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朗那天被阿彌一激，立即就回家收拾了包袱，跪別了老父親，打翻了一眾來攔的家丁奴仆，當(dāng)真是雄赳赳氣昂昂地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往北奔。

    聽聞出城的這一路十分高調(diào)，又鬧得雞飛狗跳的，小小的沁縣人盡皆知這原家的小霸王出去了，非得說掙一個大將軍再回來。

    沁縣的百姓就差鑼鼓喧天地慶祝了！

    但這小霸王才走出去幾天??？這就回來了？！

    也不怪阿彌鄙夷他，他端的是一副吃不了苦又灰溜溜回來了的模樣，鬢發(fā)微亂，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還是無意模仿何大公子的白衣穿搭上頭也落了灰，凌亂又狼狽。

    原朗瞧她這般眼神，臉一紅，爭辯道：“你少瞧不起人了，我這是受人所托，才回來的。我可不是逃兵?！?/br>
    阿彌長長“哦”了一聲，抬頭同言照清道：“我方才說他是逃兵了？他怎的一副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樣子？”

    言照清手搭阿彌肩，怎么看怎么像是將阿彌攬在身側(cè)的親密模樣，叫原朗看得不服，但看言照清芝蘭玉樹、高標(biāo)俊逸的出眾模樣，一向自詡長相在沁縣居首位的原朗不得不服，心里堵著一口氣，撇開眼去。

    “我受人所托，回來給你帶句話。臘月廿九，若是你能在街上認(rèn)出她，她愿意同你見一面?！?/br>
    阿彌蹙眉，拿捏不好原朗這話是同言照清說的，還是同她說的，“我？還是言大人？”

    原朗急躁抬眼看阿彌，阿彌恰好站在何府后門一盞燈籠下，燈籠里的燈火自上照亮她的臉，短短一瞥，總嫌她美得驚人又靈動，像書里勾人心魄的小妖精。原朗也只敢瞥一眼，怕再多一眼，就沉淪在她的皮相美里頭。

    賭氣去臨北城已經(jīng)夠傻了，他不想再干出更傻的事情來。

    “自然是你?！?/br>
    “叫你帶話的人是誰？我總得要知道我要認(rèn)的是誰？”

    原朗低垂著眼，道：“是個女子，我在城外亂葬崗碰到的，她救了我一命，我給她錢她不要，要我給她帶這句話?！?/br>
    女子？阿彌同言照清對視一眼。會是無頭人的同伴么？

    “她長什么樣子？”阿彌問原朗。

    原朗不同阿彌對視，“我答應(yīng)了她不能說，我就不能告訴你?！?/br>
    阿彌驚奇挑眉，“我聽說原小霸王在沁縣作威作福多年，恃強凌弱，欺行霸市，倒沒聽說過你是這樣君子一出駟馬難追的人。”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毖哉涨逶谂暂p聲糾正。

    不重要，阿彌擺擺手。

    原朗“哼”一聲，“你少瞧不起人了！誰恃強凌弱作威作福了？那都是外頭人的胡言亂語！我一個堂堂君子，自然是一言九鼎，金口玉言！”

    阿彌拊掌，“好！真好！那女子說話是不是像哭似的?！?/br>
    “對——哎！我做什么要同你說？”原朗后知后覺，找補了一句，但為時已晚。

    阿彌已經(jīng)篤定了就是那個女子。

    她愿意見她？這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但又說是認(rèn)出她……

    “我印象中并不認(rèn)得一個說話像哭似的人啊……”阿彌撓臉，覺得為難。

    但要再問原朗一些細(xì)節(jié)問題，原朗閉緊嘴，就是不說，翻身上馬，坐在馬上看著相依偎的阿彌和言照清。

    看半晌，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自嘲笑出聲，“我之前還不明白，你這仙子一樣的人怎的處處瞧不起我，如今我知道了?！?/br>
    阿彌莫名其妙，“你知道什么了？”

    原朗看向言照清，唇微微動幾下，但到底還是沒出聲，過了好一會兒，才看阿彌道：“我確實不是逃兵逃回來的，臨北城我肯定是要去的，不能報國平天下，枉為男兒大丈夫！何正卿能做到的，我自然也能做到，但不是為了同何正卿比，而是我自己決意要做一番大事情！守得邊疆安寧定，才有內(nèi)陸享太平，上天既然生我是一個男兒身，叫我有一副好體魄，我就不該浪費它在這小小縣城的渾渾噩噩里頭?！?/br>
    這一下子將立意拔高了，阿彌倒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這一番話也不像是原朗自己頓悟出來的，或許這短短幾日，他在外頭有了什么奇特的際遇也說不定。

    阿彌道：“那你這會兒是……”

    原朗一笑，竟然有些羞澀，“我走錯了路，以為往北取道涼城能直奔臨北，誰知道涼城三面合閉，唯一往外的道路是往東南去的，得繞上一大圈才能到臨北。我便只好又連日返回沁縣，打算經(jīng)首府往北。今日傍晚在城外亂葬崗中了野獸陷阱，被一個女子所救，也正巧給你帶話。”

    阿彌恍然大悟，“噢，原來是這樣！走錯路沒什么的，我之前也常走錯路，我哥哥說，只要去往目的地的心堅定不移，哪怕是中途走錯了，或是繞了遠(yuǎn)路，最終能到達(dá)了就是好的。”

    言照清低頭看阿彌的頭頂，想李穆川同阿彌說出這樣的大白話，必定是考慮了阿彌的學(xué)識。她今夜一連蹦出幾個成語，已經(jīng)叫他心中驚嘆。

    她原本就聰慧，只是受制于無人教，家里的人又不給她學(xué)。

    “我覺得你哥哥說得對?！痹实?，將阿彌的話反復(fù)咀嚼幾回似的，豁然開朗。

    “你去了臨北城，打算怎么做？”阿彌問。

    原朗皺眉道：“我還不知道，但總歸是先去到再說?！?/br>
    阿彌思索了一陣，謹(jǐn)慎瞧了言照清一眼，言照清便知道，這是有話不太想當(dāng)著他的面說了。

    但他這會兒胸腹巨疼，身子虛軟，阿彌這樣瞧他一眼，他就立即又虛了一虛，更靠緊了她，面上再扮出一副無辜模樣。

    阿彌沒得辦法，短短一嘆，“你去臨北城，找烏茂典，自小兵做起，你肯不肯？”

    原朗面上一喜，“自小兵做起有何難？”

    阿彌摸一摸自己身上，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信物可交給原朗，叫了一旁的益冬，去取房中一個裝藥的小瓷瓶子，畫了兔子的那一個，交給原朗。

    “烏大應(yīng)當(dāng)認(rèn)得我的畫和字，你就帶著這個去吧，他會讓你參軍的。臨北城雖然短兵缺將，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你應(yīng)該也聽說過這一點?！?/br>
    原朗接過，瞧見上頭的畫，有一瞬間忍俊不禁，但好歹還是忍住了。謝了阿彌，也不回家了，一踢馬腹，馳塵而去。邊走，邊喊出一句話：

    “等我做了大將軍，我來娶你！”

    阿彌一愣，抬頭對上言照清幽幽的眼，這會兒輪到她無辜了。

    “我可沒答應(yīng)他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