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5-幻夢
蒲雨夏一時愣住。 “你忘了?!彼爸S地重彎了下嘴角,“對,你忘了?!彼詈粑淮?,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背過身去,“一個問題,你能問一個問題?!?/br> 蒲雨夏的目光描摹他的背影,在不解和懷疑中反復浮動,才下定決心:“我再想想?!毕胍粋€最迫切的問題。 他嗤一聲,起身走開:“當然。只要你喜歡,隨便多久?!?/br> 熟悉的布局。蒲雨夏環(huán)顧四周。不同的裝修,但她還能認出,這和蒲戒刀當初留下的那套房子一樣。她左顧右盼地上樓,推開她住的那間房門。 家具換新了,風格更成熟現(xiàn)代,淺灰如層陰影般迭加在每種色彩上,莫蘭迪配色。唯一不變的只有那張鏡子。熟悉的鏡子。 她不由自主地踮起腳尖,輕盈地飄過去。鏡子面前,她還是赤裸的。身后綴了滿墻的淡彩鮮花,還有叢叢的錯落在架子上。她在地毯上打了個轉(zhuǎn),立在花束的中央,奶油色的肌膚線條柔軟,長發(fā)垂過臀,與背景融為一體。 嘉好站在鏡子邊。她雙手環(huán)抱著胸,一如既往地昂著頭,米白皮箱立在一旁。只有說話時,才將下巴下壓了點:“我要走了。” 不,她不在。蒲雨夏皺眉退了一步。眼前的虛影抽絲似的湮滅。 但在另一側(cè)的角落,嘉好的聲音又傳來:“我累了。”她丟開一個玩偶,坐在鳥巢吊椅里,指尖點著太陽xue,“你留下。他們會照顧你的?!?/br> 當時,她大概是走了過去,緊緊抓住了嘉好的手。蒲雨夏向前邁出了一步。她好像還開口問了:“哪里……?去哪里?”但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在乎。起碼不像從前那么在乎。 蒲雨夏停下,跪坐下來。她向后仰去,舒展地躺下,閉上眼。 嘉好沒有回答,只是起身整了整她的寬檐帽。 蒲雨夏想起來,那天,那一刻的往事,她沒有留下蒲風春,他很快離開后,嘉好緊接著進來。她曾經(jīng)道過別。 蒲雨夏發(fā)笑,輕輕顫抖,滿墻的花便簌簌地掉落,把她蓋了起來。 但嘉好離開的背影如出一轍。生活明明變好了,他們?nèi)荚凇?/br>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微不可聞:“為什么?” 窗口猛然起了一陣風,將半數(shù)花瓣吹開。汽車啟動又熄火,細雨打在玻璃的聲音若隱若現(xiàn)。那時候,她探出頭去看。 蒲戒刀打掉了嘉好的傘,怒氣讓他的聲音飆升:“你借我的人脈?想走你自己一雙腿!” 嘉好撿起傘,滿不在乎。可她的聲音輕,怎么也聽不到。蒲戒刀陰狠下來:“不可能,你想都別想?!彼恿藗€電話,又很快上了車,不忘回頭警告,“你就試試,看看你走不走得成?!笨蓻]過幾分鐘,嘉好就坐另一輛車也走了。 后來蒲戒刀也問過。他先是平心靜氣:“你媽去哪兒了?”蒲雨夏就一個勁搖頭。他就打電話,一個接一個,不留一點間隙。叁天后的晚上,他又來,精神不大好,連眼鏡都沒戴,眉宇中積了散不開的兇悍。十幾個配了槍的警衛(wèi)守在別墅外、守在他身邊。他失去了耐性:“你媽走的時候見過你。她去干什么了?” 他坐在沙發(fā)上,手里的牌如波浪般來回蕩漾,越來越快速。他的目光如刀:“說出來?!?/br> “她沒說?!钡靥荷咸芍钠延晗闹貜土水敵醯脑挘八驼f,她要走了?!彼械娇謶帧5⒉皇强謶謽?,恐懼武力,她只是恐懼每個人。蒲戒刀只是他們的縮影。 他知道她沒說謊。他從小就在牌桌旁看人臉色,看人動作。他能猜人的心思,比他們自己還準。但他沒猜到嘉好。他深深皺起眉,換成慢速的切牌。他說:“之前帶她和一個小導演吃了頓飯,她就說要跟去北上拍戲。我沒同意?!彼话炎プ×伺疲呕乜诖?,反解下手腕上的檀木串盤起來。他閉閉眼,感覺或許是自己年齡大了,報應要來。那些年,他究竟把多少個冤大頭搞到傾家蕩產(chǎn)?他有點記不清?;蛟S正因為這樣,這六七年他才一個兒子都沒再生,最小的兒子還得了絕癥。 他溫情的夢想最終要破滅。重睜開眼:“那小導回去,根本沒接到人?!彼畔绿茨敬?,看看蒲雨夏,又望角落處的蒲風春:“忘了她。”又解下了塊刻了佛的玉,一并按在茶幾上,“也忘了我。錢會找人定期打給你們,但蒲家的族譜上不會加你們的名字。以后也別來找我。”起身挺直背,大步走了出去。 后來…… 蒲雨夏彈起來,面無表情。后來的事她都不記得。她皺眉,又問:“為什么?” 蒲風春哼著歌過來,他推開門,靠在門框上,似乎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心情:“想吃點什么?” 蒲雨夏蜷膝抱著:“不用那么麻煩?!奔热贿@是個美夢成真的地方,想吃什么只要欲望足夠強烈就行。一直不吃東西也餓不死。 “生活樂趣?!逼扬L春說,“不然是很無聊的,人一無聊就容易生病。” “救我。”一句低聲在耳畔。女孩的聲音,氣息無力,“救救我。”拍門聲。 “我怎么救你?”蒲雨夏問。開完口,她就愣住。 蒲風春已經(jīng)走到她面前,驚異地看著她:“你怎么了?在和誰說話?” “放我出去……”是林佳佳的聲音,等待中,她又說,“我不知道?!?/br> 蒲雨夏捂住耳朵:“沒有人。自言自語不行?” “是他……”林佳佳說,“不,是她……”她喃喃,“不對……是你……”她好像完全混亂了,“是我……”她嗚嗚哭了起來,請求道,“救救我吧?!?/br> 蒲風春打量她的神色,撫住她的臉:“你是不是……病了?” 她去撞門,沒撞開。她讓林佳佳找十字起,試試能不能把門卸了。不,不對。蒲雨夏躲開了蒲風春的手,眼前又是別墅,還是她的臥室。她扶住額頭:“別吵我。” 蒲風春將熱的掌心貼在她的脖頸側(cè)面,微微蹙眉:“清醒點?!?/br> 女人掛在櫥柜里,套著冬天的大衣,帶著帽子,已經(jīng)發(fā)臭了。那邊喊:“警戒!全都退出去!” 蒲雨夏把臉埋了起來。她不想看,不想聽。 葬禮上,一張照片,一個長盒子。親友們圍坐一團。林佳佳蒼白著臉,向她點頭示意。她沒敢過去,遠遠看了就要走。蒲風春在她身邊,強硬地把她拉過去。 “別想了?!逼扬L春掐著她的肩膀,嚴厲地叫她,“蒲雨夏!” 另個人在監(jiān)獄里。被抓到的時候已然形銷骨立,絲毫認不出原來的樣子,甚至染上了些許油滑和市儈氣,見人便想點頭哈腰。 她終于再問:“為什么?” “別去想!”蒲風春用手肘打開她身體,見她雙目焦點空茫,便吻上了她的眼皮。他貼在她的耳旁,試圖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你的花掉完了。”目光四處搜尋,“想不想吃水果?你的衣柜里又多了很多新衣服。我知道一個新游戲?!?/br> 蒲雨夏反應抗拒。她看見了之前的桿子同桌,他捧著束橙紅康乃馨,是灰蒙陰天里的唯一一抹亮色。他在遠處徘徊,看見蒲雨夏,就向她走近,她卻拉著蒲風春立刻逃走了。 無效的嘗試后,蒲風春終于說:“我能另外多回答你一個問題。你不是想知道另一扇門嗎?我免費告訴你?!彼ブ氖郑拔抑徽f一遍,如果你錯過了……” 蒲雨夏掙扎著清醒:“不行,你得寫下來!” 他笑了,低頭吻住她。一個深吻,他把她放到地上,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吃完了飯告訴你?!表樖挚税延停叭ソo我打下手。” 蒲雨夏瞪圓眼睛:“你說免費!” 他卻答非所問,警告道:“你不能再想那個房間的事了?!?/br> 那個名為“抑郁”的房間,在她出門后,外面也有了張拍立得。黑暗中,一左一右,兩個她鏡像地站著。一個是真的,一個是假的。 蒲雨夏也感到一些深刻的疲倦。她按摩著腦袋:“我只是有些地方不明白?!?/br> 蒲風春一把將她拉了起來:“你可以出去再想?!彼币姷卣J真,“你在這個房間,多一點疑問,它就為你營造出當時的場景?!币槐楸橹貜停钡阶哉J為找到了答案,“那些虛假的幻境會讓你完全陷進去?!?/br> 欲望無所不能。它給予一切,又毀滅一切。它能讓人無堅不摧,也創(chuàng)造了最軟弱的懦夫。 “你不能被自己的疑問蠱惑?!逼扬L春拉她去廚房,“去思考一個走到死胡同的問題?!?/br> 蒲雨夏回頭:“可是……”桿子同桌停了下來,局促地望著她離開。林佳佳走到他身邊,接住了他的花,對他道謝。他們站在一起,成為了遙遠的灰點,“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變成了這樣。 “忘了它。”他斬釘截鐵地命令,“忘不了就擱置它。你想不明白,”他回頭看她,“可能是有些信息沒掌握,或者理解的時機還沒到。但憑空地去解釋它,正確答案就會離你越來越遠?!?/br> 他說:“別忘了你最初想要的究竟是什么?!?/br> 蒲雨夏默然聽了會。她順著他的手牽上去,十指相扣,眼神復雜:“哥,那你呢?”他的反復無常,又是為了什么? 2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