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籠罩，月光慘淡，加上不遠處的血rou作泥兵骨為石的戰(zhàn)場飄來陣陣的血腥味，黎家眾人所呆的地方直如鬼蜮一般。

    這些人雖都是些青壯，同時也是一般的平頭百姓，如何見識過如此場面。因此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篝火旁聚作一堆，也不知如何是好。

    黎子昇想了想，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小臉，盡量拭去上面的血跡塵土。然后大步走過去高聲說道：“各位叔叔伯伯，不用害怕！那些流民已經(jīng)被那些鐵騎給趕走了，而且鐵家的援兵明天就能到！”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大家也奔波一天辛苦了，現(xiàn)在不如整治一頓熱食。然后支起帳篷，安心睡到明天天亮那也就是了?！?/br>
    眾人不安的小心議論著什么，人群中發(fā)出一個怯怯的聲音：“昇哥兒，這里離戰(zhàn)場那么近，死人又那么多，現(xiàn)在又是晚上……”這位正是黎家城中店鋪的伙計，同時也是黎子昇的族叔，族中排行第九。

    黎子昇爽朗地一笑，打斷了這族人的問話，反而鼓勵大家道：“九叔，大家都是我妙樂山黎家的兒郎，在這荊南那也是有名有號的。那些流民活的時候都不敢搶我們，我們懼怕那些鬼魅干什么？”

    又有人問道：“少東家，那些騎兵……都死了嗎？”

    “是啊，怎么會啊，他們可是鐵家精騎啊。”

    “那些米賊連飯食都難得周全，怎么會殺掉那些頂盔摜甲的兵爺?shù)?，真是不敢相信?！?/br>
    少年也不阻止，反而笑瞇瞇地聽面前眾人七嘴八舌的發(fā)言，看差不多了才氣定神閑地說道：“這事子昇從頭到尾看在眼里，等大家安頓好了，我來說給大家聽好了！”

    他頓了頓，祭出物質(zhì)獎勵的手段，大聲說道：“家父說了，這次伙計工錢每日增加一倍，停在這里的日子也都算進去。至于各位同族的長輩，這次耽擱你們上工，到時候家父自有計較?？偛粫惺迨宀疄殡y的。”

    說著，黎子昇就躬身一禮，嘴里說道：“我們父子就拜托大家了！”

    其實一群人在彷徨害怕缺少主心骨的時候只要有人振臂一呼，那人們就會自覺按照那人的話行事，這就是所謂的羊群效應(yīng)。也算是組織學(xué)的基本原理。這少年也算是無“師“自通。

    黎子昇雖然年紀(jì)幼小，但是有黎家神童和少東家的雙重光環(huán)加持，又加上這番話既讓大家面上有光，更有胡蘿卜伺候，自然就得到大家的跟隨。

    等黎子昇做完這輪動員，就開始指揮起眾人干起活來。

    他從來不是一個惜財吝貨的孩子，也知道眼前不是顧惜這些財物的時候。因此，黎子昇吩咐拿出帶著的幾罐家中自榨的菜油，澆在被雨雪打濕的木柴上，燃起了好幾堆大大的篝火，把四周照的透亮。除了讓大家行動方便，也減少眾人的畏懼之心。

    他指揮眾人燒水煮飯，又殺了一頭牛，煮了幾鍋香濃的rou湯讓大家敞開隨便喝。這下幾十號人肚子里有了熱食，干活自然更有了力氣。

    然后他分派人手把糧車圍成一圈，再做了十幾個粗陋的鹿砦填在空隙之處，建立了一個規(guī)整的宿營地。這樣既能擋風(fēng)又能提供一定的防御力，當(dāng)然主要戒備是野獸而不是人。

    同時又找了粗通醫(yī)理的族人，給那些傷兵洗滌傷口、敷上傷藥、喂下熱湯、換上干爽的衣物，有幾個骨折的就正骨之后用夾板給固定住?？瓷先ミ@五個傷兵，包括鐵十三公子都有了些精神，算是能保住這條小命了。

    不過當(dāng)他看到那群童子的時候，心中就是一動，想到了一件讓他抗拒害怕的事情。黎子昇按捺下心頭的厭懼，還是吩咐人一視同仁地給他們分發(fā)了熱湯和飯食。讓人囑咐他們呆在原地，不許自行走動，卻故意沒有叫人看管。

    等他父親從鐵三小姐的馬車?yán)锍鰜?，外面已?jīng)井井有條，忙而不亂。而自己兒子正捧著飯碗在和眾人說著白日間的戰(zhàn)事，引得眾人時不時發(fā)出一陣驚嘆。

    黎昭昌心中暗暗點頭，也不驚動自己兒子，草草吃了點食物又親自給花家姐妹送上了小鍋烹制的飯食，這才則鉆到馬車邊的帳篷里去休息了。

    黎子昇正和大家說到那旱母出現(xiàn)，忽然注意在黑暗中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盯著自己。他轉(zhuǎn)頭看去，心中微動。等轉(zhuǎn)回頭來，臉上卻沒有絲毫變化，仍然一五一十給眾人講了下去。

    等到他講完戰(zhàn)事，又三口并作兩口地吞下晚餐，就假裝巡視營地，背著手慢慢地就走到了僻靜之處。少年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果然看見一個八九歲的童子跟在自己的身后。

    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目，可就憑那雙灼灼發(fā)光的眼睛，黎子昇知道就是那個彭姓男童。

    那彭家小郎看到黎子昇注視著自己，往前走了幾步非常冷靜地問道：“我爹娘真的死了嗎？”

    黎子昇無言以對，緩緩點了點頭。

    彭姓童子只是輕輕“哦”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就要離開。

    少年卻一把抓住了他，壓低聲音道：“你不能留在這里，必須走，而且要快，現(xiàn)在就走！”

    接著說道：“你在這里等著。我馬上回來！”

    不多時，少年就背了一個大大的包袱小步跑了回來。

    他蹲下身解開包袱，先拿出一件成人的棉衣披在那孩子身上，再用一條布帶扎緊成了一件棉大衣。這是他從父親行李里面“劫富濟貧”而來。

    包袱里還有幾只大大的飯團和一大塊煮熟的牛rou。黎子昇捆在了男童身上，然后對他說：“你知道你們是怎么從鐵山城走過來的嗎？”

    彭家小郎點了點頭。

    黎子昇說道：“那就好?，F(xiàn)在你就從原路返回，一路能走就不要停，走累了就上樹睡覺，見到人能躲就躲……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低聲回道：“我大名叫做穿石，爹娘喚我小石頭?！?/br>
    “你不能再說自己姓彭了，不如……不如就叫石敢當(dāng)，敢作敢當(dāng)?shù)母耶?dāng)！別人問起你來，你就說自己叫石敢當(dāng)，是黎家糧行少東家的書童，路上走散了。到了鐵山城就去黎家糧行找我。記住了嗎？”

    新出爐的黎家書童，石敢當(dāng)默默點了下頭，他伸手入懷拿出一本黃色的書籍對黎子昇說道：“大哥哥，你是個好人。我身邊就只有這本書，給你?！?/br>
    黎子昇開口就要拒絕，低頭一看，卻這本書上有三個字《太平經(jīng)》。于是便改了口，收下了這份禮物。

    黎家少東牽著“書童”的手帶他離開宿營地，然后目送著那個小小的背影一個人走進了茫茫黑夜。在這段還不長的人生中，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和弱小。

    再想到白天遇到那只怪物的威勢，他也不顧疲累，不由得湊到篝火旁，借著火光翻開了那本《太平經(jīng)》看了起來。

    這少年可以說從小就愛書成癖，可以說只要上面寫字的他都拿起來就讀。但他最有興趣的還是這方天地的歷史和地理，可惜這樣的書少之又少。

    這十幾年來，他只看過兩本這樣的書，只有一本算是童子啟蒙的教科書的《古史記》算是系統(tǒng)記載了這赤縣中洲的歷史，還有一本可以當(dāng)做神話故事志怪演義的《九洲輿圖》的地理著作。

    這里先說那本《古史記》，此書相當(dāng)簡略，全部加起來不過寥寥數(shù)千字。開篇說道在一片混沌中誕生了有靈智的神祇，他們之中的眾天神引出了這天地間的萬物，注意，不是創(chuàng)造而是引發(fā)。而這有生萬靈則是由神祇中的地祇“帶”到這個世界里來的。

    這些天神地祇被統(tǒng)稱為古神。天空是他們的家園，地面是他們的游樂場，而眾生不管有沒有智慧，要么是他們的玩物要么是他們的奴仆。

    可以說，眾神主宰這方天地，直到一千八百年前。他們之間不知道什么原因，爆發(fā)了一場空前且絕后的戰(zhàn)爭。因為這場戰(zhàn)爭“絕天地通”（斷絕了天地之間的通途），所以被稱為絕天之戰(zhàn)。這場戰(zhàn)爭不止發(fā)生在少年所處的赤縣中洲，而是波及整個大九洲。

    總之，這些眾神隕落了，確切地說是消失了。在赤縣中洲，妖神們乘此而起，取代了他們的統(tǒng)治地位。所謂妖神，那就是萬生中開啟了靈智的生靈中的大能之輩。

    他們中有的是眾神給他們注入了智慧，有的則是因為漫長的生命自行開啟，而有的純粹是因為運氣好獲得了奇遇。這些生靈被統(tǒng)稱為妖族，其中佼佼者就是妖神。

    其中最特殊的人類，因為他們先天就具有智慧。在書中有些語焉不詳，但是少年仔細揣摩之下，一本書里竟然同時有兩種說法。一種認為，人類是比較特殊的生物，或者說是天生的妖族。而另一種說法，是人類并非一開始被祇“帶來”的萬生中的一員，而是古神出于某種目的創(chuàng)造的。

    不管怎么說，人類在絕天之戰(zhàn)之后也被認為是妖族的一員，加入了妖神的統(tǒng)治體系。人類雖然不像真正的妖神那樣神通廣大，但是他們有最大的優(yōu)勢：生育力。就算被有些妖神當(dāng)做日常食物，到最后妖神中還是人類占了絕大多數(shù)。

    妖神確實威力無窮，開啟靈智卻不是那么簡單的。就算是他們的直系子嗣，在出生之后雖有自帶本命神通，可是仍然不具有智慧。這個時候人類的另一項優(yōu)勢又體現(xiàn)出來了，那就是學(xué)習(xí)的能力。他們當(dāng)不了最高的統(tǒng)治階級，卻成為了生產(chǎn)者和低級管理者。

    到最后，妖神中的首領(lǐng)被稱為帝俊太一的三足烏帶領(lǐng)眾妖神在赤縣中洲唯一能溝通天地的昆侖之上，敕封神位建立天庭，而把地上之事大部分交給人類管理。他們指定的人類祭司集團慢慢地掌握了人類社會的大權(quán)，建立了血緣傳承的地上皇朝。

    兩者之間各安其事，倒也有過一段太平年月。

    可是一千年前又發(fā)生了兩樁變故，徹底改變了這赤縣中洲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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