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逢良 第78節(jié)
月亮半圓,斜斜在天邊掛著,透亮的黃色,像一顆成熟的果實。 風景雖然還沒有都看透,但細水已然開始長流。 - 李銜九工作安排很密集,通告一場接一場,拍完廣告之后又無縫銜接進了組。 他接的是一個戰(zhàn)爭片,戲份不多,但全都集中在打仗上,成天在戰(zhàn)壕里窩著,別提多灰頭土臉。 姜之栩給他視頻,他說:“這幫老戲骨,一個比一個敬業(yè),我既然掙這份錢,當然也不好意思用替身?!?/br> 姜之栩聽完之后就說:“嗯,挺有你小時候那味兒的?!?/br> 他一懵。 她提示:“你不是說你小時候又瘦又黑就像只野猴子?!?/br> “cao?!崩钽暰判αR,“化妝師說了,我這是戰(zhàn)壕妝,早晨四點起來化的,有這么丑嗎?” 姜之栩故意擺出腔調:“不丑不丑,你最帥啦,九哥勇敢飛,甜酒永相隨。” 他聽出她在說反話,咬牙切齒道:“姜之栩,再氣我,信不信我回去cao.死你。” 姜之栩被他搞得臉一下子就紅了,干巴巴說:“信號不好,我掛了?!?/br> “這會兒知道怕了?!彼麧M意笑了笑。 她還在裝:“聽不見,我掛了啊?!?/br> “誒,別?!彼白∷?,“有事給你商量?!?/br> “嗯?” “在外地沒法顧家,你幫我回去看看我媽吧。” 第56章 生活 “我也想你” 姜之栩心里很清楚, 李銜九提到李青云,不是像表面上這么輕描淡寫就說出來的。 他小小年紀就要擔負那么重的經(jīng)濟壓力,以前也得出去跑工作, 怎么照顧李青云,肯定都是深思熟慮, 仔細安排過的,哪里還需要她特意跑一趟替他照看。 以往他在意的, 就是怕她進入到他這一團亂的生活。 現(xiàn)在他之所以讓她過去,顯然是告訴她——我準備好了,歡迎光臨我的人生。 姜之栩在周六一早便到李銜九的公寓去。 有兩個護工招待了她。 她禮貌拒絕了茶水招待, 先進臥房看李青云。 和四年前相比, 這時候的李青云已經(jīng)瘦了一半。 姜之栩走過去, 只見李青云歪著嘴, 眼睛斜著往一邊瞥, 皮膚不受控制的抖動著。 她忍不住鼻酸,問年紀稍大點的護工:“她身體都還好吧?!?/br> 問出口又覺得這個問題好傻。 護工劉姨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說:“怎么說呢, 癱著的人避不了一些并發(fā)癥嘛, 比如她雙腿扭曲變形,肌rou會萎縮,呼吸道感染過……總之就是這些吧?!?/br> 姜之栩光是聽著就已經(jīng)覺得承受不住。 人生實苦, 生老病死就占了大半。 姜之栩又問:“李銜九回家次數(shù)多么?” “反正只要在北京,每天都得回家, 不回家也是早中晚三個電話打著,對他母親很上心的。” 劉姨又指指天花板:“還裝了攝像頭呢” 劉姨頓了頓:“不過這攝像頭裝著也好,你不知道,在我之前的那個護工比較懶, 當時小李大二暑假,跑去云南錄野外求生的節(jié)目,那個沒良心的,估計平時就照顧的不好,不然不會害得青云身上起褥瘡,等小李回來一看,那些瘡都要生蛆了?!?/br> 姜之栩瞠目結舌,被劉姨的描述震撼的頭皮發(fā)麻。 劉姨也嘆氣:“青云可是受罪了,但是她感受不到痛,這件事怎么說也是小李更苦,歐陽比我先來,她當時在場看得可真切了?!?/br> 那個一直在旁邊看食譜的胖女人點了點頭,嘆息著回憶:“當時還是住的老小區(qū),我是被江助理找來給云姨管理營養(yǎng)的,正好李銜九那天從云南回來,大家就一起到家里來嘛,結果我總覺得云姨不太對勁,然后去查看了一眼,就發(fā)現(xiàn)她后背和腿上的褥瘡了?!?/br> 姜之栩握緊了拳頭,抑制住自己的顫抖。 聽歐陽又說:“你是不知道,李銜九一看他媽那個樣子,又氣又恨吶,眼睛都紅了,人家總說嗜血,大概就是那樣子的?!睔W陽回憶著,眼眶也紅了,“他當時擼袖子就要去揍人,我和他助理兩個人都差點沒拉住他,他就像掙命一樣,后來見護工跑了,氣得朝墻上砸拳頭,砸的血rou模糊,手都快廢了……” 講到這里的時候,李銜九打電話來。 姜之栩深呼一口氣,接電話的時候指尖都在抖。 她不想表現(xiàn)的太沉重,便笑問:“查崗呢?” 他“嗯哼”了一聲,流里流氣。 她抿抿唇:“剛才我們正聊到你呢?!?/br> “說我什么?” “反正都在夸你?!苯蚬首鬏p松,“你是不是給的薪水很高,不然怎么那么得人心?!?/br> 李銜九沉沉一笑,嫌棄道:“得了,你可不是個愛說俏皮話的人,那么生硬?!?/br> 姜之栩忍不住做了個鬼臉,又說:“我看青云阿姨瘦了很多,但是氣色很好,就像……睡美人?!?/br> 李銜九頓了一秒:“不愧是高考題目寫‘絲瓜藤和rou豆須’的人,有文化。” 他還記著這事兒呢…… 姜之栩不由撇嘴,心里卻在感慨,他怎么總有能力用三言兩語,就讓氣氛好起來? 掛了電話之后,姜之栩一直待到下午才走。 劉姨送她:“栩栩,往后還過來嗎?” 姜之栩笑:“常來?!?/br> 劉姨心領神會:“哦呦,常來好啊,常來好……” - 姜之栩坐地鐵回家。 路程不近,她在地鐵上開始搜李銜九的名字,微博上的內容都太瑣碎,她又退出到視頻網(wǎng)站去。 打開app,主頁上便自動給她推送李銜九的相關內容,她恰好看到一個不是粉絲剪輯的安利向視頻,點開看,才發(fā)現(xiàn)是昨晚才上傳的一個紀錄片。 《結痂》是李銜九的出道作品,紀錄片也繞不開要提這部片子。 記者問:“拍攝時有什么困難嗎?” “全都是困難?!崩钽暰艑ψ陨淼牟蛔銖膩矶继故?,“我不是科班出身,走位臺詞微表情……沒一個準確的?!?/br> 鏡頭隨著他的聲音,切到當時拍戲的幕后花絮。 再切換鏡頭,就是導演的備采:“我罵他最多的還是動作戲,這孩子看著人高馬大但是運動細胞不咋樣,據(jù)說已經(jīng)練到疼得連穿衣服都困難了,還是缺點火候,那能怎么辦呢,還是得練,但他從沒喊過一聲累?!?/br> 鏡頭又切換回來:“導演說你肯吃苦,你怎么看?” “也不是肯吃苦,就是有機會給到你,你沒有不抓住的道理?!崩钽暰藕荛e適的樣子,仿佛過去已經(jīng)離他很遠,“就像你掉落懸崖,上面有人扯了繩子撈你,那能怎么辦?掉下去也沒人會怪你,甚至會為你惋惜,可你自己知道,你不能放棄自己,累死也得爬上去?!?/br> 聽著他不緩不慢的講這些話,姜之栩心窩莫名發(fā)暖,連帶著眼眶都熱。 “印象最深的是哪場戲?” 李銜九皺眉想了想:“呼巴掌吧。” “哦?這和導演說的一樣?!?/br> 李銜九樂:“看來導演看我被扇,他很過癮。” 隨著李銜九的落音,鏡頭緩緩切換到《結痂》的一段幕后花絮上。 節(jié)目組為了效果,特意將李銜九被甩巴掌的那幾段剪在一起,就像加了特效,一個巴掌接著一個巴掌,清脆的刺耳,讓人忍不住揪心。 親眼看到美好被摧殘,是很殘忍的事情,而如果這份美好,還恰是你心愛的,便更是誅心。 有人碰了碰姜之栩。 姜之栩轉臉,并不認識那個人。 對方遞給她一張紙巾:“看得什么,哭得眼淚嘩嘩的?” 姜之栩這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一片濕意。 她接過紙巾說謝謝,卻怕再次失態(tài),而不敢再繼續(xù)看下去。 晚上等李銜九收工,她給他打電話,繞了好多彎,才問:“之前拍《結痂》,被打巴掌的戲,能不能給我講講。” 他明顯頓了頓:“都過去了?!?/br> “我過不去。”她說。 那頭安靜了一會,隨后響起了摁打火機的聲音,李銜九應該是點了根煙。 想起那天早晨,男主角楚凡擺明了心情不好,連著卡了七條,李銜九半邊臉被扇的腫老高。 喊卡之后,化妝師小跑著過來給他們補妝,看到李銜九臉上泛著紅紫色的掌印,有些不忍:“妝越來越厚,等會兒該接不上戲了。” 楚凡不偏不倚聽到了,湊過來問:“怎么,打疼了?” 化妝師背一僵,嚇得不敢吱聲。 楚凡向李銜九笑了聲:“想當年我拍戲,前輩發(fā)火,把保溫杯里的熱水潑臉上那也是一聲不吭的?!?/br> 李銜九平靜看了他一眼,說:“不疼。” 楚凡擺出前輩的架子:“不疼就好,你演技還得提高,現(xiàn)在這個程度很難激發(fā)對手演員的創(chuàng)作力,收工后多琢磨琢磨?!闭f著拍了拍李銜九的肩膀。 “我看他就是覺得你一個連戲劇學院都沒念的新人,卻能接到這樣的角色,他難受?!蹦兄鹘侨パ輪T椅上坐著看劇本了,化妝師這才敢打抱不平,“他吃過苦,所有人就都得吃苦,這是什么道理?你的光又掩不住他的光,他著什么急?” 李銜九默然不語,化妝師往李銜九臉上撲了撲粉餅,因為憤怒而加重了手勁兒,疼痛從臉頰蔓延到耳朵,半邊臉撕扯著疼。 再開工還是一樣的ng。 最后被扇了十七個巴掌才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