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感覺席卷而至。

    許宿野緊繃著的身體瞬間松懈下來。

    耳邊，忽然響起這首歌的尾聲。

    If you touch me （如果你摘下我）

    You'll uand what happiness is （你就會明白幸福的真意）

    Look， a new day， has begun （看，新的一天，已經(jīng)開始）

    第41章 仰望

    許宿野安靜地站在臥室門口, 脊骨微彎，跟時綠隔著幾步遠(yuǎn)，漆黑專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時綠坐在地上, 仰起滿是淚痕的臉看他。

    沒得到回應(yīng)，她又重復(fù)了一遍，“你怎么回來了？”

    許宿野沉默地走過去，單膝跪地，溫柔緩慢地握住她的手腕, 然后是手背。

    時綠下意識松開手里的錘子, 咣當(dāng)一聲砸在地板上。

    像是忽然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氣，時綠閉眼，靠進(jìn)他懷里,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泛紅的手腕和手心，被他握在手里輕輕揉搓。

    時間安靜地過去，許宿野低聲說：“突然很擔(dān)心你，就回來了?！?/br>
    時綠睜開眼，昏暗光影下，他像靜靜矗立的磐石。

    她的心莫名安定下來。

    “我沒事?！睍r綠說。聲音還帶著痛哭后的沙啞。

    她知道許宿野在擔(dān)心什么。他被善于偽裝的她騙怕了。

    “沒事就好?！痹S宿野什么都沒問, 只是默默擁著她。

    在他眼里，很多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沒重要。他的好奇心也沒有那么重。

    只要時綠好好的就夠了。

    夜色漸濃, 寒風(fēng)烈烈，窗簾被吹得鼓起，室內(nèi)的溫度迅速降下來。

    桌子上的小臺燈被吹倒，摔在地上, 插頭被扯開。

    唯一的光源熄滅，屋里頓時陷入濃稠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要回去嗎？”

    許宿野側(cè)了側(cè)身子, 擋住窗外的風(fēng)，把時綠護(hù)在懷里。

    寂靜忽然被打破，好似按下某個開關(guān)。

    情緒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的時綠拉住許宿野的衣服，阻止了他的起身。

    她輕聲開口，卻不是回答他上一個問題，而是按照約定，跟他講以前的事。

    時綠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說得艱難，“對不起。高中畢業(yè)那年，沒有履行跟你的承諾?！?/br>
    “我本來已經(jīng)報好志愿，報了祁大附近的理工大。但有次吃飯，爸媽跟我說，讓我去學(xué)音樂。我就聽了他們的安排，把志愿取消了?！?/br>
    時綠很少把家里的事情告訴別人。這等同于自揭傷疤，暴露于人前，她很不樂意這么做。

    小的時候，她試圖跟身邊的朋友傾訴。

    可得到的回應(yīng)卻是“你家里這么有錢，你有什么可煩惱的？你已經(jīng)比我們大多數(shù)人幸福很多了”，“你爸媽不管你，這不是好事嗎？”，“你就不要想這么多了，這也沒什么啊”。

    時綠那時還不懂得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這個道理。

    但她性格使然，在一件事上丟了面子，就不會再去碰。

    所以這么多年，有再多負(fù)面情緒，她都是一個人默默消化。

    家里的事，她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連云三冬都不知道。

    在她家住過三年的許宿野對此只是隱約有所察覺，并不知曉詳情。

    “對不起，我毫不反抗地聽從了他們的安排，沒給你留下任何解釋，就那么離開了?！碑?dāng)時心中經(jīng)歷的那些波濤駭浪，時綠都沒有說。

    她只是簡簡單單地，用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出來。

    隨著她的低語，許宿野的記憶，被帶回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

    那年盛夏，他在給一個初中生當(dāng)家教。

    中午，他從學(xué)生家里回來，在小區(qū)門口看到了時綠。

    刺目烈陽下，她打著黑色遮陽傘，站在路口等他。

    許宿野立刻跑過去，停在她面前。

    他驚喜望著她。

    高考結(jié)束后，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面了。

    許宿野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他想訴說想念，想跟她商量一起去學(xué)校報到，想把自己攢錢買的禮物拿給她。

    可這些話統(tǒng)統(tǒng)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下一秒，他聽到時綠說她要出國了。

    烈日當(dāng)空，三十八度的炎熱天氣，本該熱得人渾身冒汗，許宿野卻如墜冰窟。

    他問為什么。

    她說沒有為什么。

    說完，她掙脫他的手，轉(zhuǎn)身撐著傘離開，毫不留戀地。

    他那日太忙，連早飯都沒吃。

    頭頂?shù)奶柼^毒辣，時綠的話又太過狠心。

    她走后，他暈倒在地上。

    可她一次也沒有回頭看他，對此一無所知。

    他后來被路人送進(jìn)醫(yī)院，出院以后，又很快再度入院。

    這件事，許宿野從沒跟時綠說過，他也永遠(yuǎn)不會告訴她。

    “都過去了?！痹S宿野輕輕蹭了蹭她的頭發(fā)，語氣里沒有怨懟，也沒有難過。

    他不是釋懷。從來都沒恨過，哪來的釋懷。

    即使當(dāng)時他絕望地以為，他們會就此了斷，再也沒有機會重逢。

    即使當(dāng)時他甚至動過輕生的念頭，最后被送進(jìn)醫(yī)院搶救，才撿回一條命。

    深深痛恨輕生這種行為的許宿野，有一天居然也會一個人的離開，想過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

    可即便這樣，他依然沒辦法恨時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