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姓氏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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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玥先舉杯,“這第一杯,敬天地?!?/br> 她脖子一仰,先干為敬。 歐陽槿眸光深深的望她,一笑,喝之。 云衍也喝下,擔心的是韓玥空腹,如此喝酒必定傷身。 他只好反客為主,忙著替她盛湯夾菜,只差沒喂到嘴里。見歐陽槿沒有要動手的意思,云衍想著韓玥那句‘以家人的身份’,又麻利地替歐陽槿也裝了湯菜。 兄妹二人就這么看著他忙活,歐陽槿懶洋洋地問:“玥兒倒是說說,為何要敬天地。” 韓玥說:“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序,民之亂也。” 歐陽槿笑笑,“天地之氣,有聚有散,攻取百涂,然其為理也順而不妄?!?/br> 言下之意,氣數(shù)這種東西,有散就有聚,想要獲得主動權(quán),不擇手段也可定義為正理。 這大概就是戰(zhàn)爭會貫穿整個人類史的原因吧。 總有人覺得,自己生來不凡,能覆天地,能做天地之主。 韓玥一雙美眸被碗里的熱氣熏染,看不出情緒來,語氣卻是染著幾分蒼涼:“蕓蕓眾生,孰不愛生……他們何其無辜?!?/br> 無人不愛惜自己的生命與生活,但往往大部分人的命運都掌握在少部份人手里,也不知這是人類的悲哀,還是時代的悲哀。 云衍吹開那熏眼的霧氣,喉間卻微微發(fā)哽。 世人不知,此時此刻,有一名女子,正在為他們的生死而憂。 她是這世間,唯一的凈明。 是他心間,最亮的那盞明燈。 可她也是人啊!也有七情六欲,也非圣賢,她也恨,也痛,也掙扎…… 云衍只覺有淚意直沖眼底。 他眉眼低垂,將手里那碗溫度正好的熱湯遞到韓玥手里,輕笑:“天地蒼生再重要,也得從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開始?!?/br> 韓玥回以微笑,“王爺說的是。” 這碗湯,最終轉(zhuǎn)去歐陽槿手里。 韓玥道:“時光與美食最是不可辜負,閑來無事,我就愛做菜煲湯。你我緣分太深也太淺,日后,不知是否有機會,為兄長做幾道拿手菜試試?!?/br> 歐陽槿垂眸,笑意更濃。 勸說不成,試探也不成。 韓玥無奈般搖頭苦笑,再舉杯,“這第二杯酒,敬父母?!?/br> 她一雙眸子像是浸了水一般,亮的驚人:“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br> 這杯,該敬。 三人一起喝下。 “這酒,太苦?!睔W陽槿攥緊酒杯,字字如冰:“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南山烈烈,飄風發(fā)發(fā),民莫不谷,我獨何害!” 此話,出自《詩經(jīng)小雅谷風之什蓼莪》。 說來神奇,韓玥曾無意中讀到過這首詩,那時,她還不知自己身世,卻莫名流淚。 今日聽歐陽槿道來,心中頓時酸楚。 是啊,沒有父親我們能依靠誰?沒有母親我們又能仰賴誰? 南山高峻,狂風發(fā)厲,別人都有養(yǎng)育父母的機會,為何只有我們遭此禍害? 韓玥心中大悲,抬手抹去眼角淚水,倔強般道:“大義,是他們的選擇,我想,他們亦無悔。” “你怎知他們不悔?”歐陽槿隔著熱氣繚繞望她,“他們并非死于大義,他們死于人心險惡,如何能不悔?” 是呀,如何不悔? 他們懷著美好憧憬而來,卻遭遇了背叛,陷害,趕盡殺絕。 如何不恨! 韓玥雙手按了下眼睛,無言以對。 看著這樣的她,云衍心如刀絞,連飲數(shù)杯,想了想,還是將孰帝的態(tài)度轉(zhuǎn)述。 歐陽槿聽得發(fā)笑,半舉著酒杯,低嘆:“情偽之詞,不聽也罷?!?/br> 云衍挑了挑眉,“既然多說無用,那今晚,我們只管喝酒。來,這杯,我們敬明天!” 黑暗再長,也有天亮的時候。 明日之憂,何必摻在今夜的酒里。 于是,一杯又一杯。 敬過往,敬信仰,敬生命,敬萬物…… “一直沒問兄長,為何要姓歐陽?”韓玥已有醉意,神態(tài)帶著幾分少女獨有的嬌憨,眸子卻仍是清明靜然,仿佛能望至人心。 今晚,‘兄長’這個稱呼,就如這熱湯,這烈酒,一次又一次的溫暖著歐陽槿冰封的心。 他溺愛般深望韓玥,說出的話,卻如針尖一般,細細密密地直扎人心。 “歐陽出自姒姓,夏朝帝王姒少康的兒子無余,被封于會稽,建立了越國,后被吳國滅之。十九年后,勾踐復國,到勾踐六世孫無疆為越王的時,被楚滅之。無疆的次子蹄被封于烏程歐余山的南部,以山南為陽,所以稱為歐陽亭侯。無疆的支庶子孫,便以封地山名和封爵名為姓氏,形成了歐、歐陽、歐侯三個姓氏?!?/br> 聞之,韓玥心中狠狠一震。 越國被吳國打敗,越王勾踐立志報仇。他睡覺睡在柴草上,出門前要嘗一嘗懸在門前的苦膽,策勵自己不忘恥辱……臥薪嘗膽的故事,流傳千世。 他冠歐陽這個姓氏,竟是為了時時警醒自己。 這恨,已深刻在他的生命里。 如何能勸? 云衍不懂這些歷史,但也從‘滅國’,‘復國’這些字眼里,猜到了一些。 他從桌下尋到韓玥冰涼的手,一點點握緊。 原本不想讓她再喝的念頭打消,有時,言語不能驅(qū)趕心中寒涼,酒可以。 于是,又是一杯接一杯。 敬韓,敬云,敬張,敬李……敬了好多的姓氏。 韓玥醉倒之前的最后一杯,她說:“敬兄長……愿兄長長命百歲,愿你所得皆所愿,所遇皆所求,所求皆所得,所盼皆所期……” 云衍將她橫抱在懷,望著歐陽槿道:“她心中煎熬,比你更盛,只因,她之大愛,普照萬民。她痛的是萬民之痛,你我又如何忍心?” 歐陽槿嘲諷一笑:“比起虛偽,孰人真是一代比一代強。你若真不忍心,又何需將她架到大義的火上煎烤!” 云衍搖搖頭,不必說了。 此恨難消,此仇難解,韓玥之境界無人能達,她必是要失望了。 “晉王!” 行至小院門口,歐陽槿突然疾喚。 云衍沒有回頭。 歐陽槿一字一句:“你若敢傷她,我必讓這世上,再無云這一姓氏?!?/br> 院中,又剩他一人。 若孤獨是毒,他早已入骨。 若寂寞是蠱,他早已嗜心。 可為何…… 為何這一刻,他之痛,遠勝于蝕骨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