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節(jié) 相克
修士也是人,會生死,會中毒,會因為病痛亡故。 砒霜對修士無效,是因為修士知曉砒霜特性,可以在體內運轉靈能祛除毒素。然而,如果中毒者對侵入體內的毒素毫無知覺,那么即便毒藥同樣也是砒霜,他仍然會被活活毒死。 顧霖宇的呼喊對曲遠明毫無作用。賽場上的他,已經變得極其瘋狂。從鼻孔里流出的血越來越多,整個衣服前襟都被染成了紅色??稍绞沁@樣,曲遠明就越是覺得酣暢淋漓,他絲毫沒有察覺體能在迅速流失,只看到對面的柴寧口中不斷嘔出鮮血,靈能護墻不斷被削弱。 “哈哈!死吧!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br> “我才是陣圖單項大比最后的冠軍?!?/br> “我要殺了你,用你的腦袋祭祀道祖,把你剝皮拆骨,方能消我心頭之……” 最后一個“恨”字尚未說完,曲遠明已經感覺胃里一陣翻騰,忍不住“哇”的一聲,張口噴出大團鮮血。 這仿佛是一個無比關鍵的節(jié)點。與此同時,曲遠明眼睛、鼻孔、耳朵所有五官位置的孔洞,紛紛冒出觸目驚心的細密鮮紅血流。額頭兩邊的血管也變得暴凸,渾身肌rou緊繃到了令人恐懼的程度。身體急劇膨脹,徹底失去了正常的控制力。他覺得眼前的景物完全變成了紅色,仿佛蒙上了一層詭異的紅膜。曲遠明不斷叫罵著,連聲咆哮,站起身來踉蹌步伐,踩斷了自己設置的陣旗,整個陣圖被摧毀散亂不堪。 顧霖宇在場外看得雙眼發(fā)直,腦門上青筋綻現(xiàn),口中連連發(fā)出怒吼:“穩(wěn)住心神,調勻你的呼吸,不要慌亂,默念本門清凈法決,抱元守一,立刻坐下祛毒。” 曲遠明已經聽不到顧霖宇的吼聲,他耳朵里充斥著鮮紅的血,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卻因為陣旗被毀,無法發(fā)出任何攻擊靈能。遠遠望去,就像一個正處于發(fā)作期,具有強烈攻擊性的精神病患者。 柴寧一直等待著這個機會。 他深吸了一口氣,運起最后的殘存靈力,形成一道極為強大的銳利土刺,看準時機,從曲遠明腳下,雙腿中間,以不可阻擋的迅猛威勢破土而出,“嗖”的一聲筆直升起。 場外,顧霖宇雙眼欲裂,口中發(fā)出無比狂怒的咆哮:“住手!該死的,你給我住手!” 曲遠明感覺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地面高高帶起,那種無比迅猛的沖勢直接貫穿了身體,帶著自己瞬間飛了起來。從腹部到胸口,突然之間增加了很多可怕的堅硬異物。它攪碎了腸子,撕裂心臟,從自己肩膀上“撲”的一下刺了出來。 這就是陣圖攻擊的力量嗎? 巨大的土刺從地面冒出,高達五米以上,仿佛一座突兀之間矗立在比斗場上的怪異山脈。 曲遠明艱難地轉過頭,看了一眼從左肩位置穿出,已經被染至通紅的土刺,張了張嘴,自始至終也沒能發(fā)出聲音,橫死當場。 至死,他都認為自己是陣圖單項冠軍,絲毫沒有想到居然會死在一個重傷的對手面前。 角斗場內外一片死寂,修士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思維變得停滯。 良久,顧霖宇才爆發(fā)出異常兇暴的怒吼。 “歸元宗的小賊卑鄙無恥,居然在比斗場上用毒,殺害我昊天門弟子。我們拒絕認同本場比斗結果,歸元宗的小賊,老子要你一命抵一命,以血償血!” …… 數(shù)十名太乙宮修士紛紛上前,分站在角斗場四周,將整個賽場嚴密封鎖。就連耗盡力氣,奄奄一息的柴寧身邊,也如臨大敵般守著一名金丹宗師。 在比斗場上作弊這種事并不鮮見,歷次春日大比都有那么幾個人心存僥幸,要么暗中使用超過煉氣五層等級限制的高階法寶、符箓,還有些人直接把高級玄兵進行偽裝,帶入場中戰(zhàn)勝對手。 之所以有裁判存在,就是為了“公平”二字。 對于作弊者,懲罰無比嚴格,甚至可以說是殘酷無情。被殺、摧毀丹田、斷其手足,或者是在體內灌注無法化解的特殊毒素,都是對春日大比作弊者的酷刑嚴懲。 所有人都看到了曲遠明在賽場上發(fā)狂,七竅流血是身中劇毒的最明顯特征。因此,顧霖宇的徹查要求,在第一時間得到了裁判團許可,太乙宮上下也對此事高度重視,派出了最好的鑒毒修士,封閉賽場的力度森嚴無比,禁止賽場內外任何人走動,尤其是位于場中的柴寧。 看到一個個如臨大敵的太乙宮修士從身邊走過,郭林生只覺得腦子里有一股無形怒火在熊熊燃燒。 他注視著楊天鴻,森冷嚴肅地問:“你教給柴寧的取勝之道,就是用毒?” 楊天鴻淡淡地笑笑:“是用毒。不過,是正常的用毒,而不是刻意使用某種毒藥。” 這種回答簡直讓人聽不懂。 郭林生額前皺起細密的深紋,帶著怒意,低聲追問:“難道你不明白,用毒是違規(guī)的嗎?” 楊天鴻點頭:“我當然知道?!?/br> 郭林生怒意越發(fā)強烈:“那你還讓柴寧用毒取勝?” 楊天鴻眼中流露出奇怪的目光:“誰說柴寧師兄違規(guī)使用毒藥?” 郭林生有種想要活活捏死楊天鴻的沖動:“曲遠明七竅流血而死,不是中毒又是什么?” 楊天鴻平靜的應答:“七竅流血的確是中毒的表現(xiàn)。但毒藥來源并非柴寧師兄,而是曲遠明自己?!?/br> 停頓了一下,楊天鴻繼續(xù)道:“難道師叔您忘了,大比之前,柴寧師兄可是被太乙宮修士反復檢查過,確定沒有攜帶任何違禁物品,才得以上場。” 層層封鎖的比斗場內,負責審驗毒質的太乙宮修士仍然沒有查到絲毫線索。 春日大比主裁判之一,金丹宗師馮原站在破土而出的巨形土刺前,仰望著逐漸僵冷的曲遠明尸體沉默不語。 已經反復核查過多次,確定柴寧身上沒有攜帶任何毒藥,或者是符箓、法寶。檢查非常徹底,就連柴寧的內褲也剝下來仔細查驗,最后確定,比斗前負責檢查的本門修士沒有失職,柴寧帶入場內的物件,只有符合規(guī)定的香爐,以及一盤線香。 一名筑基修士走近馮原身邊,低聲道:“師叔,曲遠明的確是中毒致死。” 馮原慢慢拈著胡須,顯得很不耐煩:“我知道!我只是奇怪,他為什么會中毒?還有,他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另外一名筑基修士快步走來,對著馮原躬身行禮:“師叔,檢查結果出來了。曲遠明所中乃是血脈激張之毒,這才導致神智失常,狀若瘋狂。” “血脈激張之毒?” 馮原一愣,慢慢摸著下巴,凝神思考。 過了很久,他猛然想到了什么,連聲叫道:“快,快把那束線香拿來我看?!?/br> 柴寧香爐里還有三分之一殘存的線香。 馮原用力捻碎線香,湊近鼻孔慢慢聞著。 有一股極其濃郁的蜂蜜甜香,這種氣味很是特別,就像身處于大鍋熬煮化開的糖漿之中,有種令人忍不住想要張嘴吞咽吮吸的沖動。 這是很常見的“蜜露香”。世俗之間隨處可見,價格也很便宜,十來個銅板就能買上一束。 馮原精通醫(yī)理,略一思索,已經找到了問題根源。他轉過身,問侍立在旁邊的筑基門人:“我記得,招待本次春日大比的所有參賽修士,都是由本門負責?” 太乙宮筑基修士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br> 馮原問:“烹飪菜品之中,可有鯉魚?” 筑基修士點頭應答:“掌門師祖對此次大比非常重視,早已發(fā)下令旨,要求供應膳食務必精益求精。鯉魚乃是本門后山楓葉湖所產,肥嫩鮮美,也是諸多參比門派賓客最為喜愛的一道菜。” 馮原抬頭又看了一眼被土刺穿透身體的曲遠明,連聲嘆息:“昊天門的人是不是最近幾天要求增加鯉魚菜肴的供應量?” 筑基修士對這問題有些詫異:“這個我就不太清楚。請師叔稍等,我這就傳喚膳房的負責人?!?/br> 很快,筑基修士帶著一名身穿黑色雜役服裝的中年男人匆匆回來。 “參見上師。” 黑衣男人無比恭敬地朝著馮原行禮:“啟稟上師,從春日大比第四日起,昊天門要求在每天分例飯菜之外,增加奶湯鯉魚和新鮮魚膾。調制羹湯菜肴所用的鯉魚,都是產于本門后山楓葉湖。” “難怪如此。果然是精于算計。不愧是專修陣圖,聰慧無比之人??!” 馮原長嘆一聲,不再言語。 過了很久,他才揮了揮手,對守候在旁邊的太乙宮修士道:“撤去外圍禁制,宣布本場比斗結果,歸元宗柴寧勝出,為本屆春日大比陣圖單項冠軍。” …… 場外,昊天門顧霖宇帶著一干門人弟子,牢牢堵住了郭林生等人的去路。 “卑鄙無恥的歸元宗賊子,居然在比斗場上用毒,此等卑劣行徑簡直令人發(fā)指?!?/br> 顧霖宇拔出長劍,指著站在對面的柴寧連聲怒斥:“此前用陰謀詭計殘殺本門弟子張金川,就被你們巧舌如簧輕輕逃過。今天,老夫一定要討個公道,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你的人頭,為我那徒兒曲遠明報仇雪恨?!?/br> 郭林生朝前走了幾步,擋在柴寧身前,用極其冷傲的目光斜睨著顧霖宇。 “什么叫做巧舌如簧?比斗場上打不過,就要在下面仗著人多勢眾群毆,這就是昊天門的強橫之道嗎?” 顧霖宇絲毫沒有想要與郭林生打嘴仗的意思。他手中的長劍一抖,鋒利的劍尖筆直指向郭林生胸口,滿面恨怒的連聲咆哮:“你們在比斗場上用毒藥殺死了我的徒兒,老夫說了,必須一命抵一命。郭林生,識相的就趕緊讓開,否則老夫的鐵劍可不認人?!?/br> 話音剛落,顧霖宇立刻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隔空襲來,就象是飛過來一團急速旋轉著的刀刃。他大喝一聲,頭上毛發(fā)幾乎根根豎起,瞬間運轉靈能釋放出強大的防御力場,同時調轉劍身橫在身前,“鐺”的一聲,發(fā)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與迎面襲來的這股殺意硬生生拼了一記。 那是郭林生的劍,速度快得驚人,沒人看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時候出手。僅僅只是一劍,就把狂怒的顧霖宇狠狠逼退了十幾米遠,整個人連連倒退,好不容易才保持住平衡。 一瞬間,顧霖宇眼角的皺紋更加深了,眼睛里布滿了血絲,額頭兩邊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一直認為郭林生的修為與自己差不多。雖然對方是金丹九階宗師,自己只是八階,但八級和九級也就是一個數(shù)字的區(qū)別。如果全力而為,即便是九級宗師,也完全可能喪生于自己劍下。 越級戰(zhàn)斗這種事情在修士之間很常見。當年,顧霖宇還在筑基期的時候,就干掉過好幾個修為比自己更強的高手。 兩縷暗色的淤血從顧霖宇鼻孔中流下,他隨手擦去,強行壓制住心口那團不斷翻滾,令人難受無比的靈能,用極低的聲音怒吼:“姓郭的,你想殺人滅口嗎?” 昊天門和歸元宗之間爭斗的動靜很大,周圍已經聚集了大量看熱鬧的修士。飛快掃視了一圈旁邊的圍觀者,楊天鴻忽然“哈哈”笑了起來。 “殺人滅口?真有意思,昊天門果然是只有嘴皮子上的本事。比斗場上輸了就開始罵人,罵人覺得不過癮就想要殺人?,F(xiàn)在,打不過就立刻翻臉,又開始張嘴叫罵。哈哈哈哈!什么叫做我們殺人滅口?這里至少有幾百雙眼睛都看到,明明是你們昊天門先動的手,郭師叔不過是拔劍自衛(wèi)而已。就你那種低劣不堪的修為,連郭師叔一劍都擋不住?!?/br> 楊天鴻說話的速度極快,根本不給顧霖宇思考的時間,他隨即加重語氣,擴大音量:“如果郭師叔真的想要殺你,你根本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br>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旁邊的圍觀者們頻頻點頭。 “昊天門今年帶隊的人簡直就是個蠢貨。什么也不懂,卻什么都要爭個臉紅脖子粗。那孩子說得沒錯,歸元宗老郭真心想要殺人的話,根本不用那么麻煩。人家明明已經手下留情,昊天門那邊卻還是不依不饒。呵呵!我倒想看看,這件事情最后究竟怎么收場?” “也難怪顧霖宇那么大的火氣。張金川和曲遠明都是昊天門精心選派的弟子,都有著問鼎單項冠軍的實力,也都拼到了最后一場。原本想著戰(zhàn)贏奪冠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卻沒想到橫空里殺出一個歸元宗。先是張萱如,現(xiàn)在又是柴寧。到了嘴邊的肥rou飛走不說,還落得個戰(zhàn)敗身死的結局……不要說是老顧了,這種事情換了我也一樣要沖上去拼命,討要說法?!?/br> “討要個屁的說法。人家是在比斗場上贏得正大光明,又不是私底下偷偷摸摸使了什么見不得人的陰招?!?/br> “很難說,本場陣圖比斗的結果還沒有宣布,太乙宮的裁判還在那邊檢查。曲遠明七竅流血,顯然是中毒而死。歸元宗為了贏得大比,果然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各種議論都有,修士們很自然的形成兩大陣營,分別支持昊天門和歸元宗。 就在一片混亂的時候,遠處的判決臺上,傳來了清晰的金鑼鳴響,以及太乙宮修士宣布大比結果的聲音。 “本屆春日大比陣圖單項第一百九十九場,獲勝者為歸元宗門人柴寧。” 顧霖宇臉上掠過一絲蒼白,眼睛中蘊含著再次升騰起來的怒火,沖著遠處的判決臺連聲怒吼:“我不服。歸元宗用毒謀害我昊天門弟子,乃是卑鄙無恥的行徑。他們,他們有什么資格贏得本次大比?” 太乙宮金丹宗師馮原駕著飛劍疾馳而來,從空中直接跳進圍觀的人群。他看了一眼怒發(fā)沖冠的顧霖宇,頗為憐憫地搖頭勸道:“老顧,別那么火大。歸元宗此次陣圖比斗雖說用了巧計,卻并不違規(guī)?!?/br> “這,這怎么可能?” 顧霖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側過身子,指著站在對面的柴寧,又驚又怒,連聲咆哮:“他用毒,就是他用毒藥害死了我的徒弟。所有人都看見了,這里每一個都能為我昊天門作證!” 楊天鴻暗中伸手拽了拽柴寧的衣服,柴寧心神領會地走上前來,正視著怒睜雙眼,恨不得一口把自己活活吞下去的顧霖宇,先是行了個禮,然后,用清朗的聲音不緩不急地說:“我沒有用毒。我只是使用了醫(yī)理上的食物相生相克之法?!?/br> “相生相克之法?” 顧霖宇一怔,臉上隨之掠過一片陰云:“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