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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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在一起久了, 很容易揣測出對方的想法??滴踔? 皇后這是有話要說。這是她常使的手段,看似不經(jīng)意的話題,其實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有所圖謀。 佟寶珠不但知道, 康熙猜測到了她的想法, 她還知道康熙不喜歡自己說話繞圈子。他認(rèn)為,不直來直去, 就是沒把他當(dāng)成自己人。 可有些話,必須繞著說, 才能說到對方心里去。尤其是康熙這種當(dāng)權(quán)者, 當(dāng)他知道了對方有所圖謀, 就會下意識的排斥。說服不了他不說,甚至可能適得其反, 加深了對所述之事的成見。 佟寶珠向康熙謝恩后,對四阿哥說:“老四,聽你皇阿瑪?shù)脑? 少吃辣少吃rou,用烏雞湯涮菜吃。幾天沒好好吃東西,腸胃虛弱。酸梅湯就不要喝了, 喝溫水。” 四阿哥已經(jīng)把康熙夾那一筷子用辣湯煮的羊rou, 塞進(jìn)了嘴里。嘴里有東西的時候, 不能說話。他閉著嘴,點了點頭。 沖佟寶珠笑笑, 又望向康熙笑笑。 笑得像個偷吃糖果, 被逮到的孩子。訕訕的情緒里,帶著糖果就該他吃的理所當(dāng)然。 看著四阿哥羞澀的窘迫, 康熙這才意識到,方才自己說的話前后有矛盾。瞬間更加不滿,他一直把皇后當(dāng)自己人,在她跟前說話,從不斟酌思索,都是想說什么說什么,想到哪兒說哪兒。 可皇后卻是一肚子花花腸子。 佟寶珠夾起一顆剝好的蝦仁放烏雞湯里:“這是皇上愛吃的?!庇痔羝鹨桓喣c在湯里涮了幾下,放在康熙跟前,“皇上有些內(nèi)熱,別吃羊rou了。” 康熙看著皇后跟前最多只有五六成熟的白菜,心里不免泛起了愧疚。不滿歸不滿,生氣歸生氣,不能用吃飯來做懲罰。 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于是主動把話題往方才她說的上面引。 “老四小時候是比那幾個孩子任性,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怎么哄都哄不住?!?/br> 說著話的同時,把半熟的白菜又夾回鍋里繼續(xù)煮。 “皇后去昌瑞山那次,他悄悄地爬到床頂上,驚動得滿宮的人去找他?;貋砟侨眨斨らT的哭聲,坐在南書房里的人,都聽見了,就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br> “那些日,朕每日給皇后的信里都說,老四很乖很懂事。他卻哭得鼻涕淚水糊了滿臉,不是在辦朕的難堪嘛。” 四阿哥沒少和帝后一起用膳,康熙主動提起他小時候的事,卻是頭一回。在看似抱怨的話里,明顯能感受到他們?nèi)酥g,非他人能夠相比的感情。 同時也是第一次見到皇阿瑪立刻糾正自己的行為。 此情此境,更加覺得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就如同民間尋常的人家一樣。 頓時十分開心! 笑著說:“兒子不懂事,讓皇阿瑪皇額娘費心了。” “你皇阿瑪沒有指責(zé)你的意思,就是想起了以前。小孩子嘛,大部分都是這樣的。三個元元再大些,說不定比你更不省心。才這么大一點兒,也就睡著的這一會兒老實,一醒就翻騰?!?/br> 話題繞了回來,佟寶珠接著說道:“你們都是幸運的,成為了你皇阿瑪?shù)膬鹤?。你皇阿瑪表面看似?yán)厲,其實對孩子們的容忍度,遠(yuǎn)比你們想象中的高。不像太子,說是你皇阿瑪親手帶大的,但其實你皇阿瑪從未把他當(dāng)成兒子養(yǎng)?!?/br> 康熙:“......”怎么扯到太子了?不是要說老四在戰(zhàn)場上偷懶的事? “嗯。”提到三個元元,四阿哥忽然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先去看他們。怔忡了片刻后,沖著康熙笑:“皇阿瑪對待兒子是極親厚?!?/br> “那是對你。”佟寶珠燙了一顆菠菜,放在了康熙碗里,“得閑的時候,你去問問你二哥,他小時候是怎么過來的?!?/br> “不滿兩歲,就知道不能哭,要自己吃飯;不滿三歲開始讀書,學(xué)習(xí)各種宮規(guī)禮儀;周圍的人除了老師,全是奴才;每天最盼望的事,就是你皇阿瑪每日早晚,去擷芳殿探望他。 “你皇阿瑪每次去,說的話基本都一樣,問奴才們,太子吃飯可好,安寢可好,讀書可好。同他最近的距離,也有兩三步遠(yuǎn)。抱就更不可能了。” 四阿哥看看低垂著眼皮吃東西康熙,又看向佟寶珠,笑著接話:“二哥是太子嘛,將來要擔(dān)大任。自是與兒子們不同?!?/br> 康熙不接話。他就等著聽,皇后究竟是想要說什么! “是??!你二哥是大清國的太子,要想把他培養(yǎng)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就不能把他當(dāng)兒子來養(yǎng)。同理,你皇阿瑪是皇帝,在太子面前,就無法成為一個好阿瑪;在我面前,也無法成為一個好相公。我理解他們的苦衷,你也要理解,要體諒他們,多多替他們分憂。” “兒子謹(jǐn)記皇額娘教誨。” 康熙不想當(dāng)著四阿哥的面,聽討論自己的話。把佟寶珠剛放在他跟前的蝦仁,夾起來放在她的碟子里:“食不語。” “臣妾還沒說到正題呢,再準(zhǔn)臣妾說兩句?!辟氈榭粗陌⒏纾?,“你為什么一直呆在大帳里?此次出征,你皇阿瑪最cao心的就是你們幾個,尤其是你,一言一行,都會有人記錄,隨著軍報一起送回來?!?/br> 康熙暗笑,猜對了吧,就知道她要說老四的事。 四阿哥面對佟寶珠的質(zhì)問,毫無懼色,坦然地回答:“回皇額娘的話,倘若所有的皇子,都爭先恐后的去清理戰(zhàn)場。兵將們就會覺得,此舉是理所當(dāng)然。如果其中有人不干,他們就會知道,皇子可以不用干些粗活。三哥以及其他弟弟們的行為,就顯得難能可貴?!?/br> “皇后認(rèn)為,老四說的話,是真心話嗎?”用了飯,洗漱過之后,康熙盤坐在床上,看著正在梳頭發(fā)的佟寶珠問。 “這還有假?”佟寶珠歪著脖子反問。 康熙不關(guān)心真假的問題。不論是什么原因,老四呆在大帳里不露面,都是小事。他是想用這個事,引出晚膳時,說的話:“不說這個了。朕問你,朕怎么不是好相公了?昨晚,你還在夸朕?!?/br> 佟寶珠放下木梳,把梳得順滑的頭發(fā)攏到腦后,走過來,斜坐在床沿,看著他,連聲問:“能一日三餐陪我吃飯嗎?能每晚都同我睡一起嗎?能陪我逛街嗎?” 停頓了片刻,又道:“說個最簡單的。明日一天,不見那些朝臣們,一直陪著臣妾,行嗎?” 攻擊是最好的防守。 康熙沒接對自己不利的話。拉起她的右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拍打了一下:“不要以為朕聽不出來,你看似是在說老四,其實是在為太子沒即刻回京開脫。” “臣妾就是在說太子。”佟寶珠突然笑了:“皇上和臣妾果然十分默契,心意相通。臣妾說上半句,皇上就能猜得出下半句是什么?!?/br> 康熙捏她手心的軟rou:“朕是昏庸的人嘛,這樣的事,還用你開解。太子若是回來,朕才生氣。” “剛還說心意相通呢,皇上這又想哪去了?”佟寶珠攤著手不動,任他捏,“臣妾是在說給老四聽。他不要以為,這些阿哥里,他對皇上最有孝心。他的孝只是尋常的小孝,小情小愛;太子不回,才是對皇上的大孝,大情大愛?!?/br> “嗯?”康熙發(fā)現(xiàn),自己又走到老路上去了。明明知道這極可能是皇后設(shè)的圈子,仍是想繼續(xù)聽下去。 “皇上病那些日,臣妾一直在身邊伺候,知道皇上最關(guān)心的是什么。當(dāng)然也就知道皇上最擔(dān)心的,是戰(zhàn)事會因自己的病情受到影響。太子的選擇,正中皇上心意,臣妾還開解什么?” “在說大愛小愛呢?!笨滴跤峙乃氖帧?/br> “這么淺顯的道理,還用臣妾解釋?” 佟寶珠呵呵笑了一聲后,柔聲細(xì)語道,“太子身為儲君,自小接受的就是國事第一的教育。你們是同樣的人,他知道皇上最想要的什么。他要為皇上最想要的東西去戰(zhàn)斗,而不是被各種顧慮束縛,惺惺作態(tài)。普通的父子之情,在舍生取義的大孝大愛面前,不值得一提。” 接著又道:“俗話不是說么,皇家無父子。這不是冷漠無情,是實屬無奈之舉。老二在立為太子之后,就不再是皇上的兒子,而是皇上的接班人。他要對得起皇上為他付出的心血,要肩負(fù)起皇上委托給他的重任?!?/br> 這些道理,康熙比佟寶珠更懂。只是一時間里,情感占了上風(fēng),令他心里不痛快。 也可能是年少時,一心cao勞國事,忽略了感情。年紀(jì)大了,意識到了感情的珍貴,更加渴望親情。 把自己沒有得到過的父愛,給了孩子們,尤其是太子。就想在自己需要的時候,收回來一些。 康熙摸摸佟寶珠的手心,低垂著眼皮,沉聲道:“皇后知道一國之君的身不由已,以后就多體諒朕。別總說,朕不想聽的話。” 佟寶珠看自己的話,說到了對方心里,心里頓覺輕松,哈哈笑道:“方才臣妾說的話,令皇上愧疚了?” 撲到他懷里,摟著他的脖子,溫聲說:“納蘭若容對夫人的情有獨鐘;高士奇為報答夫人深情,不娶妾室;隆科多不顧眾人指責(zé),堅持愛著一個身份卑賤的小妾。這些感情,在皇上給予的后位面前,統(tǒng)統(tǒng)不值得一提?!?/br> “看著眾臣跪地,高呼皇后娘娘千歲,臣妾就覺得這輩子,沒有白活。按規(guī)矩,繼后只有晉封禮,沒有封后大典?;噬显趪鴰炀o張的情況下,堅持要辦大典,這份情意,臣妾懂得。” 窗戶半開著,夜風(fēng)吹著床簾上的流蘇輕搖,像極了除夕宴上的舞女扭著腰肢輕搖。 康熙想到了《詩經(jīng)》里的一句話: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執(zhí)子之手,夫復(fù)何求。 “等他們回來,最重要的事,就是典禮?;屎笥惺裁刺貏e的要求,盡管告訴朕。” 佟寶珠抬起頭,深情地看著他,笑吟吟道:“臣妾的決定真是明智呀!等太子他們得勝歸來,再舉辦大典,定是喜氣沖天。” 康熙揚著嘴角吃吃笑了片刻后,摁著她的腦袋,往自己跟前湊:“讓哥嘗嘗,表妹的小嘴兒,究竟有多甜……” 佟寶珠掙扎著,錯開他的圍堵,急聲道:“我的話,還沒說完。其實,有時候我不想做皇后,也想做個寵妃。這樣以來,就不用考慮別人,不用老在皇上跟前呱噪,只用顧好自己就……” 后面的話,還是被堵了回去。 不用表明心跡了,朕就喜歡皇后一說起話來,像五百只青蛙聚在一起,呱呱個不停的樣子。 但更喜歡和母青蛙一起游山玩水。 次日當(dāng)班,馬齊看到皇上的心情豁然開朗,還主動提起他阿瑪?shù)募廊湛斓搅?,在那天?zhǔn)他一日假,讓他在墓園多守一會兒,盡盡孝心。 有些受寵若驚。 猜測到,大約是誰在太子的事情上,解開了皇上的心結(jié)。這么一來,自己給太子私通信件,就由壞事變成了好事。 又想到,這人八成是皇后?;噬鲜莻€極有主見之人,能改變他心意的人,也只有皇后。 趁著皇上喝茶的時候,小心地建議:“四爺做事雷厲風(fēng)行,又會斂財,皇上要不要考慮,把他放在戶部,跟著陳大人鍛煉鍛煉?” “讓他繼續(xù)建宅子吧,等宅子建好之后,再說別的。”康熙瞟了他一眼,“馬大人一向高瞻遠(yuǎn)矚,沒考慮到嫡子擔(dān)重任不妥?” 馬齊裝著沒聽出皇上話里的意思,面帶不解地問:“恕臣愚鈍,皇上說的不妥,是指什么?” 皇后明理,能認(rèn)準(zhǔn)自己的位置,暫時就不用擔(dān)心那些所謂不妥。 康熙懶得跟這人耍嘴皮子,吩咐道:“朕聽皇后說,那兩個西洋人頗有些能耐。下午,把他們帶過來,朕見見?!?/br> 轉(zhuǎn)頭又吩咐梁九功:“你去跟皇后說一聲,朕要厚賞西洋人,讓她提前準(zhǔn)備禮物?!?/br> “嗻?!绷壕殴?yīng)聲。 他就知道,馬上又要往集鳳軒里跑了。方才還在琢磨著,今兒是什么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