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希源沒有去門診大樓。

    梟旭堯也沒有去停車場。

    倆人像商量好了似的，一前一后往醫(yī)院后面的小樹林里走。

    等走到僻靜處，倆人在一塊草地前停下。

    馮希源轉(zhuǎn)身。

    話都沒有來得及說，“砰”地一下，馮希源臉上挨了重重一拳。

    他被打得一個踉蹌，往后退了好幾步才穩(wěn)住身形。

    擦拭掉嘴角緩緩流出的血跡，馮希源抬頭。

    冷冷地看著梟旭堯，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還手，卻在笑。

    馮希源這種表現(xiàn)，相當(dāng)于無聲的挑釁和諷刺。

    梟旭堯強(qiáng)行壓制了一早上的怒火，蹭地一下又竄了上來。

    掄起拳頭，他對準(zhǔn)馮希源的俊臉又是一下。

    連續(xù)兩下打在臉上，馮希源就算是鐵人，也站不住。

    他的身形晃了晃，終于撲倒在地。

    沒等馮希源站起來，梟旭堯已跨前兩步，揪住馮希源的領(lǐng)子將他拖起來，揮手又是一拳：“馮希源！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我梟旭堯做夢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兄弟會挖我墻角根，自己兄弟會看上我的女人。你他媽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為什么偏偏要盯上好好？”

    梟旭堯邊打邊罵。

    正要揮出第四拳，眼前一花，梟旭堯的下巴上也挨了一拳。

    馮希源終于開始反抗。

    像是被梟旭堯打急了。

    又像是內(nèi)心壓抑了許久的憤怒終于找到了突破口，馮希源揮動著拳頭，像一頭溫柔、隱忍，又無比兇狠的狼。

    “別以為我怕你梟旭堯，讓你三拳，是因?yàn)槟阆乳_始追求安好，我覺得對你愧疚。但是，我馮希源愛得光明磊落，我沒有挖朋友的墻角根，安好也不是你的女人，她是自由的。

    別說她現(xiàn)在還沒有跟天佑解除婚約，還是天佑的未婚妻。就算她是你的未婚妻，只要你們還沒有結(jié)婚，我就有權(quán)利追求她！”

    “你這個混蛋！”絲毫不在意馮希源落在自己臉上和身上的拳頭，梟旭堯打紅了眼，每一拳砸在馮希源身上，都帶著嘭嘭的力度：“這世上那么多女孩子，你哪個不能愛，非要愛我的好好？你明明知道我找了她十年，明明知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

    “你找了她十年又怎么樣？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又怎么樣？誰規(guī)定她救過你，你想對她以身相許，她就必須得接受？

    梟旭堯，你能給安好什么？給她一份完整的愛情，還是給她一個幸福的婚姻？你看看你們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安好跟著你會有什么好日子過？難道你想讓她始終活在人們的唾棄和謾罵中生活嗎？”

    “跟著我沒有好日子過，難道跟著你就有好日子過？唾棄和謾罵又怎么樣？國內(nèi)待不下去，我可以帶她去國外。”

    “去國外就沒人知道她曾經(jīng)是天佑的未婚妻了嗎？去國外，她就能徹底擺脫梟家的陰影嗎？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梟家，昨天下午，你大哥大嫂那樣欺負(fù)她，你為什么不幫她？”

    “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幫她？我梟旭堯眼睛瞎了嗎？居然會把你這種小人當(dāng)成兄弟？”

    豪門長大的孩子，都接受過特殊訓(xùn)練。

    梟旭堯的身手很好，馮希源的也不賴。

    倆人在草地上打成一團(tuán)，難舍難分，誰也占不了上風(fēng)。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倆人同時收手，癱倒在地。

    男人之間的沉默，有時是醞釀戰(zhàn)爭，有時，卻意味著友誼的升華。

    足足沉默了一刻鐘，梟旭堯才問：“希源，你是不是為了那件事，在報復(fù)我？”

    “不是！”馮希源的聲音很坦蕩，卻帶著一抹說不出來的苦澀。

    “我也希望自己在報復(fù)你……”他停頓一下，斜睨向梟旭堯：“旭堯，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我們?nèi)ニ{(lán)調(diào)的事情？那天……”

    “不用解釋。”梟旭堯打斷他：“那天你肯定落井下石，在好好面前說什么了?！?/br>
    馮希源笑了：“你還真是了解我?！?/br>
    聽見馮希源的笑聲，梟旭堯扭頭看他。

    清晨的陽光淡淡地灑在馮希源臉上，哪怕此時此刻，馮希源被他打得鼻青臉腫，梟旭堯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樣的馮希源，像副流光剪影的畫，美好得叫人心疼。

    胸口說不出的悶，梟旭堯的喉結(jié)滾動兩下，低聲道：“希源，那件事，對不起！”

    “沒什么對不起的。”馮希源瞇著眼睛看向天空，他覺得眼睛有點(diǎn)酸澀：“本來就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的心結(jié)沒打開，總想找個發(fā)泄口。而你，很不幸，成了我的出氣筒罷了?！?/br>
    “其實(shí)……”遲疑一下，梟旭堯道：“你如果真的想報復(fù)我，我也沒什么話可說。畢竟，事情變成那樣，我也要承擔(dān)一定責(zé)任。”

    “是??！你是罪魁禍?zhǔn)撞皇菃幔坑袝r候，我真的特別想報復(fù)你，尤其是那天在藍(lán)調(diào)。看著你和安好那么親密，她像只小貓一樣蜷在你身邊，乖乖的，我心里特別不舒服。憑什么你梟旭堯可以擁有這么安靜美好的愛情，我馮希源就不行？

    所以，我去找安好，我跟她玩兒曖昧，我讓她看見你抱著周薇薇，給周薇薇揉腳。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始終抱著那樣的仇恨，每天都喝醉了酒，該多好??！至少，我不用像現(xiàn)在活得這么累。

    你知道嗎，旭堯？這些天，我不停地告訴自己，馮希源，你變成現(xiàn)在這樣，都是梟旭堯害的。梟旭堯欠你的，他就應(yīng)該償還。你并沒有愛上林安好，你只是在打擊報復(fù)旭堯，你只是在跟林安好玩玩，等你把他們倆拆散了，你就可以瀟灑轉(zhuǎn)身。

    我一遍一遍提醒自己，時時刻刻都在警告自己這些。但沒用，我根本管不住自己。我心里一天比一天清楚，我沒有在玩兒，我愛上安好了，根本沒給自己留半點(diǎn)余地，直接陷進(jìn)去了。這段日子，我腦子里都是她。她笑一下，我能開心好半天，她難過，我心里跟刀絞似的。前天和昨天，我沒有看見她，也沒有接到她的電話和短信，我連上手術(shù)都心不在焉。

    你也知道昨晚上那臺手術(shù)有多重要。我當(dāng)時很糾結(jié)。我知道她會去老別墅見你爸爸，我甚至想，事情辦成之后，你們倆……你們倆是不是要度過一個浪漫之夜，來慶祝。我其實(shí)，并不想破壞你們。但是旭堯，她不來，我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把病人開死在手術(shù)臺上。

    安好說，是我給了她勇氣，讓她能心平氣和地站在手術(shù)臺前。她根本不知道，是她給了我勇氣。只要她在，我心里就覺得踏實(shí)。我就覺得，自己是戰(zhàn)無不勝的神。哪怕再艱難的手術(shù)，我都可以拿下來。因?yàn)?，她那么崇拜我，那么信任我?/br>
    但現(xiàn)在這種局面，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也從來沒想過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所以旭堯，你教教我，我該怎么辦？”

    梟旭堯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盡管早就猜出馮希源愛上林安好了。

    但，希源親口承認(rèn)，親耳聽見希源說出他對林安好厚重的感情，梟旭堯還是覺得自己受不了。

    他覺得，整個胸腔都被人挖空了，腦子都是木木的。

    一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梟旭堯才苦笑道：“我能怎么教你？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辦？這輩子，我都沒像現(xiàn)在這么挫敗過。那個小笨蛋，到現(xiàn)在還迷迷瞪瞪，根本不相信我愛她。我連她的心都抓不住，現(xiàn)在，自己兄弟又愛上她。你讓我教你，那，誰來教教我？”

    “至少她不反感你親近她?！瘪T希源笑得比梟旭堯還要苦澀：“但是我呢？我在她心目中，是天神，是父親。我一邊想要親近她，但我又要維持住自己在她心目中天神和父親的形象，我連親她一下都不敢。旭堯，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梟旭堯啞然。

    他一直以為希源不知道林安好將他當(dāng)成父親。

    原來，希源都知道??！

    “你，既然知道她把你當(dāng)成父親，才會依賴你，為什么還要愛上她？”

    “旭堯，我有時候覺得你像個哲學(xué)家似的。你提的這個問題，我如果能回答，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憋屈了。”

    梟旭堯一堵。

    現(xiàn)在這情形，哪里是一句為什么能說清楚的？

    就像他愛上林安好。

    是宿命嗎？

    好像是。

    但又好像不是。

    他梟旭堯能日此瘋狂地愛上林安好，馮希源為什么不能？

    好女孩誰都喜歡。

    所以，這不是希源的錯，是，造化弄人！

    深吸一口氣，梟旭堯問：“希源，你對好好，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不知道！”

    大約是看太陽看得太久，馮希源的瞳眸中終于滑過一抹水光。

    “也許，從她第一次穿成那樣，跑去梟家別墅給你送杜蕾斯，被你壁咚在門上，卻大言不慚地跟我說，想拜我為師時開始的。

    也許，是天佑突然跑來大教室，強(qiáng)行把她帶走時開始的。也許，從她第一次叫我?guī)煾笗r，我就已經(jīng)愛上她了。

    總之，我陷進(jìn)去了，感覺自己一天看不見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活?！?/br>
    “那你……打算怎么辦？”

    馮希源沉默，沒有回答。

    梟旭堯再問：“想跟我公平競爭嗎？”

    馮希源一愣。

    梟旭堯緩緩坐起來。

    居高臨下地看著馮希源，他的眼睛里，沒有絲毫退讓。

    “希源，我不管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愛上好好的，也不管你對她的感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深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你覺得愧疚，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我勸你盡早退出?！?/br>
    “如果我不想退出呢？”馮希源也坐起來。

    “不想退出？”梟旭堯皺眉：“你的意思，是要跟我搶好好？”

    “不是搶！是公平競爭，我想和你公平競爭?！?/br>
    說出這句話，馮希源明顯有些底氣不足，但，他沒有避開梟旭堯的目光。

    他的瞳眸中，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正在緩緩綻放。

    梟旭堯一下子火了：“她都不愛你，你為什么非要糾纏她？”

    “她不愛我，難道她愛你嗎？”馮希源寸步不讓：“她現(xiàn)在不愛我，誰能保證，以后她不會愛上我？”

    梟旭堯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不得不承認(rèn)，馮希源太了解他了。

    而同樣，馮希源也了解林安好。

    或者說，馮希源真的是個了不起的心理學(xué)家。

    他了解人性。

    沒錯，林安好現(xiàn)在就像一個正在走鋼絲的孩子。

    可能在所有的這些男人中，她對他梟旭堯的感覺最好。

    但，這不意味著林安好已經(jīng)愛上他了。

    如果能確定林安好的愛，梟旭堯也不會整天像現(xiàn)在這樣患得患失。

    但，這不能成為馮希源插足的理由。

    梟旭堯的拳頭，不由自主又握緊了。

    像是察覺到了梟旭堯的憤怒，馮希源笑起來。

    “還想打一架嗎？旭堯，不管打多少架，你也不一定會贏。這件事情我做的可能有點(diǎn)不厚道，但，既然現(xiàn)在我承認(rèn)了，我就沒打算繼續(xù)逃避。愛情這個東西不分誰對誰錯，也不分先來后到。旭堯，你雖然找了安好十年，但她，也做了我四年學(xué)生。

    你很清楚，感情不受人為控制。你會發(fā)瘋一樣地想她，會不由自主地想抱她、想親她。我也會。我和你一樣，是個正常健康的男人，你不能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非要強(qiáng)行讓我去做。

    所以，我今天跟你說這么多，不是來向你懺悔的，我也不是來跟你宣戰(zhàn)，我要跟你公平競爭。如果安好最終的選擇是你，旭堯，我會祝福你們。但如果，她最終選擇了我，我希望，你也能灑脫放手，祝福我們?！?/br>
    說完，馮希源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眼看馮希源越走越遠(yuǎn)，梟旭堯終于低吼道：“希源，公平競爭可以。好好非要跟著你學(xué)醫(yī)，我也沒辦法阻止。但是，我希望你的內(nèi)心，和你表面一樣干凈磊落?！?/br>
    馮希源的腳步倏地停下。

    許久，他緩緩道：“你放心，我雖然也會對她熱情高漲。但我是個人，不是畜生。你梟旭堯能做到的事情，我馮希源一樣可以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