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幽情緒驀然繃緊，脊背僵直，雙眼直直看向男子。明明是萬分的擔(dān)憂與緊迫，她腦中卻是無比的清醒，竟然還能將煩亂的思緒拋開，從他字字句句中將答案捋出。仿佛突然間身體與靈魂化成兩半，一半面帶急色、焦灼不安，一半?yún)s清醒沉穩(wěn)，冷靜自持。

    她緊緊盯著男子，直直落在他神經(jīng)質(zhì)的面上，手中飛彌劍驀然傳來一道虎嘯低吼之聲，冰光帶著殺氣須臾而出。

    男子卻但笑不語，此時完全恢復(fù)了平靜，面上的癲狂眨眼間消失一空，又重新成為那個儒雅溫和之人。指尖在井口虛虛一抓，手中一道光柱飛快朝著井口中打出，不過眨眼之間，一股她熟悉的波動便飛快從深井中傳來。

    井口內(nèi)突然傳來一道不滿的嘶吼聲，沉重而凜然的威壓驀然破井而出，威壓當(dāng)頭朝著她籠罩而來，寒風(fēng)利刃，華幽臉色一變，腳下被逼得急急后退數(shù)步，方才狼狽的穩(wěn)住身形，雙目卻緊緊盯著井口之內(nèi)。果然，不過兩息時間，深井中忽然傳出一聲巨響，飛一只碩大無比的巨蛇頭顱飛快從井口之中探出。那只碩大的頭顱足足有水缸般大小、雙眼猶如刺目的燈泡，頭頂處就兩個明顯的小包，此時里面的尖角比起數(shù)十年之前所見似乎大了稍許，隱隱約約快要破出皮膚。巨蛇鮮紅的蛇信一彈而出，巨大的毒牙猙獰異常。火紅的光滑皮膚之上，隱隱有暗色的花紋浮現(xiàn)。

    華幽雙眼一眨不眨緊緊盯著幻空虛蛇，一如當(dāng)年，它方一出現(xiàn)雙眼中便浮現(xiàn)出不滿之聲，沉悶的聲音正待張口咆哮，碩大眼珠一掃居高臨下的落在華幽身上，詫異道：“咦？”

    華幽心下一頓，知道它定是認(rèn)出了自己。既然從這瘋子口中套不出話，那從幻空虛蛇口中是否能得知到底怎么回事？

    卻不料下一刻男子淡淡的聲音驟然響起，打斷了她的思慮：“送我們進(jìn)去?！?/br>
    “不行！”巨蛇驀然回神，碩大的腦袋搖頭晃腦的拒絕，沉聲滾滾嘶鳴道：“你們不入百世不能踏入其中，這不合規(guī)矩！”

    “規(guī)矩？”男子帶笑的臉色驀然一沉，臉色黑得滴出水來，周圍平靜的桃林似乎因為他情緒的變化驀然狂風(fēng)大作，周圍的靈氣瞬間翻攪撕裂，華幽聽到男子張狂卻陰霾的聲音獵獵響起：“在這里我就是規(guī)矩！”

    幻空虛蛇雙目中頓時露出猙獰憤怒之色：“你敢！”

    “我有何不敢！”男子臉上笑容詭異，驀然反問。就在對話間，一妖一人周身氣息驟然暴漲，上位修士的威壓沉重頃刻間毫不掩飾的落在身上，華幽積蓄著靈力的丹田霎時間傾瀉一空，臉色猛地一變。急忙掐了幾道法決、往身上拍了一張隔絕靈符，待得靈符蕩出一片無形風(fēng)波將威壓隔絕稍許，華幽猛地抬頭，臉色突然大變。

    桃林半空驀然一陣云霧翻攪、厲風(fēng)動蕩、風(fēng)云突變之色，只聽得清晰的一道撕拉聲，就像是利刃劃破衣衫聲音驟然響起，高空之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條橫切天際的裂縫，陰厲的颶風(fēng)一刻不停的從虛空中呼嘯而出，桃林四周漫天皆是拔地而起的樹木，被掀翻在空中狂舞須臾。

    “我送！”幻空虛蛇驚懼咆哮的聲音驟然在天際炸開，籃球大小的兩顆眼珠中滿是憤怒咆哮的不甘，仿佛帶著nongnong火焰。它憋屈的冷哼一聲，口中驀然一陣青光翻攪，一如當(dāng)年一般華幽腦中一派昏昏沉沉，眨眼間便失去了清明。

    她是在一片喧嘩之聲中醒過來的，腦中彌蒙眨眼間消散一空，原本的理智與警惕徹底回籠，她雙眸帶著冷厲之色猛地朝著四周看去，入目卻是一怔。

    這是人來人往的街頭，兩旁雕欄畫棟的屋宇，街上吆喝的攤販，鼻翼間清晰嗅到的餅香，都清晰送入五識之中。而她就這么突兀的站在街道中央，來往的人流從她身邊穿插而過，卻未曾驚起絲毫波瀾。

    想到當(dāng)年經(jīng)歷的一切，華幽猛地低下頭，入目間隨即一怔。藍(lán)色繡著冰色符文的長袍、腳下穿的仍舊是她霜色靈靴。微微抬起雙手，纖細(xì)白嫩的玉指纖纖，手背出幾近透明的皮膚透漏出些微清楚可見的血管。但體內(nèi)的靈力不知何時消散一空，她此時仍舊擁有自己身體、修為卻被壓制。體內(nèi)的金丹絲毫不見蹤跡、識海消散無蹤，仿佛從來沒出現(xiàn)過，讓華幽詫異的是，那冰鳳化作的冰藍(lán)小點(diǎn)卻是仍舊存在。

    華幽沉默思慮間，突然街市前方盡頭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還有張狂的催馬和哈哈大笑聲，三匹馬突然出現(xiàn)在視線之中。本就擁擠不堪的街市頓時鬧了個人仰馬翻，帶著老人孩子的急忙護(hù)著朝兩邊避開，街市兩旁的攤販頓時著急的推著小車往旁邊走，卻又被急忙躲避的擁擠人流擠得散落一地，立時便傳來心疼與著急的叫喊聲。

    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就像是突然闖進(jìn)沙丁魚網(wǎng)的鯰魚，將整個魚群攪得人仰馬翻，小孩兒的哭喊聲、攤販的著急聲、老人被擠得跌倒的痛苦聲，女子的驚慌失措無數(shù)聲音此起彼伏的響成一片。

    華幽明明站在街市中央，卻仿佛隱形人一般，沒人看見她、更沒人碰到她，仿佛在她身邊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所有人下意識的隔絕開。

    “娘……”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被擠了出來，一下子被推拒到了街市中央，而此時三匹馬已然十分接近，小姑娘從華幽身邊跌落，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拉，觸手卻是一怔。明明抓到了小姑娘的手腕，卻在眨眼間化成了泡沫消散一空，小姑娘慣性的跌在地上，哭喊聲頓時響起。三匹馬距離不過十幾米遠(yuǎn)，華幽似乎在嘈雜的聲音中聽到了孩子母親痛苦的喊聲，似乎想要擠出人群，但人太多，她被擠得太遠(yuǎn)此時根本無法動彈，母親痛苦尖叫的求救聲傳遍整個街市，但此時所有人逃命都來不及，誰會去理會她？

    突然間，一道身穿藍(lán)袍的身影飛速從人群中一躍而出，腳尖點(diǎn)地眨眼間便如同鳥雀般飛出，將孩子從地上快速撈起，眨眼間又退回了人群之中，三匹馬此時呼嘯而過，掀起了街市一片狼藉，待得煙塵散去、馬匹的奔跑聲已然漸漸遠(yuǎn)去，混亂不堪的人群慢慢恢復(fù)了沉靜。

    華幽見到那個賣糖葫蘆的男人撿起一旁跌落糖葫蘆棒，見到晶瑩剔透的果子上全部都沾了灰塵，再也吃不得，不由得痛惜一聲：“哎……這世道啊，這些貴族大少爺可是要讓我們活不下去?。　?/br>
    “慎言！”旁邊一個二十來歲的舉子連忙阻止，他懷里還抱著兩本小心翼翼護(hù)著的書，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剛才那三人乃是榮貴妃母家子侄，要是惹惱了，可不是沒了營生的事，那是小命都保不住。”

    男子連忙閉嘴，再不敢多談。而此時一旁傳來一道驚呼聲，華幽轉(zhuǎn)過頭便見得一個女子朝著那抱著孩子的藍(lán)袍人跑去，待得將孩子從藍(lán)袍人手里抱回來，緊張不已的上上下下打量一通，這才忍不住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給那藍(lán)袍人道謝：“多謝大師、要不是您，我女兒……她，多謝大師、多謝您?！彼穆曇魯鄶嗬m(xù)續(xù)的帶著哭腔，帶著語無倫次，將孩子緊緊摟在懷里，臉上滿是淚水與激動，抱著孩子的手更是恐懼的顫抖。

    “阿彌陀佛，不過舉手之勞，女施主不必多禮！”熟悉的聲音陌生的語調(diào)驀然傳入耳中，華幽心神一震，雙眸如鑄緊緊看向那藍(lán)袍的和尚。這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和尚，生的唇紅齒白、面容清秀。一身粗布藍(lán)袍、此時捧著一只化緣的木缽，笑得肅然親和。

    “無塵！”華幽低聲詫異出聲，方才想要抬步踏上，卻聽見旁邊攤販又是傳來對話聲。

    “這和尚是城外北無寺的沙彌吧，哎也真是世道困難，自從去年北無寺得罪了當(dāng)朝宰相，原本鼎盛的香火也衰敗了下去，到了現(xiàn)在堂堂北無寺的高僧竟然要出來化緣。”

    北無寺？

    華幽方才還帶著少許驚喜的表情頓時化為一空，死了。此時無塵正困在幻境之中，想必根本不記得她。就如她猜測一般，雖說仍舊是他，但比起那個笑瞇瞇的無塵，這人卻更像一個和尚。華幽面帶復(fù)雜之色，見到無塵微笑施禮與那對母女告別，而后緩緩朝著街市前面而行。遲疑半響，她抬步跟上。

    她此時已然有了確切的感覺，所有人都看不到她，而她也不能碰到所有人，似乎相處在同一個空間不同維度，頗有幾分看的著摸不著的意思。想必這也是幻空虛蛇的意思，讓華幽不能打擾此地自行發(fā)展，畢竟幻境便是幻境，這些來來往往的人未嘗不是無數(shù)年無數(shù)多困在里面的人魂魄化成，就像當(dāng)年幻空虛蛇阻止她說話，如今情形想必也是差不多。

    跟著無塵走出這條繁雜的街市，突然間眼前開闊起來，這里似乎是主街道，比起剛才那條街市的雜亂，這里平整干凈、來往的人、車馬皆不是凡品，華幽見得無塵開始一間間走進(jìn)店鋪中化緣，正準(zhǔn)備跟上去，突然間城門打開，一列整齊的軍士帶著一輛囚車走了進(jìn)來。囚車咕嚕嚕的聲音頓時引起了一旁的行人圍觀。隨著囚車越來越近，華幽清晰聽到前面看到囚車的行人傳來一聲聲倒吸涼氣與轟然炸開的喧鬧聲。

    “這……這是什么怪物！”

    “聽說是妖怪和人生的，可不就是個怪物！”

    “天啊，為什么不把它燒了，這等怪物送進(jìn)京城來作甚？”

    “這怪物長得正惡心！”

    隨著此起彼伏的討論聲嗡嗡響起，囚車漸漸經(jīng)過她的身邊。華幽原本漫不經(jīng)心抬起的雙眼驀然一頓，雙目中殺機(jī)與怒色突然間一閃而逝，又化作虛無。

    這是個渾身光裸的女子，她一臉麻木的縮在角落，對所有人的討論好似充耳不聞，面頰之上布滿密密麻麻的黑白條紋，后背更是生出一張人面蛛的圖案，冷冰冰的雙眸麻木掃過打量她的眾人，唇角驀然勾起一抹嘲諷痕跡。

    “啪！”一道馬鞭猛地從囚車左邊打了進(jìn)去，狠狠打在女子的脊背上，霎時間便通紅了一片，女子痛得瞳孔驀然一縮，猛地抱著膝蓋低下頭縮在囚車角落，遮掩了眼中怨毒之色。

    華幽雙目冷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隨即便移開目光，卻不料一旁卻傳來一道疑惑的詢問聲：“你不恨她？”

    華幽渾身汗毛立時乍起，猛地轉(zhuǎn)過頭。只見得不知何時那瘋子已經(jīng)站在了他面前，此時他雙眼如常，并無平時的灰暗，手邊的竹竿更是當(dāng)做了裝飾品杵在地上，恢復(fù)了平常的風(fēng)光霽月、含笑溫柔，眼中帶著些許疑惑的看向依舊遠(yuǎn)走的囚車。

    收斂了周身所有異色，華幽見無塵走出店鋪，抬步跟了上去，男子挑眉施施然跟了上來：“聽聞當(dāng)年是它封了你修為，將你扔進(jìn)桃花林做誘餌，你難道忘了？”

    前面慢步走著的無塵腳步須臾頓下，將木缽里化緣來的一個饅頭遞給了在一旁短腿的行乞老者，而后作了個輯含笑走了。

    華幽見得仍舊跟在身邊的男子，心中壓抑的怒火幾乎快要將她灼燒，甚至忘記了之前的畏懼，冷淡諷刺的抬眼而起，邊走邊道：“一個困在幻境中自我不知，甚至于人人喊打的怪物，我為什么要放在眼里？”若不是在這場幻境中，若是遇到人面蛛她定然是不會放過它，但此時這般，華幽不過冷笑一番便作罷。況且她與這個世界隔離在不同維度，想要動手也不可能！

    男子恍然大悟，眼中透漏出絲絲笑意，聲線溫潤清透：“原來如此?！毕乱豢淘捯粢晦D(zhuǎn)，他驀然問道：“你叫什么？”

    華幽腳下驀然一頓，方才詭異的想起她和這瘋子竟然還不知對方姓名，沉吟間華幽答道：“華幽！”

    “華字輩？”男子感慨一聲，滿是悵然：“原來已經(jīng)過了這般久了，我名清風(fēng)。”

    華幽默然不語，生怕多說一個字就讓這人突然間發(fā)瘋，就算這人此時表現(xiàn)得再溫和無害，但仍舊不能讓人忽視他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而來到這里不過是給那所謂的書兒的葬、禮！

    只這般一想，她就滿心寒意，怒火與體內(nèi)翻滾的殺意寸寸上升，卻又無可奈何至極。此時她腦中仍舊頗為混亂，若是按當(dāng)年幻空虛蛇與飄渺玉宇協(xié)議，自然是百世過后能清醒便可以出去，那這個瘋子又和幻空虛蛇交易了什么？

    此時她腦中盤旋著一個危險的信息，是不是就算神識清醒也不能離開？

    前面的無塵已經(jīng)快要踏出城門，華幽抬步緊緊跟上，其余人如今毫無蹤跡、寞洵所在更是無從查找，此時能找到的突破口只有無塵。

    “你要和他去廟里？”清風(fēng)詫異抬眸，溫潤清然的雙眼滿是輕緩柔和，見得華幽腳下驀然一頓，他微微搖頭道：“我?guī)闳タ磻蛉绾?，那和尚太過無趣不看也罷！”

    華幽猛地回頭，目光灼灼看向男子，從他朗然舒清的面容看向那雙期待的雙眼，眼中驀然一沉，聲線壓低沉聲怒道：“寞洵在哪兒？”

    “寞洵？”清風(fēng)眼中茫然與疑惑一閃，但下一刻見得華幽如此表情，他雙眼一亮，急忙走近幾步逼近華幽，聲音中帶著難以描述的興奮與激動：“你和那人是雙修道侶？”

    華幽繃緊了唇線未曾回答，雙目中已然不可遏制的露出了怒色：“他在哪兒？”

    “他在哪兒、在哪兒？”清風(fēng)原本通透輕和的雙眼此時滿是激動的震顫，蒼白的臉上突然浮現(xiàn)起一抹詭異的紅暈，猛地一把扣住華幽肩膀，仿佛陷入了癲狂中一般，低聲自言自語聲音越來越大、再次陷入了詭異的自我之境。華幽只覺得汗毛驀然乍起，抬手想要將人打開，雙肩卻被人狠狠捏住，力氣大得竟是讓她絲毫動彈不得，仿佛那雙手已經(jīng)鑲嵌進(jìn)了骨頭。

    “他在哪兒、在哪兒？”清風(fēng)繼續(xù)自言自語，雙頰激動得漲紅，死死按住她的肩膀不住搖晃，華幽臉色極為難看的想要掰開他之時，突然間肩頭的束縛猛地一空，他瘋魔一般扯著她手臂朝著內(nèi)城拖去：“我知道他在哪兒，我知道……”

    華幽掙扎的動作僵在原地，被強(qiáng)行拖著往城內(nèi)走去。越是往內(nèi)城走，便越是繁華，待得走到了皇宮大門之前，華幽眉間緊鎖，正待思慮間卻被死死抓著往戒備深嚴(yán)的皇宮走去。

    白玉石橋、諾大廣場，走出門洞輝煌延綿的宮殿，比比皆是納入眼中。來往間侍衛(wèi)與內(nèi)侍、宮女?dāng)?shù)量眾多，作為皇朝中心之地，這里當(dāng)真可謂是十步一人，戒備深嚴(yán)，想必也沒人知道會有人會這般大搖大擺走進(jìn)來。

    華幽冷眼旁觀，腳下被拉得步步踉蹌，竟是沒有絲毫抵御之力，這才突然發(fā)現(xiàn)，似乎比起她靈氣全部消失，這人卻好似留了稍許靈力。濃密的睫毛垂下，她的手臂被扯得生疼，猶如鐵臂俈住，白皙纖瘦的臂彎處滿是通紅的血痕。淡淡瞥了眼，華幽呲笑一聲，她可多少年沒受過這種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