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玥這番驚人言論，聽得陳景睿忘了悲痛羞愧，聽得冷楓柳眉高挑。

    只有云衍靜靜看她，情緒難測。

    韓玥并未有收斂的意思，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王爺只看到陳公子自蒙心智，卻不去想個中掙扎失望，不愿承認(rèn)朝中已無明士……”

    “國已喪本，何來明志？”

    云衍面色驚變：“你！”

    “王爺想說我大膽？”韓玥直視他的眼睛，“王爺還不明白嗎？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權(quán)勢與權(quán)勢之間的碰撞，腐rou已蔓延太廣，孰國岌岌可危?！?/br>
    她終于明白歐陽槿要做什么了。

    他想讓孰國一點(diǎn)點(diǎn)腐爛，不用一兵一卒，便可使其自行毀滅。

    他幾乎已經(jīng)做到了……寧相是他最重要的一顆棋子，也是最大的毒瘤，強(qiáng)權(quán)浸透的地方，均已染毒。

    不得不說，歐陽槿將人性看得太透。

    強(qiáng)權(quán)從來都是不可永續(xù)的，也無法隨心所欲，更無法只為自己的利益打算而不去考慮更多人的利益。

    很簡單，強(qiáng)權(quán)不是不可替代，倒掉一個自會崛起另一個。

    不可替代的是公理，只有最大程度的將公理合法化，用盡量完整的律法體系去支撐公理的存在與進(jìn)化，社會文明才會進(jìn)步，一個國家的發(fā)展才會長久。

    所謂打蛇打七寸，歐陽槿摧毀的恰恰就是支撐公理的一切。

    可現(xiàn)在說這些，太晚了……

    韓玥搖著頭，接著說：“王爺曾問我，愿不愿意與你一起做那一燈一人，我承諾過我愿意，那該我說的話，該我行之事，我自要說要做?！?/br>
    “我想，這才是我真正的大膽之處。”

    云衍瞳孔縮緊，雙拳下意識緊握，“你究竟想說什么？”

    韓玥雙手抱成拳，微微一拜：“草民請?jiān)笟w家，請王爺準(zhǔn)允?！?/br>
    “好一個國已喪本，何來明志……”云衍噙笑看她，眸中卻寒涼如水，眉宇間涌上輕嘲：“此時請?jiān)富丶?，你是失望了還是害怕了？”

    韓玥不說話，她知道，她方才那些話有些傷人。

    但不得不傷。

    雖還未有實(shí)質(zhì)的證據(jù)，但她幾乎已經(jīng)可以斷定，歐陽槿和她，就是那對龍鳳胎。

    而他們的母親，則是古瀾國圣女百里蕓無疑，否則根本解釋不了，他們?yōu)楹螘谀阁w死亡幾個時辰的情況下還能存活。

    她的身份，何其尷尬。

    否則，云衍何來疏離之態(tài)，想必，那日山間驗(yàn)尸時，他已經(jīng)猜到歐陽槿的身份了吧？

    就算沒猜到，真相揭開的那天，他們又該如何自處？

    歐陽槿一步步將她誘進(jìn)來，肯定不是為了給自己找個對手，增加樂趣。

    若有一日，她難擋心魔，成了歐陽槿手里的刀……

    想到此，韓玥心里某處隱隱作痛，垂眸道：“盛京，我不該來的?！?/br>
    云衍笑容苦澀，人已緩步到韓玥面前。

    “哎，你倆怎么又來了……”冷楓撫額一瞬，手一揚(yáng)，先敲暈陳景睿再說。

    他近來重心在于部署，對二人關(guān)注不多，實(shí)在想不通兩棵眼看就要開花結(jié)果的鐵樹，怎的就背道而馳了？

    云衍旁若無人般，伸手撫韓玥眉眼，那般輕柔繾綣，眼底卻只有寒涼，“盛京再不該來已經(jīng)來了，你以為還能全身而退嗎？”

    韓玥并不躲避，緩緩掀下面具，“牛軛不能，韓家小女韓玥可以。”

    她將那面具放至云衍手上，微微福身：“請王爺成全?！?/br>
    “就這么不信我？”云衍眸中寒意結(jié)了冰，近乎咬牙。

    韓玥反問：“如何信？將我摘出難道不是王爺所想？”

    她淡淡冷笑：“王爺已經(jīng)不打算讓我再跟這個案子了，難道不是嗎？”

    似被氣到，云衍一笑，“看這些你倒是火眼金睛……”

    他承認(rèn)，“案情已清楚，你沒有再跟的必要，剩下的事，本王自會處理?！?/br>
    “王爺既然已不再需要我，請準(zhǔn)允民女歸家?！表n玥直望云衍，目光坦蕩，“民女承認(rèn)，民女失望了，也害怕了，那些抱負(fù)理想如今看來，實(shí)在是太遙遠(yuǎn)，畢生難達(dá)?，F(xiàn)如今對民女來說，家中老父才最為重要，他救我一命，撫養(yǎng)我長大，此情此恩，民女還未報(bào)答，不敢隨意賭上自己性命。”

    云衍目光震了震，隱有痛意，似為‘不再需要’那四個字。

    韓玥突然貼近他胸膛，女子聲息溫軟，“比起閑王與古瀾國圣女的遺孤，我更適合做韓家小女，王爺覺得呢？”

    云衍一怔，隨而冷笑：“敢問韓姑娘，韓家的恩情你打算如何報(bào)答？”

    韓沖之心，昭然若揭，她若心灰意冷回去，不用想也知會是什么局面。

    可她所言，句句戳中他痛點(diǎn)。

    歐陽槿的身份，他早已有所猜測，也知韓玥對此有所隱瞞，可他從未疑過她……

    但她若真是閑王之女，歐陽槿之胎妹，接下來的行計(jì)，出于理智考慮，確實(shí)不能坦白于她。

    一來，歐陽槿手段非常，防不勝防。

    二來，關(guān)乎她身世，叫她作何選擇？

    可若就這樣放她回襄州……

    嫉妒燒著云衍的心，灼得他眼眸猩紅，固執(zhí)的低吼：“回答我！”

    韓玥望他，簡直無語。

    這是重點(diǎn)嗎？

    她自認(rèn)已表達(dá)的十分清楚，以他的智商不可能聽不懂。

    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管她怎么報(bào)答韓家？

    韓玥氣結(jié)，冷道：“無需王爺費(fèi)心?！?/br>
    “本王偏要管！”

    云衍突然捏了她下頜，俯下頭去。

    “我的老天！”冷楓驚得忙背過身去，怕陳景睿突然醒來，又補(bǔ)了一掌。

    韓玥也驚住，似被狂風(fēng)暴雨席卷，她所有的堅(jiān)持，冷靜，理智，清醒特立的靈魂，在這一刻，均被吹打零落。

    她眼里起了水霧，又似淬滿了細(xì)碎波光，一片凌亂。

    她不知心里酸澀因何而起，亦不知所終，只知最后，他擁她入懷。

    那么緊，仿佛要將她揉進(jìn)生命里去。

    他的聲音那么痛，帶著傾覆山河的霸氣，一字一句：“韓玥，你給本王聽好了！在襄州好好等著本王，等本王以頭頂青天，河清海晏為聘，娶你為妻！”

    韓玥心里忽起大浪，仿佛口鼻也被淹沒，窒得她眼淚直流。

    在云衍伸出手來時，她將臉轉(zhuǎn)開，似乎怕自己的眼淚將他燙傷。

    韓玥不知道自己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從何而來，只覺痛意無邊。

    她對此刻的自己感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