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被驅(qū)趕著出圈，“咩咩”的輕嘶聲為了點綴那逐漸變得高亢的歌聲而響起，白羊部落的女人們展顏歡笑，在自家的牲畜前炫耀，她們會攀比誰家的牲畜比較多，嘲笑冬天時節(jié)里凍死最多牲畜的家庭。被嘲笑的女人急了會大罵，隨后很憧憬地說：“男人從楚國回來會帶很多漂亮的衣裳，會帶非常多有手藝的奴隸?！?/br>
    是??！南邊的楚國是一個美麗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有，富庶的令人羨慕。昆侖神似乎更加偏愛那塊土地上的人們。那里有溫暖的氣候，有大片肥沃的土地，還有數(shù)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各種資源。既然所有美好的東西都被他們占據(jù)，為什么我們不能從他們手上搶些回來呢？

    草原上沒人認為這是搶劫，只覺得這種事情天經(jīng)地義，再正常不過。

    大單于教會了我們，把冬天的損失從南方國家那里補償回來。楚國、齊國，還有趙國。據(jù)說，那里的國家在上古時代有個非常古怪的名字————“漢”。大戰(zhàn)之后，漢國分裂為了大大小小的許多國家。漢人的事情，草原牧民們不是很清楚，也從不關心。他們只知道南邊的國家里，有數(shù)不盡的糧食，有顏色漂亮的華服，更有做工精巧的飾品。只要我們?nèi)鄙倭耸裁?，就提起彎刀，騎著馬，沖進去搶就是。

    從冬天寒冷里復蘇醒來的牧民，無論他是老是幼、是男是女，他們都在談論關于部落勇士前方南方‘拿東西’的事情。這是大單于的命令。據(jù)說，是楚國人在和親的事情上觸怒了大單于。草原上的漢子豪邁勇猛，最看不起朝三暮四欺瞞哄騙的壞人。楚國皇帝就是天底下第一號騙子頭頭。他原本答應過大單于，把最為疼愛的小公主嫁過來，成為至高無上吐谷渾單于的閼氏?？墒乾F(xiàn)在，漢人反悔了，再也沒有什么小公主，就連此前派過去的戎狄使團也殺得干干凈凈。

    還有比這更加令人憤怒的事情嗎？

    騙子，根本沒有資格留在這個世界上。

    大單于還告訴我們，楚國人不堪一擊，在手持彎刀、坐跨戰(zhàn)馬的草原勇士面前永遠只會戰(zhàn)栗求饒。白羊部落相信大單于，因為我們?nèi)值液軓姶?，我們只信服強大的種族。一切需要的東西，只要手中有刀，胯下有馬，你就能通過勇猛和無畏去獲得。

    上天大概是見不得所有偉大的事物。強橫和繁榮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對同義詞。傳說，戎狄在很多年前也是鐵板一塊，卻不知道因為什么緣故，分裂成為大大小小的部落。白羊、休屠、婁煩、單于本部……這種情況與上古時代的漢國極其相似。現(xiàn)在，看看南面的趙國、齊國、楚國，就能明白現(xiàn)在草原戎狄各部落的現(xiàn)狀。

    話雖如此，戎狄還是覺得自己要比南面分裂漢國強了很多。畢竟，無論白羊王還是休屠王，婁煩王還是其它大大小小的部落諸王，在關鍵問題上，都會老老實實服從大單于的命令。說起來，也是吐谷渾單于雄才大略，用極其強硬的手法，把草原各部落籠絡在一起。一把筷子聚集起來總是要比一根筷子更加強大，這道理誰都懂。

    往年，單于本部進攻楚國的時候，白羊部落都會派兵跟隨。他們看見的是楚國在強大的戎狄鐵蹄下顫抖。一個個穿著漂亮戰(zhàn)袍的楚國士兵在戎狄騎兵的彎刀下慘叫。戎狄羨慕楚國人擁有的一切，也更加羨慕楚國人的富裕。他們認為楚國人的衣裳實在太漂亮了，就連普通的士兵都能穿上色彩漂亮的紅色戰(zhàn)袍。這就更別說其他楚國人身上的衣服顏色該有多少種。

    是啊！光是區(qū)區(qū)一個顏色，就能讓人產(chǎn)生如此之多的美妙幻想，產(chǎn)生無比強烈的占有欲望。上天實在太青睞楚國，為什么所有好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要分給他們？我們呢？除了草原，除了牛羊，除了寒冷冬天不時降臨的漫天大雪，除了草原上最為恐怖鋪天蓋地的蝗災，我們還能剩下什么？

    吐谷渾大單于是個英明的王。往年，戎狄出兵攻打楚國的時候，白羊部落的勇士總是派出軍隊全程參與。大單于在戰(zhàn)利品分配的問題上，做的很是公平。從楚國那邊搶回來的東西，很多都讓白羊部落的勇士感到吃驚，因為就算是楚國人丟棄不要的東西，都要比戎狄牧民所用的物件好上十倍百倍。就這樣，戰(zhàn)斗結(jié)束，跟隨單于部落作戰(zhàn)的白羊人回到了部落，宣揚大單于英明勇敢善戰(zhàn)的同時，還會用贊美的語氣說：楚國那邊的東西是多么多么的好，同時拿出了撿來的東西，用實物向族人們證實，引來所有人的贊嘆和羨慕。

    再英明的人，也有腦子犯糊涂的時候。大單于吐谷渾也許是老了，也許是被以前和親過來的楚國女子迷暈了腦袋。他竟然連續(xù)三年下令不準任何部落越境攻擊楚國。不得已之下，白羊部落只能轉(zhuǎn)移方向，把掠奪矛頭對準了距離更遠的齊國。

    這種事情很是讓人不高興。戎狄顯然不懂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他們只是覺得，放在自家門口的楚國人不搶，偏偏要走上很遠去攻擊齊國，這種事情簡直就是吃飽了撐的。何況，齊國那邊一向都是婁煩王的勢力范圍。這就好比一個賊人看中了目標正在熟悉踩點，卻被一個不講規(guī)矩的家伙提前下手搶走了獵物。在****上，這叫搶食，是要引發(fā)火拼，要死人的。

    婁煩王已經(jīng)幾次派人過來交涉，抗議白羊部落這種搶過境的卑劣行徑。婁煩王是個脾氣不好的家伙，他派來的使者口氣嚴厲，甚至赤裸裸的放出威脅：我家大王說了，如果白羊部落再敢越境攻擊齊國，那么下一次南下打草谷的時候，我們婁煩部落必定回從白羊部落身上自己拿回本該屬于我們的女人和財貨。

    大王們的事情，下面的人很少知道。聽說，那里白羊王被氣得渾身顫抖。然后，才有了白羊部族勇士大規(guī)模南下，攻陷了鐵陽城的事情。

    白羊王一直想要攻擊楚國，但是大單于不肯。尼瑪，南面多好??！應該把那里的楚人統(tǒng)統(tǒng)殺光，把那里的土地統(tǒng)統(tǒng)種上草，用來放牧牛羊。什么米糧麥子，統(tǒng)統(tǒng)都是難吃的垃圾。天底下還有什么會比牛rou更加鮮美？羊rou更加嫩滑？真不明白那些楚國人和齊國人腦袋是不是被門夾過，居然想著從土地上種出糧食來。那都是牛羊的草料，吃了以后連拉屎都沒有臭味。

    大單于的禁令，真的很令人頭疼。

    是的，不能帶著我們發(fā)財過好日子的單于，不是好單于。

    白羊王就是抱這種想法的戎狄貴族之一。事實上，自從吐谷渾下令嚴禁攻擊楚國邊境城鎮(zhèn)之后，戎狄貴族們就對吐谷渾變得很是不滿。白羊部落攻擊鐵陽城的事情，在戎狄內(nèi)部引起了很大反響。吐谷渾原本要重重懲治白羊王，下令把白羊部落今年分配到水草一般的地方。只不過，懲罰尚未開始，就收到了來自楚國京城戎狄使團全部被殺的消息。

    聽說，大單于當場就變得暴怒，甚至砸碎了他最為喜愛，價值上萬頭牛羊才能買到的細瓷杯子。

    現(xiàn)在，對于楚國的態(tài)度，吐谷渾單于已經(jīng)完全變了。再也沒有什么該死的命令束縛著戎狄勇士用刀劍收取榮譽和財富。白羊部落的攻擊重點也從齊國重新轉(zhuǎn)到了楚國。不止是一個白羊部族，大王甚至聯(lián)絡了好幾十個其余的小部落，大家都認為：楚國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遇到戰(zhàn)爭，那邊的百姓恐怕腦子已經(jīng)僵化。這種時候出兵，收獲往往最大。

    是的，現(xiàn)在就是出兵搶劫的最佳時機。

    我們需要楚國女人，需要楚國的糧食，需要楚國的美麗衣裳，還需要所有一切草原上沒有的東西。

    白羊王廣邀四方部落，甚至喊出了“永遠占領楚國”的口號。很多依附著白羊的小部族紛紛響應。他們派出軍隊，與白羊勇士們組成了浩浩蕩蕩的大軍。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季節(jié)，以白羊部落為首的戎狄大軍開始朝著楚國邊境進發(fā)。戎狄從來沒有據(jù)城而守的習慣，即便是早些時候打下來的鐵陽城，也只是擄掠一番，然后就將其拋棄。這一次，白羊王鐵了心想要把前些年失去的利益統(tǒng)統(tǒng)搶回來。他聚集了大大小小周邊附屬部族兵力十三萬。當然，在進軍途中，又有不少眼饞的戎狄部族紛紛加入。大軍抵達最靠近幽州，也就是長城之外北河套草原的時候，這支戎狄大軍的實力已經(jīng)膨脹到了十六萬。白羊王很喜歡使用上古時代漢人的軍事謀略，也就對外詐稱總兵力為五十萬。

    很自然的，白羊王成為了戎狄大軍中毫無疑問的首領。天知道大單于吐谷渾現(xiàn)在到底在想些什么。盡管他收回了禁止與楚國交戰(zhàn)的命令，單于本部卻還是在狼山腳下原地未動。白羊王一向看不起吐谷渾，覺得這家伙就是依靠著上一代老單于才能上位。否則，這一代單于的位子，必定屬于左賢王。盡管如此，白羊王還是覺得能夠統(tǒng)領五十萬大軍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好吧！不是五十萬，最多也就是十六萬。

    這仍然還是一個無比龐大的數(shù)字。若是從天空俯瞰，會看見地面上密密麻麻全是牛羊人馬，宿營時候扎起來的帳篷連綿數(shù)十里，無論規(guī)模還是數(shù)量，都很是令人震驚。

    楚國和齊國接壤，幽州是楚國北面軍事重鎮(zhèn)。歷年來，幽州邊防一直是楚國軍備的重中之重。在幽州方面投入的金錢米糧數(shù)量多得令人咂舌。然而，婁煩王卻對白羊部落提防心嚴重，甚至在兩個部落邊緣地帶擺開大軍。為的，就是嚴禁白羊部落軍隊越境攻擊齊國。

    在婁煩王看來，齊國就是自己圈養(yǎng)的肥羊。若是再來一次白羊部落越境攻擊的事情，就意味著自家牛羊被外來強盜硬生生搶走。這種事情實在令人難以忍受。你白羊王要搶，最多也就是走楚國那邊的路線。若是再敢過來，就不要怪老子不看著大家都是戎狄一脈的情分，對你****的悍然反擊。

    強盜也有屬于自己的勢力范圍和規(guī)則。白羊王也沒有狂妄到膽敢挑戰(zhàn)婁煩部落的地步。因此，此次出兵的目標直指幽州。

    然而，新的問題又來了。

    幽州位置很是特殊，周圍多山，只有北面才是草原。十六萬大軍若是全部集中，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狹窄的區(qū)域里展開。最基本的軍事概念白羊王還是有的。幽州正面方向最多也就是展開兩萬人馬。這還是經(jīng)過精打細算之后得到的數(shù)字。若是按照戎狄習慣上以大規(guī)模騎兵發(fā)起沖擊的習慣做法，恐怕這個展開數(shù)字還要縮減一倍。

    賊畢竟是賊。搶劫這種事情，同樣也要分分時間場合。

    戎狄雖強，卻無法真正進入中原。原因很簡單，那里的地形不利于大規(guī)模騎兵機動。而且，南方諸國人都有著在戎狄們看來非常不好的習慣————無論楚國還是齊國，都喜歡筑城。尼瑪，也不知道這種該死的做法究竟是誰先提出來?？傊?，大大小小的城池都有城墻，在厚重高大的墻壁面前，騎兵只能往而興嘆。鐵陽城只是北部邊境上的小城市，仍然讓白羊部落付出了多達數(shù)千名勇士的代價。說起來，攻陷鐵陽城也是運氣。要不是城中守將是個廢物，主動選擇開城投降，恐怕鐵陽城的戰(zhàn)斗還會持續(xù)很久。

    白羊王很快做出了分兵的決定————自己統(tǒng)領十萬主力，另外六萬軍隊轉(zhuǎn)道西南，朝著歷州方向前進。發(fā)動攻擊。

    十六萬大軍聽起來數(shù)量很多，可是在更為龐大的楚國軍隊面前，根本沒有可比性。很幸運，楚國人沒有大規(guī)模騎兵建制，也不可能養(yǎng)活如此龐大的騎軍。聽說，楚國大軍數(shù)量多達幾百萬。問題關鍵就在這里，每次草原戎狄南下，楚國人都會聚集大軍死死守住幽州。計算下來，白羊部落能夠在楚國這邊搶劫戰(zhàn)斗的時間，大約也就是三個月左右。時間長了，各地州縣的楚軍紛紛齊聚，到時候，局勢就會顛倒過來。

    很幸運，楚國軍隊幾乎不敢越過長城主動向戎狄發(fā)起攻擊。前些年，楚國那邊還出過幾位不錯的將領，比如毅勇候楊靖。白羊部落就在楊靖手上吃過苦頭，戰(zhàn)敗了好幾次。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甚至被楊靖領軍斬殺了數(shù)萬白羊勇士。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白羊部落對于楚國人恨之入骨，都把楚人當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白羊王有好幾個兒子。這次出征，他帶上了已經(jīng)成年的三個。分兵前往歷州搶掠的六萬大軍，由大兒子東輝京率領。這種做法，主要也是為了避免如果在幽州這邊作戰(zhàn)不利，可以從歷州那邊彌補部分損失。畢竟，楚軍集結(jié)需要時間，若是能夠趁著楚軍前后戰(zhàn)力中斷的時間大撈一把，必定也是收獲豐富。

    白羊王大帳就在草原上扎營，東輝京帶著六萬人馬橫穿草原，朝著歷州方向進發(fā)。

    反正，已經(jīng)靠近了楚國，只要等待時機就能發(fā)起進攻。說起來，無論幽州還是歷州，兩個方向上其實都是戎狄主力。六萬和十萬區(qū)別不大，兩邊都是以白羊部落為主，附屬部落為從。白羊王擁有足夠的威信，東輝京在領兵作戰(zhàn)方面也很有一套。想來，這次出兵必定可以收到很好的效果，能夠帶回去大量的戰(zhàn)利品。

    不過，戎狄軍隊也并非毫無問題。給養(yǎng)，就是其中的關鍵。

    數(shù)量龐大的游牧民族軍隊，他們因為隨帶的補給是牛羊等牲畜所以必然不會擠在一起。因為一旦擁擠人有的吃，牲畜也就沒有足夠的草料來喂養(yǎng)。東輝京之所以分兵，也是這一條原因的緣故。還有就是參展的小族群太多，戎狄大軍被分得很散。整個草原幾乎都被占據(jù)，幽州邊境上到處充斥著隨時都可能一撲而下的游牧民族軍隊。

    一時間，幽州邊境上狼煙四起。盡管對于戎狄入侵早有準備，楚國朝堂仍然還是被震動。面對幽州刺史發(fā)來的鴻翎急報，順明帝也想不到僅僅只是一個白羊部落，竟然還有那么多的游牧民族會來攻。面對在漫山遍野游蕩的游牧民族軍隊，楚國高層緊急地發(fā)出了備戰(zhàn)的命令，內(nèi)地各郡不斷有軍隊被召集起來，然后馬上揮軍北上，準備抵御游牧民族的入侵。

    這也是歷年來楚國應對戎狄入侵的一貫做法。

    盡管步兵戰(zhàn)斗力遠遠不如騎兵，楚國這邊卻勝在病源充足，軍隊數(shù)量龐大。雖然無力進攻，防守卻也沒有太大問題。

    ……

    東輝京是個魁梧的男人。常年用牛羊rou喂養(yǎng)出來的身體極其強健，個頭很高，三十一歲的他正是年富力強，座下是一匹神俊的戰(zhàn)馬，右手持著彎刀，左手抓住韁繩，他睜大眼睛看向前方，那里是富裕的楚國，等待被白羊部族勇士蹂躪的牧場。

    遠遠的，已經(jīng)可以看見歷州城墻。它橫列在地平線上，仿佛一條灰黑色的線。只是隨著距離接近，不斷變得粗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