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濟民打來電話的時候，她正在休息室午休。他的電話讓她有些意外，而他說的事，更是完全超乎她的預(yù)料之外。

    “……你會不會弄錯了？”她本能地反問。

    “沒有弄錯，”聽筒那邊，他的聲音透著疲憊，“我偷聽到的，是管理層那邊的聊天，他們說……”

    “他們說我要被調(diào)往蘇貢沙是因為……”

    “因為我得罪了謝總。”

    休息室靜謐無聲，他說的話回蕩在耳邊，渾身的血液一點點變得冰冷，她握緊手機，不知該說什么話。

    “你怎么知道……”

    她話還沒說完，李濟民在那邊說：“那天我看見了，西芒?！?/br>
    “我看見你上了……上了那輛車?！?/br>
    李濟民現(xiàn)在的職位能夠接觸到的上流人物并不多，他仔細想想自己在公司的言行，也沒想透自己到底得罪了誰。直到因為巧合偷聽到別的高管聊天，才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在聽到那名字的瞬間，李濟民想起了那天在市美術(shù)館見到的那個男人。

    那個高大英俊，穿著考究的筆挺男人，和坐在他車內(nèi)的周西芒。

    他不知道那個男人為什么會做這些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思來想去，不管是不是因為周西芒，至少周西芒認識他，他們是能說得上話的關(guān)系。在公司內(nèi)，他想盡了辦法想拒絕這次的調(diào)派，可惜上級怎么樣都不松口，并且暗示他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出國，要么離開公司。但這家公司他也待了好幾年，突然離開，找工作也很麻煩。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向周西芒求助。

    周西芒對蘇貢沙這個國家了解不多，所知道的大部分都是來自媒體報道和網(wǎng)絡(luò)。這個東南亞國家坐擁美麗的海岸線和豐富的天然資源，長期為人津津樂道翻來覆去聊起來的卻是他們王室那點子狗血的愛恨情仇恩恩怨怨，還有從上一代老國王就開啟了的宮廷內(nèi)部那些或明甚至暗的斗爭。

    但這個國家在現(xiàn)在的首相努力下，經(jīng)濟發(fā)展得不錯，對外開放了相當(dāng)優(yōu)惠誘人的招商政策。國內(nèi)有不少廠商蠢蠢欲動，盯上了蘇貢沙廉價的勞動力，還有低廉豐富的原始材料成本。李濟民的公司也是其中之一，但是李濟民會被調(diào)往蘇貢沙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我不明白……”周西芒還是不明白事情的狀況，“聽你說，把你調(diào)派出去不是個好機會嗎？為什么……？”

    “那邊對華人不太友好?！?/br>
    李濟民說得隱晦，但周西芒馬上明白了。

    換句話說，這的確是個可以發(fā)達的機會，但發(fā)達的機會不是人人有這個命去享受的。

    “西芒，”聽筒那邊的李濟民聽起來茫然脆弱，“我不想打擾你的……但是……但是……我媽的腿去年剛做過手術(shù)，我爸他也是年初才得過腦溢血進過醫(yī)院，你知道的，他雖然被救了回來，但身體很不好，我沒法離開他們，我……”

    我求求你四個字卡在他的舌尖，他是真的想這樣說，可這樣又顯得他太軟弱卑微。

    雖然到了這個份上，還在計較所謂的尊嚴(yán)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手機貼在耳邊，周西芒不知如何回答。她聽著李濟民在那邊欲言又止，能猜到他那話背后的哀求。

    “我知道了?！卑察o的休息室里，周西芒回答得輕輕的，心情無比沉重。

    她無從揣測謝云輝的想法。

    他為什么要為難李濟民呢？因為吃醋嗎？周西芒只能想到這個理由，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別的原因會讓他們結(jié)仇嗎？

    結(jié)仇。

    周西芒頭疼地扶額，結(jié)仇這個詞會不會太嚴(yán)重了？事情有到這樣嚴(yán)重的地步嗎？

    她不知道。

    這件事根本是突如其來，她完全不懂謝云輝在想些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做。而且如果真的是他做的，如果真的和周西芒有關(guān)，那么他……

    那天的謝云輝和李濟民沒有對話過，他不應(yīng)該會知道李濟民是誰，在哪家公司。那么只有一種可能。

    謝云輝在私底下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她和李濟民了。

    周西芒為這種可能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么她應(yīng)該怎么做呢？

    想到這里，周西芒不免開始埋怨李濟民。

    他們兩個已經(jīng)分手，現(xiàn)在來求她，不是給她找麻煩么？萬一他聽到的謝總不是謝云輝呢？那她去求謝云輝，豈不是顯得她很傻很蠢？而且為了前任去求現(xiàn)任，那她成什么了？她和謝云輝現(xiàn)在好得很，如果為了李濟民去求他，不顯得她和李濟民藕斷絲連，曖昧不清？

    他扔給她一個什么樣的難題，竟然妄想她能解決？

    更何況，兩個人已經(jīng)分手了，她為什么還要攬下他的事？

    她在那邊為了自己計較著，捫心自問，為了一個李濟民，跑到謝云輝面前，萬一讓他覺得她還沒和李濟民斷干凈，讓謝云輝誤會她是個朝秦暮楚的人，這值得嗎？謝云輝是什么人？李濟民又是什么人？一個有錢有臉有能力有身份的高富帥，一個則是普普通通能力有限的普通人，正常人都該知道怎么選。這個對比顯得周西芒很冷酷很勢力，但她下意識忍不住這樣對比了他們。

    從自我角度的考慮出發(fā)，周西芒當(dāng)然很清楚，這不值得。而且李濟民也說了，如果能在那邊成功，對他的事業(yè)也很有幫助，只不過是看有沒有這個命而已。他們兩個都分手了，她干嘛要管他的死活？在意他的父母？

    周西芒的眼前浮現(xiàn)出李家那對老夫妻的臉，和他們的德性。說她父母賣女兒的也是他們，在背后教李濟民各種算計的也是他們。她根本不喜歡他們，還很討厭他們。他們對她也不好，她干嘛要管他們身邊有沒有兒子照顧？如果真的要狠下心來，李家父母和她什么關(guān)系？陌生人，走在街上遇到連點頭都不帶的，別人的死活，與她有什么關(guān)系？

    她有這個能耐去干涉謝云輝的決定？

    她憑什么要去管他的事？

    一個又一個冷酷的問題直擊周西芒的心靈，它們一齊向周西芒提出了眼前這個問題的最優(yōu)解：那就是別管了。

    周西芒躺在休息室的冰冷的椅面翻來覆去，因為李濟民這個電話沒法好好的休息。

    眼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快要顯示16：00，她沉重?zé)o力地嘆了口氣。

    她心里清楚，如果真的可以做到前面想得那樣不管不問，她也不會為了他的電話而難以午睡了。

    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她聽到自己的良心在對她這樣說。

    周西芒心煩意亂，從長椅上起身，兩手煩亂地想抓自己的頭發(fā)，結(jié)果忘了自己沒有解開束發(fā)的發(fā)網(wǎng)，因為她的一用力，發(fā)網(wǎng)隨著她胡亂的動作揪起發(fā)絲，揪疼了頭皮。她疼得兩眼淚汪汪，嗷嗷亂叫。

    周西芒很心疼自己，工作后掉的頭發(fā)不少了，再被自己這么一摧殘，往后薅禿了，掉光了，可怎么辦？

    她一邊揉著自己的頭發(fā)，一邊又嘆了口氣，從微信中找出了蔣晴的名字，準(zhǔn)備向蔣晴詢問這段時間謝云輝的行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