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舊沒有笑，只是緊緊地盯著她，好像擔(dān)心她會(huì)突然變臉。她果然便突兀地收了笑，表情冰冷：“他們想逼你，你怕了，就把小王爺抬出來了是不是？”

    “是?！彼卮鸬煤芷届o，“我怕他們傷了你，只有借禁軍，才能直接帶你走?！?/br>
    “帶我走？”

    “帶你走?！?/br>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會(huì)跟你走？”

    她突然轉(zhuǎn)過身來，雙目亮得像刀子，鋒刃逼得人不能躲避，“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跟他們串通好了引你過去？”

    他似乎有些疑惑了，眼神里帶著幾許不確定，將她凝視了一晌，才道：“可是……你并沒有這樣做啊?！?/br>
    她突然一咬牙，“你總是這樣，你總是這樣……你怎么就聽不懂人話！”

    最后一句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小臉都漲得通紅，她一躍站起，便將他往外推，“你出去，出去，我不想見到你！”她用了死力，竟推得他一趔趄，腳步絆在門檻上，險(xiǎn)險(xiǎn)要滑倒，他一手抓住了門框，素日冰封的眼神終于松動(dòng)了一絲：“你不想見到我？”

    “對(duì)！”她尖聲嘶喊，“你走開！”

    站在司天臺(tái)的地面上喊他走開。她就是這樣無理取鬧，就是這樣匪夷所思，可是她的臉容上還布著淡淡的淚痕，雙眸里波光蕩漾，沾了濕氣的長發(fā)貼在臉頰邊，有一縷竄進(jìn)了衣領(lǐng)子里，依偎著嬌小的鎖骨。他移開了目光，終于是往外走去。

    她想哭，可是她沒有氣力了。他為什么不肯說？他藏了那么多的心事，那么多。他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難，好像下一步他就會(huì)倒下一樣，可是他總不倒下。她突然又邁過門檻撲了上去，從背后緊緊抱住了他，冰涼的頰貼在他柔滑的衣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

    “你怎么這樣傻？”她的聲音在顫抖，“你原該讓小王爺一個(gè)人去，你不該過去找我的……”

    “我放心不下?！彼穆曇粝裆綆p的云，那么密實(shí)地壓下來，她卻抓不住。

    ☆、第37章 泥牛

    他猶疑著，將手覆上了她抱緊自己腰身的手，緩緩摩挲，仿佛有甚依戀。她的手纖白而柔嫩，如開春的白蘭花，此刻卻涼得令他心頭一顫。

    她的身子緊貼著他的背，好像在他的脊梁骨上種了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那樣清晰地搏動(dòng)。她實(shí)在已經(jīng)是個(gè)大姑娘了，身量比去年初見時(shí)高了不少，此刻依偎著他的背，一片溫軟，吐息都能滲進(jìn)他的頸項(xiàng)。有些黏，更多的卻是癢，仿佛是那舊衣的領(lǐng)子撓出來的。

    “阿苦。”

    “嗯。”

    “你討厭我嗎？”他低垂眼瞼。

    “討厭?！?/br>
    “那為何隨我回來？”

    她不說話了。

    未殊慢慢地道：“去年年底，璐王殺了幾個(gè)人，你知道么？”

    “我知道?！彼穆曇魫瀽灥?，“小王爺把他們掛在了橫城門上。他們是亂民。”

    未殊低頭，看見自己手掌包覆之下，她的雙手緊緊抱著他，如此親密的靠近，溫柔得令人窒息?！八麄儾皇莵y民，他們只是有些事情沒想通?！?/br>
    “是大歷和大昌的問題么？”

    “嗯。”

    “那你想通了么？”

    “我沒想過?！?/br>
    阿苦愣愣，“你沒想過？”

    “那個(gè)人問我，我父親知不知道我在伺候舍盧人?！彼]了閉眼，“可是我并沒有父親。”

    這話很安靜，很尋常，可是輕響在初春的早晨里，就如滯了霧氣般遲緩而愴然。她想了很久，想不出來如何寬慰他，終了只道：“總之我隨你回來，我也不會(huì)再走了?！?/br>
    他抓著她的手回過身來，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的眸色淺，這也許是她唯一一處不像漢人的地方，但這很足夠說明問題了。他想的很多，說的很少，他經(jīng)常在思量，跋前疐后不曾有個(gè)痛快，可是今日，這句話竟然便這樣輕飄飄地出了口，明明該當(dāng)鄭重，卻好像沒了一點(diǎn)分量：

    “你介意嗎——我是你師父？”

    她呆了。

    最開始的時(shí)候她并沒明白他在說些什么。這九個(gè)字入腦，好像只是混沌的一聲響，炸得她一懵，然后臉就紅透了。她還沒有想清楚這九個(gè)字的意思，臉就已經(jīng)紅透了。

    瓦當(dāng)上滴滴答答不斷滑落隔夜的雨水，落進(jìn)檐下的小水坑里，濺起一圈圈的漣漪。庭中一片濕潤，草木被洗得碧綠，抽芽的小花嬌怯怯地探出頭來。她的瓜子臉上一雙湛湛的眼，正無知地忽閃著，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她從來都不知道。

    她是真的傻了。

    “師父……”囁嚅了半天，卻只說了一個(gè)開頭。

    他仍是靜默地看著她，那目光明明溫和，卻無端帶了壓迫，她想躲，卻無處可躲。

    他終是寥寥一笑，松開手，又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沒什么，好好休息?！?/br>
    ***

    小王爺自打從九坊回來以后，脾氣就變得極其地惡劣。

    他本來是個(gè)頑劣的性情，府中的下人早已習(xí)慣了；然而此刻比往常都不一樣，他將自己一個(gè)人悶在屋里，時(shí)不時(shí)傳出砸摔東西的震響，一群下人窩在簾后門口聽得膽戰(zhàn)心驚，可他誰也不曾傳喚。

    要打要罵也給個(gè)痛快啊，不帶這樣折磨人的……

    廚房已備好了膳，可是誰也不敢去叫王爺用飯。

    直到有個(gè)面生的小廝站了出來，“我去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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