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節(jié) 接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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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楊天鴻當(dāng)然不會計較。他知道孟奇心中壓抑著怒火,若是不能釋放出來,對他,還有自己之間的關(guān)系,都沒有好處。 他騎在另外一頭體型更加彪悍的狂血青狼背上,淡淡地笑著問:“為什么不能接任安州節(jié)度使?說說你的理由。” 此言一出,孟奇的怒火變得更加狂暴,言語當(dāng)中也變得有些失去控制。 “安州地處偏遠,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磐石關(guān)以內(nèi)的交通狀況勉強還算不錯。出了關(guān)口,要么是崎嶇山路,要么就是萬丈懸崖。莫要說是十萬大軍,即便是單人匹馬,在如此艱難的道路上行走都要小心翼翼。先前,銳鋒營和鐵甲營統(tǒng)領(lǐng)鮑勇、傅從之被你以遷延時日的罪名斬首示眾,其中雖有殺雞駭猴之意,卻也可見京城至安州之間的確是山路難行。我大楚立國千百年,與安州之間的道路狀況從未有過改變。若非窮苦百姓,或者是被流放的囚徒罪犯,根本不會前往此地。楊將軍!楊侯爺!楊大人!我就真是不明白了,別人躲都來不及的地方,你卻偏偏欣然領(lǐng)之。難不成,你真的打算在安州那個鬼地方呆一輩子?要知道,你領(lǐng)受的可是節(jié)度使,是掌管一方的節(jié)度使。就連曹輝那個刺史要歸于你的統(tǒng)領(lǐng)之下。若是你在安州無法做出成績,朝堂上那些素餐尸位之輩必定又有話說。即便你在安州經(jīng)營有方,可是每年上繳的稅收,又該如何運往京師?說穿了,這就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使。若不然,安州節(jié)度使之職早早就有人覬覦,還會等你到現(xiàn)在?” 看著臉上全是怒意的孟奇,楊天鴻不以為意地笑笑,說:“凡事要多看看好的一面。誠然,如你所言,安州至京師之間道路艱難,這是誰也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改變的問題。但你也要看到安州的好處。那里氣候炎熱,與楚境內(nèi)地不同。一年四季都是一個樣子,百物快生快長,僅是稻米一項,便可一年三熟。而且,雨水充沛,山林之間多有水果,加之人煙稀少,大片肥沃土地?zé)o人耕種,統(tǒng)統(tǒng)可以收歸官府所用。無論任何人移民安州,只要不是天生懶惰,最多一年時間,便可做到溫飽自足。只要維持三年安定,家中便可頗有積蓄。不夸張地說,安州是一塊真正的富庶之地,其膏腴程度,遠遠超過你之前說的任何地方。” “膏腴?我怎么沒有看出來?” 孟奇很不高興地皺起眉頭,連聲嚷嚷道:“米糧這種東西,放在家里一年不吃便會生蟲發(fā)霉。安州氣候潮濕炎熱,難以存貯糧食。我知道那里的確是土壤肥沃,莊稼一年多熟。可糧食產(chǎn)出多了,吃用不了也是白白浪費。道路不暢,安州產(chǎn)量無法外運。即便是組織糧商集體運作,民間收購糧價也會成倍低賤。若是沒有足夠的好處,百姓如何會賣糧給你?說難聽些,若是一個銅板十斤的價格賤賣于你,不如擺在家中白白發(fā)霉,也好過勞心費力裝運搬遷。久而久之,沒有外來商品進入,本地糧米無法外運,也就變成一塊死地。即便是財神老爺對安州頗有青睞,天上無端端掉下銀子來,也是廢銅爛鐵一堆,毫無用處?!?/br> “你這家伙,為什么總是要把事情往不好的方面去想?” 楊天鴻連連搖頭,被孟奇一番連珠炮般的話氣得笑了起來:“道路艱難,并不等于徹底封阻了商路。我已經(jīng)說了,凡事要多看看好的一面。即便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安州糧米供應(yīng)仍可自給自足。從京城出發(fā)的時候,尚書大人(李紹明)給我看過一份數(shù)十年前的工部存檔。安州東面有山,出鐵礦石,而且品味極高。若非道路艱險,朝廷早就在那里設(shè)置專人負責(zé)。而且安州臨海,在食鹽一項上不必受到朝廷限制,甚至還可將多余之鹽專賣大楚內(nèi)地。如此豐腴之地,卻在你眼中變成了萬死不生的絕地,真正是滑稽可笑。” 孟奇雖然有些牢sao,卻不是愚鈍癡傻之人。他立刻從楊天鴻話里聽出了另外一層隱藏的意思。頓時來了精神,湊近楊天鴻身邊,低聲不解問道:“別告訴我這就是你之所以愿意接受安州節(jié)度使之職的真正原因。你一定還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別瞞著我,趕緊說出來,我也好幫你參詳一二?!?/br> 楊天鴻雙手輕撫著狂血青狼背上的鬃毛,用傳音入密低語:“安州出產(chǎn)最多的東西,就是糧食。你之前說得不錯,糧食多了,外來收購的商人也就竟相壓價。到頭來,百姓沒有好處,自然不可能把手中余糧拿出來賣。其實,交通不便也是我們最大的依仗。只要價格比商人略高些,就可以把百姓手中余糧盡數(shù)收為官府所有。到時候,安州糧食的產(chǎn)銷,就完全變成了我們一手掌管?!?/br> 孟奇還是不太明白:“你要那么多糧食干什么?就算你是修道之人,有乾坤袋這種神奇收納之物。但你得明白,乾坤袋裝運少量物品的確可以,數(shù)量若是多了,恐怕就連歸元宗也拿不出如此之多的乾坤袋。糧食若是不能吃用,擺在手中就是廢物。難道,你想要把數(shù)量如此眾多的米糧運往楚國內(nèi)地?” 不等楊天鴻回答,孟奇已經(jīng)連連搖頭:“曹輝算是我見過最為干練的官員。連他都對道路問題無法解決,更不要說是別人。楚國內(nèi)地連年缺糧,安州的米糧卻無法外運,這是朝廷官員乃是陛下都很清楚的事情。磐石關(guān)至安州之間的道路每年都在修造,進度卻極其緩慢。工部那些官員一個個吃糧不管閑事,誰也不會在這條路的問題上cao心。別說再過十年,就算再過百年,安州道路狀況恐怕也不見得會有改善?!?/br> “道路的事情,我已經(jīng)有了安排。至于米糧……呵呵!” 楊天鴻臉上露出極為詭異的笑容。他用手肘捅了捅孟奇的身子,抬起右手,在空中虛畫了一個沒有痕跡的字。動作雖然快,卻足以讓孟奇看個清楚。當(dāng)下,孟奇那張自從出京城后就一直愁苦的臉,忽然變得很是精彩,充滿了驚訝,就連眼皮也不斷抽搐著,不由自主張大了嘴。 他連忙對楊天鴻傳音入密:“你的意思是……酒?” 楊天鴻點點頭:“如此之多的米糧,若是不釀成酒,擺在那里也是浪費。何況,安州米質(zhì)上佳,炎熱的氣候適于發(fā)酵,若是法子得當(dāng)些,產(chǎn)出酒水必然也是頂級貨品。酒水的利潤,足足超過米糧百倍。若是有了這種東西,還怕沒有商人過來?” 孟奇再也沒有之前的愁苦和不滿,整個人變得精神抖擻,亢奮十足:“原來你對此早有算計。怪不得你對安州節(jié)度使一職毫無怨言,欣然領(lǐng)之。快說說看,你還有什么妙法沒有使出來?” 楊天鴻繼續(xù)道:“安州乃是一個封閉之所。陛下之所以將我冊封在這里,多少存了戒備的心思。當(dāng)然,對于南面的越族蠻夷,我們斷然沒有放過的理由。大陸南邊的區(qū)域遼闊,究竟有多少土地,從未有過準確的數(shù)字。就連我?guī)熼T歸元宗,也從未派人前往那個方向探究一二。崇山峻嶺之間,說不定存在著什么天才地寶。若是能夠做到百姓安樂,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好事?!?/br> “至于以后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 楊天鴻遙望著遠處不斷延伸的山脈和荒原,言語之間充滿了感慨,還有上位者特有的威嚴氣勢:“天下間如此之大,哪里去不得?今日只是區(qū)區(qū)一個安州節(jié)度使,到了明日,說不定就能裂土封王?!?/br> 孟奇聽到這里,身體不由自主為之一顫。他連忙壓低音量:“慎言!慎言!我知道你對陛下一向尊敬。難不成,都是裝出來的?” “那倒是還不至于。” 楊天鴻眼睛里閃過一抹憂慮:“陛下對我和楊家有恩,此情我必定永遠牢記于心。只不過,陛下雖然貴為天子,卻也無法遷延壽限。百年之后,太子繼位,少不得又是在朝堂上清洗整理一番。我素來與太子之間不和,矛盾重重。也許太子大人大量,能夠容我??蛇@種事情誰又能夠說得清楚?都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安州地處偏遠,不在朝堂之上也就不會礙人眼睛。到時候,即便在位天子想要削爵收權(quán),也得看看本候愿不愿意。若是逼迫緊了,即便沒有朝廷敕封,自己稱王,他又能奈我何?” …… 安州城外,百姓和官員早早站在道路兩旁迎候。遠遠看見了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的玄火軍旗,長達數(shù)里的人群,頓時爆發(fā)出陣陣歡呼聲。 每個人都有眼睛和大腦,對于發(fā)生過的事情,都會存有記憶。若不是玄火軍拼死力戰(zhàn),越族蠻夷早就攻破了安州。不要說是周圍縣府,安州全境都會陷入越人蠻夷屠刀之下。當(dāng)初,玄火軍回返京師,安州百姓戀戀不舍。今日得聽楊天鴻就任安州節(jié)度使,玄火軍調(diào)入安州駐防,這消息無異于天降鴻福,令安州百姓振奮不已。 楊天鴻素來就不喜歡拖沓。簡單的寒暄過后,玄火軍軍務(wù)交給副將薛金彪處理,玄火軍全軍開進了早已準備好的兵營。楊天鴻帶著幾名親隨,于刺史曹輝等人走進了安州府衙。 新的節(jié)度使府衙正在修建,在此之前,楊天鴻只能是在這里與曹輝等州府主要官員一起辦公。 接風(fēng)宴席安排的很是豐盛,菜品都是安州當(dāng)?shù)靥禺a(chǎn),雖說其中頗有山珍海味,在安州本地卻也不算什么。 席上諸位人等都很熟悉,在上次大戰(zhàn)中也多有出力。楊天鴻從來不講什么排場,說話直來直去,這種作風(fēng)很是被安州官員們喜歡。其實說穿了,安州官員本來就不為大楚朝堂所喜。這里乃是歷來的發(fā)配流放之地,只有那些被大臣們看不順眼的人,才會流落到此,擔(dān)任永遠不可能出頭的府官。 曹輝等官員很是熱情,紛紛上來敬酒。楊天鴻來者不拒,他本來就是修士,偶爾用些術(shù)法把酒精化掉也是正常。無論任何人敬酒,他都表現(xiàn)的很是恭敬,不失禮節(jié),也毫無超品侯爵與平南將軍的威風(fēng)。不卑不亢的作風(fēng),頓時贏得了眾人好感。 酒過三巡,曹輝笑道:“自從朝廷發(fā)下文書,說是侯爺前來安州就任節(jié)度使一職,安州上下軍民俱都喜笑顏開。有侯爺再次,安州再也不用懼怕越族蠻夷。此乃我安州百姓之福?。 ?/br> 楊天鴻注視著擺在面前食案上的一碗魚翅湯,沉吟良久,將這碗魚翅湯端起來,舉在身前。 “僅僅只是安定,就夠了嗎?” 這句話令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周圍熱鬧的聲音頓時變得安靜下來。楊天鴻環(huán)視四周,炯炯目光從每一個人身上順序掃過,洪亮的聲音在大廳里回蕩。 “本候自幼就住在京師。對于京城各種商品貨物價格,多少知曉一二。這碗魚翅甚是鮮美,滋味兒獨特,若是換在京城酒樓,至少也要二兩銀子才能買到。安州臨海,魚翅之類東西算不得珍貴。呵呵!可否有人能夠告訴本候,這碗魚翅在安州酒肆坊間,究竟需要多少銀錢?”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明白楊天鴻想要表達的意思,也無人膽敢站出來回答他的問題。沉默了好幾分鐘,州府同知何為廉才從座位上站起,遙遙沖著楊天鴻拱了拱手,道:“侯爺說得不錯,魚翅此物雖然珍貴,可是在我安州地界上卻很普通。這碗魚翅湯,安州大大小小很多酒肆都有售賣。至于這價錢嘛……最多也就是五文銅錢。” 楊天鴻笑了。他示意何為廉坐下,從自己的食案后面走出來,在大廳之中慢慢踱著步:“五文銅錢,二兩紋銀,這之間的價格可謂天差地別。不知諸位可曾想過,這究竟是為什么?” 眾人心情頓時變得略微松緩。盡管還是不太明白楊天鴻的意思,卻也不想剛才那么緊張。刺史曹輝身份擺在那里,一時間不好插話。坐在旁邊的通判程志定笑道:“侯爺這是在考校咱們安州官員的務(wù)了。這魚翅湯的貴賤內(nèi)因,當(dāng)然是安州與京師之間道路不暢所致。若是商道通途,往來容易,安州地界的魚翅斷然不會賣得如此便宜?!?/br> 楊天鴻點點頭,嘆道:“是啊!的確是太過便宜,甚至可以說是價格太賤。京師之中,即便是一碗普通平常的豬rou臊子面,也要兩文銅錢方可買到。諸位,這可不是剁點rou末就能做成的臊子面,而是魚翅,是魚翅??!” 刺史曹輝為人精明,已經(jīng)聽出了楊天鴻想要表達的意思。他正色道:“敢問侯爺,對于安州貨物賤價一事,可是有了什么應(yīng)對之法?” 楊天鴻轉(zhuǎn)過身,注視著曹輝,目光又從在場所有官員身上一一掃過,臉上露出堅定果決的神情:“安州盛產(chǎn)糧米、水果、咸鹽、海產(chǎn),甚至還有各種珍貴稀罕的寶物。從今日起,安州治下所有縣府,商品價格統(tǒng)一由節(jié)度使府制訂。任何人若有違之,定斬不饒?!?/br> 此言一出,在場官員紛紛大驚失色,甚至就連看向楊天鴻的目光也帶有幾分陌生。 “這,這怎么行?” “所有商品均有節(jié)度使府統(tǒng)一定價,豈不是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如此下去,百姓民生如何安定?” “刺史大人算是夠強硬了,在這個問題上也從未有過干涉。侯爺他究竟想要干什么?難道,安州從此要變得暗無天日?” 眾人眼睛里多少有些憤怒。只是迫于玄火軍的壓力,還有楊天鴻之前的赫赫戰(zhàn)績,無人膽敢站出來反駁。這與楊天鴻此前所想差不多。帶著臉上若有若無的淡笑,他繼續(xù)道:“本候的話還沒有說完。諸位為何如此慌亂?難道,連一點點必要的耐心都沒有嗎?” 刺史曹輝眉頭已經(jīng)皺在一起。他想了想,抬起雙手,壓下了各種反對的議論,目光轉(zhuǎn)向楊天鴻,沉聲道:“侯爺剛剛抵達安州,便在接風(fēng)宴上說出如此駭人的言語。若不是侯爺此前帶領(lǐng)玄火軍解除安州之危,在下必然要以為侯爺也是素餐尸位,貪瀆狂妄之人。安州商貨價格低賤,此事由來已久。即便是在下,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也罷,在下就與眾位官員一起,耐心聽聽侯爺對此究竟有著什么解決之法?若是對百姓有益,我等必當(dāng)對侯爺賠罪。若是侯爺想要趁此中飽私囊,魚rou安州百姓,即便是拼著向上人頭,曹某也要上書朝廷,下領(lǐng)百姓,與侯爺爭上一爭。” 所有商品由節(jié)度使府統(tǒng)一定價,對市場完全就是毀滅性的的打擊。這種事情在以往各國歷史上就有發(fā)生,所在州府想要獨占某種商品利潤,會制訂出一個具有限制的價格。比如北地幽州專門與戎狄交易的闕場,賣出去的鐵器價格極為高昂,購入戎狄牛羊馬匹的價格就很是低廉。這就是政府管控市場的最顯著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