都沒有絲毫?!?/br> 汝月硬著頭皮問道:“會不會是對方太厲害了,所以你一時不能察覺?” 明月瞪圓了眼睛:“我跟著師傅多年,如何會連這些小伎倆都無法察覺,若是jiejie真的不信我,那么還是請等師傅回宮,再來做場大法事,可惜師傅未必會同你真的說明白這些?!闭f完,似乎是動了氣,連請辭的話都沒有,鼓著腮幫子,揮動著寬大的衣袖,走得飛快。 汝月略一沉吟,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再抬頭時,見到皇上也已經(jīng)走出來,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鎮(zhèn)定,像是早就預(yù)料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明月說柳貴妃的病,要太醫(yī)來看?!比暝潞苄÷暤卣f道。 “既然他這樣說,就再換個太醫(yī)來?!泵髟吹蹧]有反對的意思,囑咐常公公將太醫(yī)院里那位已經(jīng)不太肯出來的老太醫(yī)請來。 素心趕過來,一看明月留下的話,拼命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貴妃娘娘明明親眼見到的,婢子有一次也見到了。” “你見到了什么?”明源帝的聲音越發(fā)低沉,里面隱隱有了怒氣。 “婢子見到了貴妃娘娘?!彼匦牡穆曇粼诎l(fā)抖,又跪倒在明源帝的腳邊,雙手張開握緊,握緊張開,才算是勇氣拽住了褲腿的一個角,“娘娘滿臉都是血,看著婢子,沖著婢子笑,再一轉(zhuǎn)頭,貴妃娘娘已經(jīng)又躺在床榻上,皇上,皇上,你要相信婢子的話,相信娘娘的話,朝露宮中有厲鬼纏身,請皇上將欽天監(jiān)監(jiān)司衛(wèi)大人速速召回宮中,再拖下去,婢子怕娘娘受不住啊,皇上?!?/br> 明源帝眼角余光沖著常公公一掃,常公公立刻俯下身來,將素心的手指給掰開,素心抓得太緊,汝月又離得近,都能聽到指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響聲,常公公像是在勸慰,又像是在警示:”在宮里頭,不能太意氣用事,要不是瞧著你忠心為主的份上,你這樣的十條命都留不住,你們到底瞧了什么,別不是眼花了吧?!?/br> “走了?!泵髟吹蹞碜∪暝碌募绨?,半強迫地將她帶離開朝露宮,汝月不忍心回頭去看,耳畔卻一直聽到素心哀聲啼哭的聲音,走得很遠很遠,依然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