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碩似乎對于紅色的服飾有著特殊偏愛。楊天鴻走進紫爐正殿的時候，他正站在一尊新鑄的青銅丹爐面前，陽光從窗外射進，把張碩身上的大紅八卦道袍照得鮮亮無比，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

    “天鴻，快過來。”

    張碩心情很不錯，他招手叫過剛剛走進大殿的楊天鴻，指著面前三米多高的巨型青銅丹爐，非常得意地說：“這是我歸元宗新鑄的丹鼎，容量甚大，銘刻有多重?zé)频兰y，用作煉丹，可事半功倍?！?/br>
    楊天鴻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巨大的銅鑄丹爐，不由得問道：“如此之大的丹鼎，燒制起來一定很困難吧？”

    “那是當(dāng)然?！?/br>
    張碩拈著下巴上不多的胡須，頻頻點頭道：“我歸元宗在煉器一道頗有建樹，這種大型丹爐旁人難以使用，可是對于我們卻易如反掌。有道紋，加上鳴鳳山特殊的地火，煉制鍛體丹就變得非常簡單。”

    楊天鴻覺得意外：“鍛體丹？師傅的意思是，之所以打造這尊大型丹爐，只是為了煉制鍛體丹？”

    張碩理所當(dāng)然地回答：“外門弟子每月消耗的鍛體丹數(shù)量甚大，遠(yuǎn)遠(yuǎn)超過內(nèi)門弟子所用的元氣丹。這種初級丹藥煉制手法雖然簡易，卻很容易出錯。有了這尊大型丹爐，為師可以同時訓(xùn)練十名煉丹學(xué)徒的控火手法，也可以在一旁監(jiān)督，不至于出現(xiàn)爐爆丹毀的意外?？傊?，此爐一出，外門弟子就有了充足的鍛體丹可用，我歸元宗也可以進一步擴大弟子招收數(shù)量，強大自身。呵呵，此乃好事，好事啊！”

    楊天鴻臉上帶著微笑，連連點頭。當(dāng)然，他并不認(rèn)為張碩召見自己是為了這尊巨型丹爐。于是躬身行禮，認(rèn)真地問：“不知師傅召見弟子，究竟是為了何事？”

    張碩顯然忘記了此事，被楊天鴻一問，這才恍然拍了拍腦袋：“你看我這記性。來，來，來，我有重要事務(wù)交待?！?/br>
    說著，張碩走到大殿門前，仰望著紫爐殿外正南方向云霧繚繞的一座山峰，伸手遙指，問：“天鴻，你可知道那里是何處？”

    楊天鴻朝張碩所指的方向注視片刻，回答：“那里是虛靈峰，我歸元宗極其重要的機密之處?！?/br>
    張碩微微點頭：“那么你可知道，虛靈峰為什么是我門派禁地？”

    楊天鴻搖頭：“弟子不知。”

    張碩用復(fù)雜的目光注視著遠(yuǎn)處的虛靈峰：“那里是鋼甲暴羆前輩的住所，數(shù)千年來，一直都是這樣。”

    鋼甲暴羆？

    楊天鴻只覺得這四個字有種難以言喻的特殊魔力，使他頓時想起了剛剛來到歸元宗的第一天，問心堂無比慘烈的那一幕。

    耳邊繼續(xù)傳來張碩的聲音。

    “鋼甲暴羆前輩本體乃是靈獸。它原本是我歸元宗一位祖師胯下坐騎，祖師飛升上界之后，鋼甲暴羆就留在我歸元宗內(nèi)，成為守護神獸。它的修為早已達(dá)到地妖王境界，相當(dāng)于我們?nèi)祟愋奘康拇蟪似凇４搜缫驯粴w元宗祖師馴服，靈智開化，對我門人弟子一視同仁。早年間數(shù)次與其它門派紛爭，鋼甲暴羆前輩在其中出力甚多，也牢牢守住了本派山門。無論如何，它都是我歸元宗的有功之臣，而并非殘忍嗜殺的妖怪?！?/br>
    “我知道你肯定還記得當(dāng)日在問心堂內(nèi)的獸群發(fā)狂事件。沒錯，那的確是受到鋼甲暴羆前輩影響，進而使得鳴鳳山群獸躁動所致。盡管我派門人弟子在那一事件中死傷慘重，卻無法因此抹去鋼甲暴羆前輩的功績。天鴻，無論任何時候你都必須牢記：鋼甲暴羆乃是我歸元宗至關(guān)重要的守護靈獸，一時錯誤并不代表著永遠(yuǎn)錯誤。對靈獸如此，對人類如此，對于世間萬物，都是如此?！?/br>
    這是告誡，更是意味深長的教導(dǎo)。

    楊天鴻只覺得醍醐灌頂，連忙躬身行禮：“弟子謹(jǐn)記師傅教導(dǎo)，片刻不敢忘記?！?/br>
    張碩很是隨意地?fù)]揮手：“你我之間，無需多禮。喚你過來，乃是有要事安排?！?/br>
    楊天鴻道：“請師傅吩咐?！?/br>
    “師傅”兩個字聽在耳中，張碩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復(fù)雜。他久久注視著長身玉立的楊天鴻，不由得長嘆道：“陳胖子果然好福氣，隨便下山一趟，就能收到你這么一個優(yōu)秀的弟子。老天爺真的很不公平，我哪里比正堅差了？偏偏就找不到你這般的親傳門人?？梢娛朗聼o常，妙手偶得，運氣這種東西，真的是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

    楊天鴻只覺得哭笑不得，只能保持沉默。

    “背后說人壞話這種事情的確要不得?？晌疫€是忍不住想要罵上你師傅兩句?！?/br>
    帶著顯而易見的嫉妒和感慨表情，張碩繼續(xù)道：“陳胖子在傳道授徒方面真的很是懶散。剛剛帶你入門，自己就開始閉關(guān)。大家都是師兄弟，我這個殿主也不好多說什么。還好你天資聰穎，在煉丹一途上很是勤奮，也頗有自我見解。尤其是烈火殿和青木殿之間的矛盾，更是被你輕而易舉從中化解，也從中找出昊天門潛藏的禍心。無論如何，我這個殿主都應(yīng)該對你說聲謝謝?！?/br>
    楊天鴻連忙后退一步，拱手回禮：“師傅言重了?！?/br>
    張碩神情莊重地說：“做得好就是做得好，沒必要在意旁人的看法。作為獎勵，我無論如何也要讓你成功筑基。靈虛峰乃是我歸元宗除了宗主居所之外靈氣最為充足的地方。正常情況下，只有立功受獎的門人弟子，才有資格在那里輪流充當(dāng)鋼甲暴羆前輩的守衛(wèi)。不要以為守衛(wèi)工作繁忙，在靈虛峰上修煉，可以大幅度增加修為。你目前修為只是煉氣第三層，雖然見識不凡，能力卻很一般。這一次，為師幫你爭取到守護虛靈峰為期半年的時間，希望你回來之后功力大增，至少要達(dá)到煉氣第四層的境界。”

    這番話說的語重心長，楊天鴻可以感受到其中nongnong的關(guān)愛。他差一點就要忍不住說出自己真實修為已經(jīng)達(dá)到煉氣第八層，而并非表面上看起來的煉氣第三層。只是話到嘴邊，還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即便是在關(guān)心愛護自己的師傅面前，仍然要牢牢守住自己最大的秘密。所謂“財帛動人心”，玲瓏寶鎖的秘密一旦泄露，說不定就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到了那個時候，后悔也晚了。

    ……

    虛靈峰的靈氣果然充裕，剛剛走過鏈接山峰的鐵索橋，楊天鴻就清楚感受到了這一點。

    這里山林密布，高度足足超過其它山峰上千米。茂密的植被都是耐寒物種，針葉林成為了唯一的高大喬木。空氣中富含水分，迎面吹來的山風(fēng)冰寒無比，山石上經(jīng)?？梢砸姷椒e雪和冰塊，山澗溪水冰涼，伸手觸摸，總會使人肌rou緊縮，連打冷顫。

    索橋守衛(wèi)是兩名實力高達(dá)筑基第八層的內(nèi)門弟子。驗看過楊天鴻出示的腰牌后，兩人側(cè)過身子，緊繃冰冷的臉上，顯露出溫和的笑容。

    其中一名身材瘦高的修士沖著他拱了拱手，說：“久聞楊師弟大名，我與張焱乃是好友，你此番上靈虛峰，他已經(jīng)叮囑過我，一定要對楊師弟多加關(guān)照?！?/br>
    另外一名站在旁邊的修士也笑道：“楊師弟如此年紀(jì)就得到師門關(guān)照，果然是幸事。靈虛峰上靈氣充足，師弟你日后修為一定不可限量，筑基應(yīng)該不成問題?！?/br>
    這可不是恭維，而是真情實意的贊許。弟子門人都希望自己所在宗派實力強大，雖然楊天鴻在春日大比上的作用被宗主和眾殿主隱藏下來，可他得到數(shù)殿殿主看重的事情，在門派內(nèi)部不算什么秘密。光是這一點，就足以使得兩名守橋修士對他另眼相待。

    簡單的寒暄了幾句，楊天鴻離開索橋，前往鋼甲暴羆所在的峰頂洞府。

    這是一個完全在山崖上開鑿出來的大型巖洞。棧道與入口之間的距離很窄，只能勉強容納一人通過，洞內(nèi)卻很寬敞，石壁凹處有大塊木頭燃點起來的旺火，把整個石窟映照得一片光亮，暖意融融。

    一頭身高超過三米的巨型熊羆趴在石壁前面，冷冷地注視著剛剛走進石窟的楊天鴻。

    這是一頭極其強壯的熊形妖獸。目測下來，體重至少超過數(shù)噸，巨大的熊頭上全是黑色硬毛，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金屬般的光澤，讓人產(chǎn)生出如同鋼針的錯覺。兩顆長度約莫四十公分的獠牙從口中伸出，朝著嘴唇上部反向生長。熊爪非常銳利，盡管大部分爪子都收縮在硬毛和軟rou內(nèi)部，仍然有兩厘米左右的爪尖探出，在石頭地面上輕微滑動，發(fā)出令人畏懼的聲音。

    “你就是那個紫爐殿的新進小子？”

    鋼甲暴羆抬起眼皮，瞟了楊天鴻一眼，聲音甕聲甕氣：“鐘元宇那個小家伙已經(jīng)夠年輕的了，沒想到這次派來服侍我的，居然是你這么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娃娃。”

    楊天鴻對這番說辭很有些汗顏。但鋼甲暴羆所說也的確屬實。自己今年也只是十三歲，按照凡人世界的觀點，尚未成年。

    他對著鋼甲暴羆躬身行禮，恭敬地說：“前輩說的沒錯，我尚年幼，不足之處，還請前輩見諒。”

    鋼甲暴羆翻個了身，用左前肢撐住頭部，換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側(cè)臥姿勢，頗為古怪地沖著楊天鴻說：“歷次派來服侍我的門人，初次看到我的時候都很害怕。即便是鐘元宇那個年輕人也不例外。像娃娃你這么平淡冷靜的，還是第一個。怎么，你以前見過我？還是娃娃你覺得老夫被這條鏈子鎖著，不會一口把你吞下去？”

    說著，鋼甲暴羆抬起右腿，晃了晃扣在足踝上的鎖鏈。鎖鏈黑而沉重，應(yīng)該是用非常珍貴的特殊材料制成，看上去異常堅固。

    楊天鴻搖搖頭，認(rèn)真地說：“來的時候，師傅反復(fù)叮囑過，前輩乃是本派祖師級別的人物。既是本派祖師，又怎么可能危及后輩門人？就像小子我入門之前，在俗世，最疼愛我的人，就是祖父母，還有爺爺、奶奶。”

    這話說得很誠懇，鋼甲暴羆眼中的冰冷漸漸散去，目光也逐漸變得溫和起來。

    “前人關(guān)愛后人子女，乃是人之常情?？上?，很多人偏偏不明白這個道理?。　?/br>
    鋼甲暴羆長嘆一聲，轉(zhuǎn)而問楊天鴻：“娃娃，你應(yīng)該聽說過本座之前的事情吧？”

    楊天鴻平靜地反問：“前輩所指的，是不是鳴鳳山群獸躁動一事？”

    他很聰明，沒有直言“發(fā)狂”二字，而是以更加溫和的“躁動”為代替。

    鋼甲暴羆抖了抖身上濃密的黑毛，語調(diào)和聲音都變得落寞：“那些家伙的確是受到了我的影響。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突然之間變成了那樣。那個時候，我只想狂吼亂叫，只想撕裂砸碎一切看到的東西?！?/br>
    楊天鴻理解地點點頭：“我也是。任何人都有想要發(fā)脾氣的時候。性格再好的人，也會被某件事情惹得怒發(fā)沖冠，甚至拔刀相向?！?/br>
    “對，對，對，你說的對！”

    鋼甲暴羆連連點著碩大無比的腦袋，對這種說法很是贊同：“即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血性，這個道理很多人都知道，可是真正做起來，卻沒有那么簡單?！?/br>
    楊天鴻不知道鋼甲暴羆為什么會對自己一口氣說這么多？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頭守山靈獸很健談，脾氣也遠(yuǎn)遠(yuǎn)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古怪。它只是很寂寞，或許，想要找個人陪著聊天？

    鋼甲暴羆再次翻動身體，撥弄得腳下鐵鏈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

    “沒人能捆住我。”

    也許是覺得在一個后輩小子面前被困住顯得很沒面子，鋼甲暴羆從地上坐起來，用粗大黑沉的熊掌把玩著鐵鏈，笑道：“別害怕，這東西是我自己主動要求鎖起來。我也不確定上次那種事情什么時候會再來一次?？墒牵@鳴鳳山上里里外外都是我的后輩，總得為他們多考慮考慮，著想著想?！?/br>
    楊天鴻眼睛里露出了微笑。

    這頭靈獸的確與想象中不同。它的確是把自己當(dāng)做了歸元宗的成員。當(dāng)然，這在某種程度上，應(yīng)該歸功于當(dāng)初收伏，并且已經(jīng)飛升的那位前輩祖師?，F(xiàn)在的鋼甲暴羆只是模樣恐怖，性格卻很溫和。

    當(dāng)然，這只是針對歸元宗弟子門人而言。

    想到這里，楊天鴻從隨身乾坤袋里取出一瓶張碩精心煉制的撫元丹，恭敬地遞到鋼甲暴羆面前：“此乃師傅吩咐我?guī)淼亩Y物，還請前輩笑納?！?/br>
    鋼甲暴羆的熊爪粗重?zé)o比，動作卻不笨拙，它用爪子靈活地抱起裝有丹藥的玉瓶，湊近鼻孔嗅了嗅，直接把瓶子塞進石窟角落里，口中不住地嘟囔：“又是這種東西。我一點兒也不喜歡?；没扇诵卧谒麄兠媲俺霈F(xiàn)，就意味著我一定要服用這些丹藥嗎？活見鬼，老子可不是人類，我是靈獸，是靈獸！”

    ……

    第一次與鋼甲暴羆接觸下來，楊天鴻感覺還不錯。

    這位靈獸前輩脾氣并不古怪，只是食量很大，每天需要吞吃兩頭活牛，或者是差不多數(shù)量的禽鳥家畜。

    都說修煉到極致就不用進食，鋼甲暴羆顯然不在此列。當(dāng)然，以它目前的修為，永遠(yuǎn)不用進食也不會餓死。但它仍然喜歡新鮮的rou食，尤其是鮮嫩多汁的牛rou。

    按照慣例，靈虛峰上守護人員只有一個，這里的確靈氣充裕，楊天鴻也感覺到自己修為進度速度不斷加快。然而，除了修煉，他還必須負(fù)責(zé)照顧鋼甲暴羆的日常生活。說直接一些，就是每天屠宰兩頭活牛，再把大塊牛rou切片，調(diào)配好佐料，用大盤子裝上，送到鋼甲暴羆面前。

    這是一種與制作魚膾（生魚片）的相同手法，卻要困難得多。鋼甲暴羆個頭很大，嘴也很大，常人喜歡的rou片大小，根本無法滿足鋼甲暴羆巨大的胃口。牛rou片必須切得很薄，面積也要切得夠大。五十平方厘米大小算是適中，厚度卻不能超過兩毫米。

    至于蘸料，都是從山下的宗門廚房送來。其中有醬油和辣椒，大蒜放得很多，還有精心炒制后碾磨成粉狀的花椒、陳皮，以及各種香味濃郁的藥材。

    平心而論，鋼甲暴羆的生活水準(zhǔn)真的很不錯，極其優(yōu)越，對食物口味和品質(zhì)要求也極高。如果一定要雞蛋里面挑骨頭，大概就是身邊缺少一頭身材曼妙，姿容艷麗，可以隨時供它為所欲為的漂亮母熊。

    生活中隨處可見“道”的存在。鋼甲暴羆對楊天鴻印象不錯，談及“道”的理念也頗多。不過，以它的特殊理解，“道”的概念，仍然還是在庖廚與屠宰之間。

    “如果切rou練到極致，那么一樣可以成道飛升。這絕對不是本座胡說八道，任何一個屠夫都有成道的潛質(zhì)。如果他們的壽命再長一些，屠宰的牛羊豬狗再多一些，就能真正領(lǐng)會“道”的精義，進而修養(yǎng)自我。遺憾得是，很少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