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平白讓烏蘭擾心的問題，始終沒有出現(xiàn)，掰著手指一算，皇上又有半個月不曾來過琉璃宮，就算宮里頭沒有太明顯的眼線，烏蘭走來過往的也聽到下頭人，竊竊私語，說如妃娘娘那樣得圣寵的女子，說被冷落就被冷落，明明還給皇上生了小殿下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皇上的心意。

    她懶得去同那些人解釋，直等到小順子沒按捺住，也過來問她，被她差些劈手將手中的茶盞迎面兜著砸過去，小順子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了那半盞茶，陪著笑臉道：“我們原先是說得上話的，才過來問問，我也是為著娘娘擔(dān)心?！?/br>
    “娘娘心里自有盤算，要是以后那些人在背后再說娘娘的閑話，你聽到了，也止著點，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我不想讓娘娘聽見那些閑言碎語的?！睘跆m細(xì)細(xì)關(guān)照小順子，那些可以同云歡說的話，她卻不想都說了，大概挑著要緊的說了幾句。

    小順子聽得目瞪口呆，漸漸神色黯淡下來，不解地說道：“皇上也沒有說過有了樺月姑娘，就不要娘娘了，娘娘這又是何苦，宮里頭，娘娘不是入宮的第一個嬪妃，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娘娘定要這樣的委屈著自己？”

    “娘娘其實最是心軟的，她寧愿委屈自己，也不會傷害別人一根手指頭?！睘跆m搖了搖頭道，“說了這些話，也沒有用處的，我們盡心盡力才是。”

    等烏蘭去膳房端了新燉好的百合薏仁湯來，汝月正在給重華試穿新做的小衣服，連平日里不多話的秦氏都不禁夸贊道：“以前就聽聞?wù)f如妃娘娘的女紅針線是一流的，如今見著才知道這好是好在哪里，算是開了眼界的。”

    “不過是空閑時候打發(fā)消磨罷了。”汝月見重華穿了新衣，愈發(fā)顯得粉雕玉琢的，也就不讓他換下來，“穿著便是，回頭再給他做新的，宮里頭好料子從來不缺這些。”

    一提到女紅針線，汝月忽然想到件要緊的事情，難怪總說心里牽掛著一件，偏偏想不起來：“烏蘭，上一回樺月送來，說是我母親留下的那幅錦繡山河圖呢，你收在哪里了？”

    “原封不動在庫房里頭收著的?！睘跆m的記性極好，一說就準(zhǔn)。

    “你且去取了來，讓我再瞧瞧仔細(xì)。”汝月捏了捏重華的小手，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自己的母親，紅嫩嫩的小嘴咧開沖著她笑，她憐惜地在那rou呼呼的手背上親了親，讓秦氏將他抱走了。

    烏蘭取了包裹著繡品的物什回來，見屋中只剩了一層奶香味，小殿下卻沒在了：“娘娘難得與小殿下玩耍，如何又給抱走了？”

    汝月眸光沉寂，她不過是想起那次外祖父試探著詢問她的話，經(jīng)手了這幅錦繡山河圖的母親與小姨都紅顏薄命，她怕不怕意味不祥，當(dāng)時她說不怕，這會兒卻不想此物在重華面前顯露出來，便是重華年紀(jì)還小，什么都看不懂，她也不想去犯這個險。

    “娘娘，可要展開了看看？”這幅繡品，烏蘭也是見過的，當(dāng)時驚鴻一瞥，曉得是難能可貴的珍品，若非汝月還懷著身孕，怕是當(dāng)場就要續(xù)了線，取了針，將剩余未完的部分，親手做完，“說的是錦繡山河圖，如何看這繡品上頭的山山水水，不像是我朝的地貌，娘娘看看，中間有好大一片的湖水，婢子想不起來，這是何處？”

    汝月?lián)u了搖頭道：“我在宮外的時候，也沒去過幾處，哪里會知道這一大片湖水又在何處?！彼脑捳Z一頓，要是皇上在話，應(yīng)該會知道這些，一國之君，對國中的山川河流，應(yīng)該如數(shù)家珍才是。

    “娘娘，這件繡品近看著只是覺得好看，方才婢子離得遠(yuǎn)些，再瞧著這片湖水，卻覺得好似波光粼粼，像是只要扔進(jìn)一顆小石子就能蕩起陣陣漣漪一般，好不神奇?！睘跆m說得沒有半點夸張，她見多了汝月做女紅，旁人見著厲害的那些針法，她也是見慣不怪的，不過眼前這才繡了一多半的錦繡山河圖，卻讓她升騰出個念頭，怕是汝月如今的手藝，未必能夠完工。

    果然，汝月認(rèn)真看了一會兒，眉頭越皺越緊，手指下意識地沖著那繡面抓了過去，幸而她的指甲不尖，使力之下，只聽到錦緞發(fā)出一聲刺耳的聲響，卻沒有被撕壞。

    “娘娘！”烏蘭驚呼出口，才算止住了汝月的舉止，“娘娘，這是看迷了眼？”

    汝月怔怔的，還沒有回過神，沉默片刻才道：“我自以為將母親的針法學(xué)了七八成，如今一看此圖，想來最多只有三四成的本事，要想完工此圖，怕是短期之內(nèi)是不可能了?！痹捳Z中，不是沒有遺憾的。

    “不如娘娘再盤算盤算，沒準(zhǔn)一回頭又能夠落手了?！睘跆m見汝月瞧了這些時候，眼中已經(jīng)顯出疲憊之色，知道是極為傷神的，趕緊將繡品又給收起來，“反正已經(jīng)擱置了這些年，娘娘莫要急于求成才好?！?/br>
    “是，你說的很是，讓我想明白了落手，免得毀了珍品?！比暝缕鹕?，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讓眼力勁兒得以紓解片刻，眼角一酸，居然有些要流淚的感覺，她心底里暗暗吃驚，自己的眼睛便是再豆大的燈燭下頭做活，也不會覺得酸澀，不知是年紀(jì)漸長，才變得如此不中用，還是這錦繡山河圖被外祖父說中，是為不祥之器。

    她邊想著，思緒還來不及飄出去些，外頭一聲接一聲的通報聲，卻是皇上這個時候來了。

    以往，皇上來得勤快之時，身邊往往帶兩個貼身的，不聲不響地推門而入，除了給她驚喜，也是喜歡她這里適宜不拘禮，如今，人還在半里之外，通報聲已經(jīng)先傳過來，汝月低下頭來苦笑了一聲，是誰說只有她的心思變了，皇上又何嘗不是如此，她淡淡地讓烏蘭將繡品放回庫房，想一想，既然皇上刻意通報了，她穿著家常的衣裙也是不妥，索性將正兒八經(jīng)的妝錦宮裙取出一套，穿戴上身，淺淺的紫色，裙裾繡滿了半開半垂的垂絲海棠，說不出的嬌媚柔美，又喊烏蘭取來妝屜，梳了垂髻，簪上金絲嫘花嵌寶釵。

    等皇上前腳踏進(jìn)來，她已經(jīng)裝扮一新，正好盈盈起身行禮：“臣妾接駕遲了，不曾遠(yuǎn)迎，望皇上見諒。”

    明源帝說了一句：“免禮。”視線停駐在汝月身上，沒有挪移開來，以前汝月不會在他過來的時候，穿這樣的正裝宮裙，他喜歡她有些散懶的樣子，叫人看著適宜。

    生完重華以后，兩個人之間好像重重的隔閡，他明明是想用些氣力跨過去，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越是溫和有禮，越是謙讓后退，在旁人眼中賢淑良德，他卻知道那是因為她的心離得更遠(yuǎn)了，遠(yuǎn)到觸手不可及的地方。

    “皇上請坐，烏蘭給皇上沏茶，還有將膳房這幾天新做的藤蘿餅取一些過來。”汝月輕聲叮囑，將皇上迎到正首坐下，又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給他行了個禮，“臣妾要謝謝皇上，為臣妾的家事cao心?！?/br>
    明源帝的神色一滯，很快又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應(yīng)該是方佑天找到的那個人，他又安排了樺月出宮相認(rèn)，而并非是那個第一念頭里冒出來的荒唐，看著汝月的神情，誠摯溫和，他想自己真是多心了，擺了擺手道：“寡人以前答應(yīng)過你的，再說那也是你舅舅費的精力，寡人不過是錦上添花，你meimei見了那人以后，回來怎么同你說的？”

    汝月有些奇怪，皇上口中還是將樺月稱為她的meimei，好似不想直接提及樺月的名字，而且此事是他讓常公公經(jīng)手辦的，隔了這幾天，他再來問一句，多少顯得有些明知故問，不過她還是好耐心地回道：“meimei回來說，那人正是失散多年的父親，她絕對不會看錯，只是臣妾也不明白，父親為何會改了姓名，還帶了個孩子在身邊，后來臣妾仔細(xì)想了想，只有一個可能?！?/br>
    明源帝此時才露出贊許的神情來：“無妨的，你想到的說了便是?！?/br>
    “父親當(dāng)年與母親算是私奔而走，母親的娘家就在帝京，方府這些年比過往不會頹敗，應(yīng)該是更旺盛了才對，父親雖說是盛了舅舅的委托，從邊關(guān)送了些珍貴物品回帝京，就算是過了這近二十年的日子，他就擔(dān)保外祖父不會在帝京見著他，拿下他來問一問，他這番前來實在太坦蕩，再加上他又換了姓名，帶著個孩子，所以臣妾想，莫非是當(dāng)年父親離家后，出了意外，身子出了些不妥，將過往的事情給遺忘了，故此才遲遲沒有回到家中，音訊全無?！比暝掳櫫税櫭嫉溃叭羰浅兼軌蛞娭赣H，親口問上一問，應(yīng)該能夠判定臣妾的這些猜想，正確與否?！?/br>
    “寡人已經(jīng)命人打探過，與你想的相差無幾，他說因為生過一場大病，將舊事忘記得一干二凈，想要回頭去尋，都沒有可靠的線索，而他身邊的孩子，是他的養(yǎng)子，這些年，他并沒有另娶，怕是就算真的失了憶，心底里還是念著你母親的?！泵髟吹厶Я颂а?，不動聲色地看著汝月，“你還想去見一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