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 佟寶珠曾多次想過, 許是太醫(yī)診錯了，康熙得的并不風寒。若不然也不會服了這么多天的藥，絲毫不見效，相反是越來越嚴重；風寒癥伴有流涕咳嗽等癥狀, 康熙沒有等等。

    在這件事上, 佟寶珠反復斟酌利害。

    她說不是風寒，別人會不會以為她是推卸責任？必竟很多人知道, 康熙為她下湖抓魚才受寒。

    久治不愈，太醫(yī)們正想脫身呢, 她說不是風寒, 他們借此脫身, 把難題留她怎么辦？沒有現(xiàn)代的醫(yī)療設(shè)施，她也診斷不出究竟是什么病。不知道是什么病, 就無法對癥下藥。

    萬一換了方子，康熙最終沒能治好，別人把責任推給她, 怎么辦？她自己的安危是其次，三個孩子怎么辦？佟家也要跟著受連累。

    再說了，興許也有太醫(yī)認為不是風寒, 可不敢強出頭, 所以就隨著大家的說法, 不求無功，但求無過。別人可以這樣, 為什么自己不能這樣？

    如此種種擔心。

    在她暗示過兩次, 康熙與普通的風寒不同，太醫(yī)們堅持說是風寒后, 佟寶珠最終決定不再提，就按太醫(yī)的診斷去醫(yī)治。

    康熙這個患者的安危，不是她能承擔得起的。

    此時，聽了康熙的一番話，佟寶珠有了不同的感觸。她一直擔心來自前朝后宮、阿哥公主們的指責，以及孩子們的安危和佟家的安危，卻忘了自己是皇后，是康熙的妻子。

    這種關(guān)系放到現(xiàn)代來說，她才是他最親近的人。

    夫妻同為一體，不是一句泛泛的空話，雖不能做到生死與共，但應(yīng)該在對方受苦受難的時候，拼盡所有的能力去幫他。而不是瞻前顧后，謀求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人生不易，兩人結(jié)為夫妻，就是要相互幫助，相扶相攜的走下去。

    “臣妾曾聽過一種說法，在遠古時期男女本是一體。人犯了錯，被天神懲罰，把他（她）一刀劈開。于是人出生之后，就開始尋找自己的另一半，找到了，再次合二為一，成為一個完整的人?！辟氈槊滴跤行C的臉頰，低聲說：“皇上就是臣妾的另一半?；噬喜辉诹耍兼筒煌暾?，怎么能活得好。”

    “那說法是騙人的。朕不止有皇后，還有其他女人，朕也是她們的男人。她們還給朕生了孩子。”康熙把頭臉埋在她頸窩里，悶聲道：“她們現(xiàn)在沒了朕，都活得好好的，你也要像她們一樣?！?/br>
    佟寶珠：“......”想到她只是眾后宮之一，方才升起的愧疚之意，瞬間減輕了許多。輕拍了拍他的背，笑呵呵道：“那怎么能一樣，她們是妾，我是皇上的妻，還是與皇上有血親的表妹。這世上，再沒有比臣妾和您更親近的人了?！?/br>
    “嗯，這倒是……”

    康熙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此時，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不想安排后事，想繼續(xù)活著。

    他一早就懂得人有生老病死的道理，所以從不去追求所謂的長生不老。

    而是飲食有節(jié)，飲酒有度，少熬夜；衣著整潔，室內(nèi)的擺設(shè)按著他的心意布置；前朝后宮的事務(wù)，依著自己的心意處置，就是盡可能的讓自己保持好心情。

    希望如此這般，能夠讓自己的壽命長些。

    納蘭若容的離世，他體會到了人生無常，讓他更加珍惜活著的每一天。就連曾讓他氣怒之極，打算一輩子都不原諒的人，他不但原諒了，還主動向她示好。

    即使后來她懷著他的孩子，還想去江南，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他都再次原諒了。說的是以后和她算賬，其實這個“以后”，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話，讓自己沒那么委屈。

    他從未想過，再次同她鬧僵?；钪拿恳惶於己苷滟F，就想這樣安穩(wěn)地過下去。

    老天偏偏不如他的愿，想把他的命收回去。他多么希望，他不在了，他們都生活得好好的。大清國更加強盛，孩子們健康成長，皇后被他們孝敬?？梢幌氲?，沒有他，他們照樣活的很好，高興起來，可能就把他忘了，心里又難受的不行......

    “皇上?！?/br>
    佟寶珠感覺到自己的頸間有些濕熱，摟了摟康熙的腰說：“臣妾聽胡院判說過，西安門外住的西洋人之中也有會醫(yī)術(shù)的，讓他們來給皇上診斷診斷？”

    康熙吸了一下鼻涕，嘟噥道：“大清國最好的大夫都在這里了，他們都治不好朕的病，那些別有用心的西洋人，怎么可能有法子。”

    “他們有什么心思？”佟寶珠問。要先解開他對西洋人排斥的心結(jié)。

    “他們的目的是要傳他們的教，用他們的教來改變我大清國子民的思想。倘若任他們收信徒，長此以往，將會危害國體?！?/br>
    “皇上擔心這個??！”佟寶珠溫言軟語道：“皇上可以支持他們傳教，也可以隨時尋個理由禁止。他們的醫(yī)術(shù)、算術(shù)、天文、繪畫等等是實實在在好東西，可以拿來為我們所用。就像南大人一樣，皇上不是一直在重用他嘛?！?/br>
    “南懷仁從不在朕面前提傳教之事。其他人不一定有這方面的自知之明，朕讓人學了他們東西，就得給他們想要的回報，朕不想給他們回報。”

    “皇上，您看這樣可行？”佟寶珠遲疑了片刻后，道，“讓隆科多秘密安排人去找西洋大夫，不向他們透露是給誰診病。讓他們來看看皇上的癥狀，是否有其它說法?！苯又值?，“又不費什么事。萬一有不同的見解呢？”

    佟寶珠剛提到西洋人的時候，康熙心里就已經(jīng)動搖了，只是需要一個說服自己，同時說給別人聽的理由。

    現(xiàn)在皇后把理由說出來了，便沒再反對。順水推舟道：“皇后說的有道理，等天亮，就讓張英去找人?！鄙钗艘豢跉?，又道，“此事非同小可，可能會引起誹議，不能讓隆科多插手，免得連累到你?！?/br>
    “皇上即使決定了，還等什么?！辟氈榘情_康熙的手，坐了起來，“張大人就在旁邊的觀瀾軒里值守，讓他現(xiàn)在就安排人去找西洋大夫。這里是暢春園又不是紫禁城，現(xiàn)今有隆科多和費揚古二人的手令，就能出入?！?/br>
    “不急，等天亮?！笨滴醭吨陆?，說，“快來睡吧?！痹捓飵Я松僭S哀求之意，像是怕被誰棄之不顧一般。

    “怎么不急?！辟氈橛职撬氖郑f著話就下了床，“您病著，臣妾心急如焚。有一點點希望，臣妾就想趕快抓著，好讓皇上少受些罪，早些好起來?；噬仙缘绕?，臣妾交待幾句，馬上就回來?！?/br>
    已過巳時，普通百姓早已吹燈睡下。白日里熱鬧的西安門大街，此時只有一處小院仍有光亮。

    兩名黃頭發(fā)的法蘭西人正為他們的前途唉聲嘆氣，來大清國已經(jīng)兩年多了，被天主耶穌感化，蒙福的兄弟姐妹只有區(qū)區(qū)數(shù)十人。照這樣下去，需要有多少年，才能讓整個大清國的人都得救??！

    “總有人說我們居心叵測，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來。我們是有目的，可我們沒有絲毫的惡意，我們不過是想讓世人認識耶穌這位真神，讓主耶穌寬恕世人的罪孽，免受苦難?！眰€子稍高的西洋人說。

    他叫白晉。

    白晉是他來到大清國之后改的名字，就是為了更好的融入這里。

    他的同伴，不但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洪若翰，還依照文人的習慣，給自己起了表字，叫時登。

    “我早就說過，需要得到他們皇帝的認可才行。有了朝廷的支持，就容易多了。對，用這里的話說，叫事半功倍?！?/br>
    “我朝這方面作了努力，珠寶也送出去了不少，他們一聽說要見皇帝，就變了臉色。好不容易說服了一個小阿哥，他又去打仗了。一個小小的孩童，竟然也要上戰(zhàn)場?！闭f到這里，白晉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求主寬恕他們的罪孽……”

    就在這時候，房門被拍響，沒等他們出去看究竟呢，門已經(jīng)被撞開，沖進來幾個精壯的灰衣人。

    為首的一人問：“你們是不是一個叫白晉，一個叫洪若翰？”

    “是是是……”白晉急急地說道，“我們是良民，沒干過違法的……”沒等他的話說完，隨著一聲“帶走”，嘴巴被堵上，腦袋上套了一個黑布袋子，被人扛上了馬車。

    “我家老爺請你們過去看病，到地方不許亂看；除了與診病有關(guān)的話，不許亂問；此事不許告訴任何人。否則，就等著身首異處吧?！?/br>
    強盜啊，匪徒啊！

    白晉以為他們是要被人帶進某個山頭的土匪窩，誰料下了馬車后，對方不但給他們準備了一套新衣服新鞋，里里外外全部都換了，就連頭發(fā)也有人幫他們重新梳理。

    “你們的東西，全部都帶過來了，看看需要什么，你們帶著過去。記著，不許亂看，不許亂問，無關(guān)緊要的話，半句也不準說。否則……”為首那人，沖他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是是……”

    “不許說是，我再強調(diào)一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一個字都不許說?！?/br>
    白晉：“……”這是什么人家，如此蠻橫無理。

    當他見到了病人，以及床邊立著的青衫女子，暗自嘀咕，難怪如此蠻橫，確是非同尋常人家。自從來到大清國，還未見過如此高貴典雅之人。他們的安妮公主，與這位相比，也遜色了。

    “一陣熱，一陣冷；熱起來大汗淋漓，手心出汗，面色赤紅，伴有口渴嘔吐；冷起來，口唇指甲發(fā)紺，面色蒼白，身上起雞皮疙瘩，發(fā)抖，牙齒打顫。脈搏有力而急促，小便短而色深……”

    康熙聽皇后說著他的癥狀，先是一陣暖流涌遍全身，皇后竟然這么了解他的病情，聽到“小便短”時，不由自主的把被邊往上拉了拉。

    如此當眾說他的私事，丟臉無比。

    “夫人說的很詳細，對老爺真是上心。我見過成千上萬的病人，第一次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詳細了解到患者的情況。以前，都是要詢問好久?！卑讜x趁機恭維了兩句，能和這樣的人家搭上關(guān)系就好了。說不定，能通過他們見到皇帝。接著問道，”老爺是不是曾被蚊蟲叮咬過？”

    “最近未曾，去年九月曾被大花蚊子叮咬，在胳膊上起了一個花生粒大小的腫包?！辟氈閾膶Ψ讲恢阑ㄉ眯∈种副攘艘幌?，“手指肚大小，瘙癢無比，反反復復四五日才完全消腫?！?/br>
    康熙：“......”當時他一再說癢，皇后就沒當回事。沒想到，她竟然記得這么清楚。

    “這叫瘧疾，由蚊蟲叮咬引起的病癥。有一種蚊子天生帶毒，咬了人就把病毒傳染了出去。”白晉肯定地說，“此病潛伏期很長，最長可達一年，當時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遇到病毒適宜生長的環(huán)境，就猛然爆發(fā)了。”

    “你們可有藥？”佟寶珠急聲問。

    她知道這種病，在她來這里的前一個月，國家獲得了世衛(wèi)組織的無瘧疾認證。這種病，在現(xiàn)代很少見，她沒見過病例。

    當時醫(yī)院的官網(wǎng)上登出這則喜訊，她還特意查過瘧疾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沒能往這方面想呢？

    “有，我們那里一到夏天，就有很多人得此癥，死亡率很高。五年前，研制出了一種特效藥叫金雞納霜，療效十分的好。我們來的時候，專門帶了……”

    “在哪兒呢？快去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