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韓喜來的試探
笑著將身形越發(fā)富態(tài)的韓喜來給讓進了上座,徐希趕忙招呼徐文柏去溫壺好酒過來:“韓爺可還安好?” 韓喜來笑著拍了一下肚皮發(fā)出聲悶響,哪怕是隔著薄冬衣,也能看到肚皮上一陣碧波蕩漾:“托少東家福,這年景能有口吃的凍不著就算好年月了。俺們就是一幫子跑腳的苦哈哈,兩頭受氣,哪有什么安好不安好的?” 徐希心頭拿不準對方來意,不動聲色地提起茶壺倒了杯熱茶,笑著打趣道:“韓爺您就拿我這小輩逗樂吧。先不說這天津衛(wèi),就單拿河東這片地界來說,誰有潑天的膽子敢給韓爺您氣受呀?再者說來,平日里你們這風里雨里遭著罪,大家伙也都是看在眼里,是不是哪個碎催受了氣跑出來嚼蛆了?” “要我說,真要有這樣不長眼的,也合該他挨頓飽的長長記性!” 韓喜來看著桌上杯口冒出氤氳煙霧的茶,順著徐希的俏皮話笑了兩聲,也不接這茬,倒是突然問起了另一件事:“少東家,今兒您怎么有空來這便宜居???我記得平日里你都是去燕來居的?!?/br> 突然聽到這句問話,繞到桌子另一側的徐希布菜的手并沒有停頓,笑著將眼前燉的酥爛的帶皮肘子用筷子不急不緩劃開,挑了塊帶皮連rou的夾到了韓喜來面前的碗里:“韓爺,這可得趁熱吃,不然待會冷了油凝了可就不好入口了。” 親手把一副筷子放到韓喜來手邊,徐希返身回到八仙桌另一邊,執(zhí)起長筷不慌不忙解釋道:“這不是趙掌柜的說是過年希夷閣太忙,怕打擾我們。趕到今兒了,才說是辦了一桌席面想請我父親?!?/br> 又挑了一個黃澄澄、油汪汪的雞腿放到韓喜來的面前,徐希才停下了筷子:“韓爺您也是知道的,打年前我父親身子就不大爽利,所以著我今兒過來了?!?/br> 不好意思得沖著面露疑惑得韓喜來笑了笑,徐希嘆了口氣,有些為難得解釋道:“總不好……涼了趙掌柜的一片心意?!?/br> 徐家和便宜居趙掌柜的事,韓喜來自然是門清,聽了他這番回答,哈哈一笑豎起了大拇指:“整個天津衛(wèi)還是你們徐家最厚道得人心。也難怪了,這么多年過去,徐家這風風雨雨的,不管遭逢什么災禍都能無恙度過?!?/br> 韓喜來話中埋著的釘子,徐希也是一副聽不出來的模樣,伸手接過徐文柏遞過來的溫熱酒壺:“韓爺說笑了,誰還沒個三災五難困淺水的時候,徐家只是恰好略有些薄財,這才恰好能在朋友們遭災時幫襯一二,算不得什么?!?/br> 聽了徐希的解釋,韓喜來又盯著他看了片刻,終于是自眼前碗中挑了一筷子rou丟到了嘴里,草草嚼了幾下便把rou咽了下去,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樣,抬頭發(fā)覺徐希還站著,連忙伸手示意他坐下:“少東家知道我剛才為什么有那樣的感慨嗎?” “我也奇怪,這整個天津衛(wèi),還有誰敢給韓爺您臉色看,這不想在這天津衛(wèi)呆了嗎?”徐希笑著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沖著韓喜來雙手端起酒杯敬道:“這十多年,多虧有了韓爺您,我們河東地界比往日里倒是安寧了許多?!?/br> 說完他起身躬腰,杯子放得低低的,用杯沿輕輕碰了碰韓喜來的杯身:“這一杯,敬韓爺這些年來的辛苦?!?/br> 人都喜歡聽好話,哪怕現在心里不爽,聽了徐希這話,又見對方絲毫沒有紈绔子弟的跋扈模樣,處處都做足了小輩的功夫,韓喜來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許多。 笑著拈起酒杯一口嘬盡了杯中酒,扯著早被煙酒熏得發(fā)沉的嗓門,韓喜來沖著徐希嘆道:“我老韓自己有幾斤幾量自己也清楚的很,今天能聽著這些話,也是少東家您高看我。哎!什么安寧不安寧的,昨兒就在海河里發(fā)現了幾具漂子,害得今早我被上面逮住個錯漏罵了一個上午?!?/br> 挑起眉眼一副奇怪神色,徐希緩緩放下手中杯子,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這……有些過份了吧?現下世道不太平,年景也沒那么好,特別是現在春耕未到、青黃不接,海河里多幾具漂子也不奇怪吧?” 說到這里徐希就更是納悶了,壓低嗓子沖韓喜來問道:“怎么就怪到韓爺您頭上了?” 韓喜來瞪著一雙內里閃著寒光的豆大眼睛,盯著徐??戳撕靡粫?,發(fā)現他也只是滿臉疑惑神色并無其它,這才將目光重新落回了席面上,蘿卜粗的手指頭拈著筷子從盤子里挑挑揀揀,自顧自得邊吃邊抱怨道:“如果只是普通漂子還好,偏偏這幾個人都是讓人給砍死了丟海河里的。” 雖說視線大多放在桌上,但韓喜來也一直在關注著徐希,終于在他臉上看到了吃驚的表情后,這才緩緩將事情說了個清楚:原來一大清早的,就有人發(fā)現海河里漂著幾具尸體,叫來水鬼將尸體撈上來后才發(fā)現,這幾個倒霉蛋都是被人砍死的不算,還讓人給衣服扒了個干干凈凈。 天津衛(wèi)里本身人就多,又趕上此時青黃不接的時候,周邊村里又有不少人過城里打短工熬日子的。沒了衣服只看那給泡漲變形的臉,韓喜來這幾個人來歷都落不到實處,只能是按著尋仇粗粗了事??汕山裉焐厦婀烂窃绯砍圆杞o吃頂了,得了這消息可算是找著個出氣的倒霉蛋,將他拎過去足足罵了半晌午! 把酒壺自熱套子中拎出來,再為韓喜來續(xù)了一杯,徐希試探著問道:“是不是又有哪邊鍋伙們約場子弄的?韓爺您沒著人去打聽一下?” 乜斜著眼睛看向徐希,韓喜來從鼻子里擠出一聲不屑的冷哼:“就這么點事還要你來教我?今兒一打早就瞧著這幾個漂子不對,個頂個的瘦不說,大腿上也掐不出二兩肥rou,手上繭子都半寸厚,一看也不是抽沒了家產的破路戶。左右躉摸著也出不了街邊討食這個圈子,我就攆著人去問過了?!?/br> 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面前的菜盤,韓喜來伸出筷子翻了幾下,也不知是沒找著想吃的,還是被自己的話勾起了傷心處,干脆放下筷子用力嘆了口氣:“嘿,也是奇了怪了!昨兒晚上大家伙個個都安靜著,沒有任何約場子?!?/br> 又用眼角瞟著徐希,韓喜來干脆端起酒杯一口嘬了,咂吧著牙花子說道:“再說了,天津衛(wèi)這邊約場子是啥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br> 這么一說,徐希倒也想起來了。 這天津衛(wèi)的青皮混混們雖然平日里斗起狠來比什么都兇,誰不怕死,誰就可以橫著走。但真要是哪天慫了、尿了,那好,不管您曾經是哪位立了字號的爺,自打那天算起,比路邊的臭狗屎還讓人嫌棄,連個剛出門的小癟三都能踩臉上尿! 不過話說回來,這群人心里也門清。真要是出了人命,哪怕是在自己地面兒上也未必罩得住。所以哪怕是針尖對麥芒斗上狠了,最后拼的也是誰自己個不要命,而不是去要別人的命。 再說了,場上都有場上的規(guī)矩,真要出了人命,那也是自己命賤、手上沒準怪不得別人。對家?guī)椭諗苛?,回頭別人提起來也會遙遙抱拳說上一聲誰誰誰高義。死了的再差,也會卷上席子贈給些許葬銀送回家,再不濟也會城外尋個亂葬崗挖坑埋了。 至于扒光了朝著海河里丟這事,據徐希所知還是前朝色目人販寶石過來時,露了底子讓人給劫了不說還沒落下活口,要說街面上的青皮混混、鍋伙們,好勇斗狠爭得是面子,把人扒光了丟海河里,這種剪徑劫道的營生,他們是真沒這個膽子做。 想到這里,徐希放下了剛拿在手中的筷子看向韓喜來:“韓爺,我這里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