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2-嘉好
“風春,出來?!迸藛问滞崎T進來,隨手脫下牛仔外套,“還有你,有東西要給你們倆。” 蒲雨夏叫她:“媽。” 嘉好今年正叁十,烏發(fā)紅唇,高鼻深目,身材高挑,天生麗質(zhì)。她灰蒙蒙的眼睛往蒲雨夏那兒瞥去一眼:“你哥人呢?”也不用答,她自顧搬了個馬扎,抓了把瓜子磕了起來,又說,“遙控器給我?!?/br> 九點有嘉好要看的電視劇,現(xiàn)在已經(jīng)九點半了。她換了頻道,里頭的男女正在雨中爭吵,她迅速摁高了音量。劇中的男人斥道:“你有完沒完?”女人則捂著臉崩潰地蹲下:“幸哥,別離開我……” 蒲風春刷地拉開房門,陰沉著臉:“吵死了?!?/br> 嘉好緊盯著電視,百忙中隨口回他:“桌上有給你們的東西,記得自己拿。” 蒲風春抓緊了門。他見嘉好全然沒有降音量的意思,沖上去就把電視關了。 嘉好騰地站起來,抬手指著他鼻子:“打開!”緊繃著臉,“誰給你膽子關的?” 蒲風春冷笑,拍開了她的手:“你爸媽都睡了。你想吵醒誰?” “我媽早死了?!奔魏谜f,“輪不到你指揮我。給我讓開。” 蒲雨夏試圖勸架:“哥……”她拉住了蒲風春的袖子,“媽今天給我們帶了禮物。”她獻寶似的把禮盒遞過去,“你看看?” 蒲風春沒這個心情理她,他也不在乎禮物,看也不看:“誰知道哪個癟叁送的。” “你存心找我茬是不是?”嘉好心急她的電視劇,這會兒離大結(jié)局不遠了。她懶得廢話,撥開蒲風春就要摁開關,“沒事就別擋路?!?/br> 蒲風春青著臉杵在那兒。半天才吐字:“我班主任明天要來家訪?!弊於紡埐婚_,聽得人一耳的糊涂。 嘉好也不準備仔細聽:“有事明天說。你們都給我回房去。” 但他的話一定是要講出來的。蒲風春高聲又說了遍:“我班主任說,明天要來家訪。他要和你談談?!?/br> “家訪?”嘉好翻了個白眼,“沒空,讓他別來。” 蒲雨夏的外公倒探出了身:“老師什么時候來?我好準備點菜招待。得好好和老師聊聊啊?!?/br> “聊?”蒲風春望回外公,“能聊。但他要和你女兒聊。”他只想和嘉好聊。 外公一時無言。他左右看看,嘆息一聲,又關上了門。 “我沒時間。”嘉好不耐煩,“你外公要和他聊就讓他去聊,都是家長,不都一樣?” “他要和你聊。”蒲風春語氣諷刺,“只想和你聊。別人的家都不去,就來我家。就因為你上次去了趟學校,他都找過我十幾回了?!?/br> 嘉好不以為意。向她獻過殷勤的男人太多,她根本記不清。別說是只見過一面的老師了。她說:“那你就回絕他。跟他說我沒空?!?/br> 蒲風春沒應,只死死盯著她。 嘉好皺眉:“這事不就解決了?你還在這干嘛?” “你能不能不要再賣弄風sao了?”蒲風春問。 “……你再說一遍。” “我說,”蒲風春重復,“你能不能別一看到男人,就開始想著法勾引他們?”他加重語氣,“賤不賤?” 清脆的一聲響。嘉好狠狠掄了他一巴掌,讓他半張臉都泛著紅。她渾身發(fā)抖,一把抓住蒲風春的頭發(fā):“賤?誰他媽賤?”又甩了一巴掌,“你他媽最賤!”她劈頭蓋臉地打過去,“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你他媽說我賤!你不比我賤?你要不賤,你有臉住這?” 她的手指戳上蒲風春的鼻尖:“你這么能耐,”又指向了大門,“你就滾出去自己賺錢!” “該走的人是你?!逼扬L春的嘴角些許開裂。但他仍垂著手,冷靜地說,“房子是外婆的。” “你沒外婆?!奔魏谜f,“你外婆早死了?!?/br> “她就是我外婆?!逼扬L春笑了,“但不是你媽。你不認她,你住她的,不是賤是什么?” 嘉好松了手:“你可真能耐。” 蒲風春這會終于肯讓開了。他走回房間,不忘記甩下話:“我等著你搬走。” 嘉好沒回。大概是打了他一頓,氣算發(fā)xiele一半。她低頭站了會,打開電視,沉默地坐回她的小馬扎。 “媽……”昏暗的角落里,蒲雨夏立在那兒,輕聲叫她。 嘉好才看見她:“你怎么一聲不吭的?”也沒打算等她回話。這孩子從小內(nèi)向??戳怂郏中α寺?,“我都沒哭,你哭什么?”催促她,“十點了,快去睡。” “媽……”蒲雨夏又叫了她一次。 “干嘛呢?”嘉好感覺莫名其妙,“快回房去了,別吵我看電視?!?/br> 蒲雨夏埋下頭,攥緊著禮盒袋子,沖回了房間。 客廳里,嘉好一個人看電視。她總算調(diào)低了音量,又去關了燈。她想,她天生長得漂亮,豐胸細腰小翹臀,還有又白又細的大長腿,女人都羨慕的不行。他們看上她,多正常?看不上的都是瞎了眼。 電視里播的還是那場夜雨。女人跪在雨水里,從男人的心口上拔出了水果刀。血隨雨水四漫開去,浸濕了她的紅裙。女人顫抖地去合男人的眼皮,可合了幾次,總是合不攏。她最后還是起身了。踉蹌著后退幾步,捂住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茫然道:“幸哥,為什么要走?” 嘉好深覺離奇。她覺得,女人應該等她的男人回來。哪怕他毫無留戀地走了,也應該專心致志地去等他回來。哪怕外面?zhèn)鱽砹怂乃烙?,也該一直守候著他?/br> 她信奉從一而終。 等看到女人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尋求幫助,嘉好猛地關上電視,又翻了個白眼:“拍的什么垃圾。” 那頭蒲雨夏沖回臥室,把門一關,一聲不吭地抵在門背。臥室很小,一張雙人木板床,一張長木板釘成的書桌,一個大衣柜,就把空間擠得滿滿當當,只剩一個半人能勉強轉(zhuǎn)圈。 蒲風春翻了好幾次身,終于裹著他的小碎花棉被翹起頭:“你還睡不睡?”他催,“我要關燈了?!?/br> 蒲雨夏爬上床,嚅囁著把手里的禮盒遞過去:“媽給我們帶的禮物……” “你怎么什么都要?”他嫌棄地盯著,“你媽會買這些東西?還不是那些男人送的?!?/br> 她知道是別人送的。嘉好沒什么同性朋友,往日很多禮物也都是那些男人送的。很多男人,來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幾年過去,男人們的年齡更大了,條件也更差了。外公總是要勸嘉好:“看人待你不錯,你挑個差不多的,應下就得了。你又不是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也不是什么黃花大閨女。你這可帶著兩個孩子呢,你還想怎么樣?” 嘉好并不在乎。她禮物照單全收,看得上眼的帶回家,看不上的當場就扔了。外公又勸了她好多次:“你給別人留點面子……你不接受別人,你就別收人東西。哎喲,你這不是和人結(jié)仇嘛?”最后總要再自哀一句,“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哦?!?/br> 男人要是過來找她要回東西,她手插腰,鼻孔朝天,眼高于頂:“你誰?。俊?/br> 她是真沒記住。因為這德行,十里八鄉(xiāng)的都傳不出她的什么好名聲,但她又十年如一日的漂亮??傆腥艘詾樽约耗苷鞣?,以為她到了年紀就會人老朱黃,還帶上兩個拖油瓶,早晚會認清現(xiàn)實,被他拿下??伤麄兌紱]等到。 蒲雨夏說:“但媽都給我們了……” “什么東西?”蒲風春問。 “巧克力?!彼齽倓偼低挡痖_來看了,“還有鋼筆和墨水?!币还矁煞?,應該是特意送給他們兩個的。 “這點東西就把你打發(fā)了?”他冷笑,“你就這么缺?” 確實挺缺的。她長這么大,還從來沒用過鋼筆,而且似乎是外國貨。但媽也不是第一次收別人的東西,哥往日是不用,也沒火氣這么重。蒲雨夏一時沒說話。 蒲風春說完話,自己先冷靜了會。他看她一眼,關了燈,背對著她把自己裹了起來:“睡覺?!?/br> 蒲雨夏放下禮物,抖開自己那床被子,放正枕頭,頭朝床尾安分睡下。她想今天的爭吵,想家里總是吵。嘉好和外公吵,嘉好和外婆吵,今天哥又和嘉好吵。她討厭吵架,可矛盾好像永遠無法結(jié)束。她直挺挺地躺了會,開始幻想大家其樂融融地圍坐在火堆旁,也許還有一個溫文爾雅的新繼父。很少有男人送禮物,是為他們倆準備的,這個男人細心,說不定這回能成呢? 可蒲風春的話打破了她的幻想。他的聲音從被子里傳出來:“算了,你收著吧?!彼麩灅O了,“我不是生你氣。哎呀,你不知道……今天,我看到這禮物是誰送的了。”他熟悉那個男人,是從前的老鄰居了,暗戀嘉好很多年。只是當年還沒來得及開口,嘉好就和別人在一起了。他聲音低下去,“他早就結(jié)婚了?!?/br> 結(jié)婚快十年,孩子和蒲雨夏一般大。他看見嘉好滿意地收下禮物,甜甜笑了笑:“謝謝林弟弟,真有心。有空來我家玩啊。”又看見男人欲言又止地癡望著她的背影。他并不是完全對嘉好生氣。他就是覺得惡心。要不是那是他媽,他都想沖上去罵一句:呸,狗男女! 一回想起當時的鏡頭,他就輾轉(zhuǎn)反側(cè)地睡不著。他心里憋了一股氣,不知道該向誰發(fā)。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他那不知所蹤的死鬼老爹,狠狠說了句:“都是他的錯!”就一悶腦袋睡著了。 蒲雨夏沒頭沒尾地愣神聽著,眨了半天眼,也沒想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