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月知道這次算是問對了人，宮里頭知道秘密的多，她也不方便拉著旁人的手就問，況且隔著些年歲了，若非她自己的身世被挖了出來，她又何嘗會去關心方老爺方大人的舊傷。

    “方大人的傷，說來也是救駕有功，那年賊臣亂黨禍亂宮闈，皇上到底年輕，手段不夠狠，處處迎敵處處犯難，幸而方大人忠心一片，事事維護其左右，未料得賊人居然買通了內侍，將暗藏的殺手引入內殿，老臣當時并不在場，等老臣聽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方大人的小女兒已經(jīng)倒在血泊之中，當胸插著一柄匕首，正中心脈，方大人的手臂連著肩膀被砍了去，而方大人之子，便是如今鎮(zhèn)守邊關的方佑天將軍，同樣全身是傷，全身浴血，搖搖欲墜，皇上坐在那女子的尸首身邊，低聲詢問可還有救，老臣一眼便看出那女子早已咽氣，但是瞧著皇上當時的神情，那才真正是傷心欲絕的樣子?！蹦菢芋@心動魄的場面，被原太醫(yī)用最平靜的口吻說出來，反而帶著種叫人不寒而栗的蕭殺之氣。

    “那么歹人呢，那些殺手呢？”汝月忍不住追問道。

    “都讓皇上和方將軍就地誅殺了，整整十二個高手，躺了正殿一地?！痹t(yī)的眉尖一蹙，“老臣還清楚地記得，當時在正殿走過，老臣的鞋底都被血污浸透，回到家中，將那雙血腥味濃重化不開的鞋子趕緊脫下來就給扔了?！?/br>
    “那個女子是不是叫做方如萱？”汝月閉一下眼，幾乎能夠看到當年的場景，正殿之中一天一地的血泊，而如萱就死在皇上的面前，如果那時候死的人不是如萱，怕如今的皇后之位便是方家的。

    “娘娘，老臣知道的都已經(jīng)說了，娘娘要追問這些舊事所為何意，老臣心里頭也有些明白，娘娘當知，從未有一個女子可以同皇上計較，否則難以落得好下場，娘娘是這般聰慧的女子，其中的道理自然比老臣懂得更多?！痹t(yī)起身要告辭，“娘娘能夠獲知的也不過是皇上想讓娘娘知道的，其他的，娘娘請三思后再有所舉動?！?/br>
    汝月心中豁然開明，揚起嘴角，雖然幅度很小，也是如花嬌顏：“多謝原太醫(yī)說了這許多，一字千金，這些字，怕是我要傾家蕩產才能回報了。”

    “娘娘說笑了，只要娘娘經(jīng)著老夫的手，給皇上生一個白白胖胖的殿下來，老臣就心滿意足了?！痹t(yī)俯身行禮，卻見烏蘭推門進來。

    汝月知曉去一次膳房當然不會這樣久，烏蘭是存心留了時間給她來問話用的，這會兒聽著原太醫(yī)要走，才進的屋：“烏蘭，替我好好送原太醫(yī)，我身子不便，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打賞什么，便將那一百單八顆的東海珍珠取出來賞了吧?！?/br>
    “老臣多謝娘娘賞賜?！痹t(yī)喜歡同聰明人打交道，更喜歡同大方闊綽的聰明人打交道，都知道各宮各殿，娘娘們手中的好物什都是皇上賞賜的，藏著掖著的人多，像汝月這般出手的真是鳳毛麟角，不過，原太醫(yī)低下頭來偷偷笑了一下，要是都像如妃娘娘這般，皇上恨不得搬了金山銀山來的，想不大方都難了。

    汝月以為原太醫(yī)走了，誰料得才幾個眨眼的功夫，他又退回來了，原是在殿門外正好遇到匆匆趕來的明源帝，自然是重新被請了回來。

    明源帝一個箭步?jīng)_到汝月的床榻邊，他顯然也是又累又倦，臉色委實難看，強行笑了笑道：“寡人才出了御書房，以為能夠回去睡個囫圇覺，卻被你這里的消息嚇得不輕。”

    “原太醫(yī)都看過了，說臣妾沒事了?！比暝滦靥爬镱^那顆忐忑不安的心，在見到皇上的一瞬間平定下來，“說來奇怪，方才還心神不穩(wěn)的，皇上一來，像是吃了貼好藥，精神氣都跟著好起來了?！?/br>
    “那是，寡人的孩子見著寡人就乖覺了?！泵髟吹鄣难劬澚藦潱诖惭剡叺囊巫幼?，回頭問原太醫(yī)道，“娘娘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才說胎氣穩(wěn)健的！”

    “胎氣這事兒委實難說，不是老臣說了準的。”原太醫(yī)見著皇上似乎要動怒的樣子，趕緊地給汝月使眼色，意思讓她圓場，胎兒都救回來了，說這些后知后覺的話，也不怕傷神費力的。

    “皇上，原太醫(yī)說的也是，素來婦人懷胎都是兇險的，每一日不知每一日的事情，幸而臣妾是讓皇上安排了神醫(yī)在身邊，否則這一次，臣妾怕是無顏面對皇上了?！比暝孪肫鹱约寒敃r的情景，方才沒有的后怕，這會兒卻是一點一點滲透出來，臉色才顯出來的兩分血色又跟著被湮沒了下去。

    明源帝一雙眼進屋后就沒舍得離開過她左右，趕緊抬手阻了她說話：“你沒事就好，寡人也不多問了，你好好休息著，烏蘭才送進來的是什么寡人聞著有些香氣，你先吃些?！?/br>
    “那么老臣？”原太醫(yī)在旁邊多嘴問了一句。

    “你做得很好，回頭寡人再重重賞你?！泵髟吹鄄淮t(yī)謝賞，眼睛瞇了一下道，“如妃娘娘順利產子后，寡人定當備下一份大大的謝禮，如果她和孩子有半分的差池……”

    原太醫(yī)雙手合十，俯身行禮，臉上苦笑道：“皇上真給老臣出了道難題，老臣只能說竭盡全力，不敢有半分的倦怠之意?！?/br>
    “你有這片心，便是極好的。”明源帝沒有再多余的話，將原太醫(yī)給打發(fā)了出去，端過那碗瑤柱粥來，非要親手喂給汝月，他哪里做得來這些伺候人的活，才喂了第二匙，粥水已經(jīng)流在汝月的衣襟處，他又要急著去擦，又要顧著手中的碗，有些應接不暇起來，再加上自身的乏累，那樣子讓汝月瞧著覺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烏蘭先將粥碗接過來，又用帕子將汝月的衣襟給抹干凈，站在旁邊但笑不語。

    汝月輕聲道：“皇上，等臣妾吃了這些，讓宮女也給皇上送些膳食過來，皇上怕是也餓得急了，這一天一夜的，哪里會想到要吃東西?！?/br>
    “還真被你說中了，這一天一夜，別說是吃的，連口茶都沒心思喝。”明源帝從旁看著烏蘭的手勢，“到底是做慣了的才好，寡人覺得那匙子好似不會拐彎，送起來十分不便，到了她們手里倒像是活的一樣了?！?/br>
    汝月想著這一天一夜，兩個人俱是經(jīng)歷了好生的一場，卻偏巧是擠在了一道，這事兒根本沒有扎堆的可能，果然說天下之事無巧不成書的，烏蘭喂她，很是利索，不一會兒功夫，便將瑤柱白粥陪著小乳瓜，吃得干干凈凈，烏蘭又細心地替她抹嘴抹手，再回身來問皇上想吃些什么。

    明源帝想一想，那些山珍海味雖然是第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涌現(xiàn)出來，卻又對著那些遐思沒有半分的欲念，索性就指了指烏蘭手中的空碗，讓她也照著送一份來便是。

    等烏蘭出了屋子，汝月立時感覺到氣氛從方才稍許的松動又變得緊凝，就聽皇上開口問道：“方國義可是昨日來見過你了？”

    汝月知道此事是瞞不住的，索性大大方方的點了頭：“他來找臣妾，卻是有些后悔當年的意思，說得差些老淚縱橫了。”

    “他沒有為難于你！”明源帝似乎不信。

    “皇上想一想，臣妾如今也是后宮的嬪妃，也算的上是皇上眼前要緊的一個，他哪里犯得著來為難我，要是真的認了親，豈非兩全其美?！比暝虏幌氪耸略倏浯罅撕饬浚駝t算來算去，沒有一個人得利的，只會平白又搭進去幾個。

    “此話倒是不假，他這次入宮的目的歸根結底還是想認了你們姐妹兩人的，你妹子的名字是樺月兩字？”明源帝收斂了怒意，他從御書房一路急趕而來，心里頭騰騰騰地何止升起兩三把火，當時有個不識眼色的要是來個火上澆油，怕是能夠將琉璃宮的屋梁都燒穿個大洞。

    而汝月從來都不是那烈火上頭的油，卻是那涓涓細流的水，經(jīng)著她四兩撥千斤的幾句話，又見著她已經(jīng)平安無事，明源帝心里頭才算是慢慢地平復了下來，禁不住又走到汝月身邊，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來摸她的頭發(fā)，那如絲的青絲，不知是被汗還是水口口了，摸在指尖滑不留手的，他居然分了神，想到過往的一些事情。

    汝月見著皇上的眼神，便知他想的又是另一番光景，她既不會去打擾到他，更不會追根溯源地去問他究竟在想什么，她心里頭只是重復了前頭原太醫(yī)對她說的那番話，原來如萱是這般過世的，當胸一刀，直接斃命，身遭橫禍，不得善終，雖然原太醫(yī)沒有明說，汝月想，如萱怕是為了救駕替皇上擋了那致命的一刀才會死的，定然是這樣，也難怪皇上心心念念地就沒有法子忘記，換做是別人，也難以忘記得起。

    最心愛的人，為了救自己的命，香消玉殞，汝月抬起頭來多看了皇上一眼，這個人，自那日后，可還有一片真心可以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