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莉莉帶著湯姆再一次來到那個因為地域廣闊，風景秀麗而不顯得那么陰森的草坪墓地時，米高正和那些在他之前死去的大明星在一塊兒，他們和米高一起擺幾個照片動作，他的或者自己的，他們摸他頭發(fā)，打他屁股，彈他腦門兒……但當一個生人與死人突兀地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時。他們便迅速地消失了。

    米高的笑容消失了。

    “米高……你好。”坐在輪椅上的湯姆小心地從眼睫毛下面偷偷地看著米高.布萊克，這個被他害慘了的家伙。

    “你好，湯姆。”米高如同覆蓋著面具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眼神平靜，看不出正在想些什么。

    但這個場面讓他們感到非常熟悉，在5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這樣——當然，那時候他們還是活人，然后……湯姆想，米高不會再把自己抱起來舉上肩膀了。

    “對不起……米高?！彼砂桶偷卣f道：“我從來沒想過要說謊，更沒有想到自己會毀掉你的生活。但是，我的父親讓我說謊——我不得不那么做，他威脅要揍我，把我賣了……停止我的治療，看著我死掉……對不起……我誠懇地向你懺悔……你能原諒我嗎？”

    “……”米高沉默了一會：“不能?！?/br>
    湯姆對于米高的拒絕沒什么感覺，他原本就是敷衍莉莉而已——但他立刻就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下的地面綻裂開一道可怕的傷口，黑暗從里面流淌出來，如同泥沼一樣地在他的雙腳下蔓延——某種心有靈犀的沖動讓他猛然抓住了面前的米高。

    “說原諒我！”他尖叫：“你不懂，你完全不懂，我過的是什么日子??？你8歲的時候就是大明星，要什么有什么，你不懂我吃了多少的苦！你不能！不能……求你，說原諒我！我只是個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米高看著他，堅定而緩慢地退后了兩步——

    “我曾經(jīng)以為自己是個國王，而你讓我成為一個罪犯?！?/br>
    “我理解你 ，但貧困與痛苦，以及年齡都不是犯罪的理由?！泵赘咂届o地說道：“我太痛了，所以，我不能原諒你。就是這樣。”

    湯姆的眼睛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那種被人們稱之為絕望的東西。

    黑暗猛然翻卷上來，幾乎是本能地，莉莉與米高同時抓住了孩子的一只手，但那個黑暗就像是惡魔的胃袋那樣抖了抖，將他們摔了出去。

    他最后的一聲尖叫被黑暗吞沒，連同他的靈魂。

    ***

    “他會怎么樣？”米高問，他有點迷惑，表情痛苦，好像是個莫名其妙挨了揍的孩子：“他會下地獄嗎？對不起，我沒有原諒他。”

    “我不知道?！崩蚶蛘\實的說道，她只是隱隱約約知道，那個黑暗并非其他，它來源于湯姆自己。

    她曾經(jīng)想要收養(yǎng)湯姆——即便發(fā)覺他只是在想辦法利用自己，欺騙自己——但并不意味著她會任由他去傷害別人，雖然這個孩子的消失依然令她感到悲傷：“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這樣做。你不用和我道歉——你可以做出你想要的選擇，”她說：“他傷害的是你。我很抱歉?！?/br>
    莉莉的聲音低了下來，她想到自己在翡冷翠做出的愚蠢事兒……

    “不，不是你的錯，使我還抱著幻想……我以為他真的會因為那件事情而內(nèi)疚……那么，”米高仰起頭，問道：“你是來帶我走的是嗎——我會去天堂，還是地獄？”他露出渴望的神色：“我希望我能繼續(xù)在這兒唱歌，跳舞，但他們說我并不能停留很久——圣母知道，我沒有做過任何一件他們所說過的壞事，我?guī)椭宋宜心軌驇椭娜恕藴?，哦……我想過原諒他，但我準備說出來的時候，就會像被火焰灼燒那樣的痛。”米高觸摸著那片草地，上面什么都沒留下，他看起來有點緊張：“如果我不用去地獄的話……我說，有黑人的天堂嗎？我想白人的天堂是不會允許我進去的——他們中的一些非常討厭我，因為我是個黑人，卻總愛干些白人干的事兒?！?/br>
    “不，我不是來帶你走的?！崩蚶蜻B忙搖頭。

    ……

    “抱歉，”米高甚至有點臉紅：“我以為你是天使，不過不是拉菲爾，而是雷米爾……（ --拉斐爾 ：“施治愈之術(shù)的光輝使者” ，意為治愈者、醫(yī)師等 ； 雷米爾 ：“神的慈悲”、“等待復活之日的魂之王”， 將人的靈魂引導向最后的審判）。你說你不是來帶我走的？ 那么……你還會再來嗎？很久沒有人可以看見我了……”

    “……我會的?！崩蚶螯c頭，她沒什么能做的，那么就盡力而為吧。：“不過我不會唱歌……聊天？”

    “是得?！泵赘吒吲d的說：“如果你不覺得無聊的話——我現(xiàn)在什么都能說……你看，我死了，……”

    “呃……”

    “湯姆說錯了，我從5歲就開始上臺表演了。”

    曾經(jīng)的國王邀請莉莉坐在自己的舞臺——也就是墓碑邊緣——他顯然很久沒和別人暢所欲言了，哪怕是活著的時候。

    “我也是在貧民區(qū)里長大的。我的父親是個性情暴躁的人，他原來在鋼鐵廠工作喜歡采用極端的暴力來管教我們。磨剃刀的皮帶、腰帶、尺子、鞭子、拳頭……他不毆打我們的時候，就盡情地痛罵我們，任何失誤都會成為他責罵的借口，他致力讓我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尤其是我，他說我的鼻子就像大蒜，皮膚太黑，眼睛太大。他總是嘲笑與譏諷我?！泵赘呔砥鹦涔埽澩?，拉開夾克，扯高背心，各種傷害留下的痕跡正逐一地浮現(xiàn)出來：“這沒什么，那時候所有的父親基本都是這樣對待孩子的。但我總覺得——他是不愛我的。他從來沒有擁抱過我，也沒有帶我去過游樂場或者看電影”

    他停頓了一會，：“我和我的哥哥們登臺演出，通常都是大人們娛樂的周末，有時，一個周末演出十幾場，直到星期一的凌晨四五點鐘，父親才載著疲憊不堪的我們回家。后來和公司簽約出唱片，白天要到學校上學晚上一放學就要進錄音棚錄歌 排練 演出到深夜，第二天還要繼續(xù)上學……如果沒干好任何一件事情就會被父親揍。這也沒什么，我喜歡唱歌，也喜歡跳舞——后來我在廣告的時候受了傷，”米高轉(zhuǎn)過身，后腦上的焦黑傷口深可見骨，“后來，一位醫(yī)生跟我說，我能活下來真是奇跡，我的腦袋后面三度燒傷，差點損傷到顱骨，這給我?guī)砹瞬簧俾闊?，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使用鎮(zhèn)靜劑，不然我根本就睡不著。但我仍算是夠幸運的。你看，我還曾經(jīng)和舞臺的布景從十幾英尺的地方一起摔倒，那次可真痛……我也不知道怎么堅持下來的，不過到了后臺我就無法忍耐地放聲大哭。最糟糕的是我在跳舞的時候還曾經(jīng)弄斷了自己的鼻梁骨，”他又轉(zhuǎn)過身來，鼻子奇怪地凹陷下去，：“真難看，對吧，不過我得到了把它弄得好看些的機會?！?/br>
    “還有……我的皮膚，我從來沒有漂白過我的皮膚?！泵赘哒归_雙手，：“一種遺傳性的皮膚色素消退疾病?！彼砩系囊路Я耍贿^赤.裸的軀體沒有什么值得莉莉叫喊以及害羞的東西——只有刺目的白色與深褐色塊狀的拼湊——丑陋的斑駁皮膚讓他看起來甚至不怎么像是一個人類：“我不敢承認，一直不敢，因為它讓我看起來像個怪物——不過他們最后還是叫我怪物。

    在接受警察調(diào)查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強迫我脫光，而且還拍照。直到我懇求他們允許我穿上衣服。他們把我關(guān)在衛(wèi)生間里，并且毆打我?！?/br>
    他說的當然就是**案的調(diào)查，莉莉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唾液。

    “……但是，”米高指著自己的胸膛，心臟那里出現(xiàn)了一個很大的空洞，流著黑色的血或者是別的什么液體，好像被什么無法看見與捕捉的東西啃噬了：“那么多的傷害，也比不上那些我以為愛我的人給與我的?！?/br>
    “米高……”

    “我從來沒有機會玩小孩子玩的那種有趣的東西，”米高說，“我沒有圣誕節(jié)，沒有任何節(jié)日慶祝。所以，有了錢之后我會嘗試著彌補一些損失。我建造了一個最大的游樂園，然后邀請那些因為窮困與傷病而失去笑容的孩子和我一起玩過山車或者海盜船——難道看著孩子們天真的笑臉獲取的快樂也有罪嗎？難道從他們身上獲得我失去的童年也有罪嗎？我只是想做些除了捐款之外還能令他們快樂的事情而已！”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

    “他們?yōu)槭裁匆@樣傷害我？！”

    “我很痛苦！”

    “我無法原諒他們！”

    ……悲哀的呼號在空曠的草地上席卷而過， 它掠過樹林，樹葉悉嗦作響；它掠過街道，掃起一張灰白的收據(jù)或者一根禮品袋上的綢帶；它掠過大廈，隱藏在天花板中的通氣管道嗡嗡共鳴……人們?yōu)榱四且凰查g的陰冷而迷惑，但又有誰能想到那個受盡誣陷中傷折磨的靈魂？

    “米高……”

    莉莉伸出手，顫抖著將那個形容可怖的“怪物”抱進懷里，她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只是眼眶發(fā)熱，有液體從眼角流下來。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我很難過……”

    “怪物”含糊地說道，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小孩子，一個只有四五歲的小孩子，圓臉，圓耳朵，圓眼睛，圓鼻子，圓嘟嘟的嘴唇，黝黑的皮膚，圓滾滾的發(fā)型，圓滾滾的身材……

    這就是米高.布萊克，他唯一的過錯就是始終沒有長大——他的童年長達五十年。

    ***

    “哎呀……”維爾德格感嘆道：“似乎談得很高興啊。沒問題嗎？亞利克斯？”

    “這樣很好?！眮喞怂刮⑿χ聪蜃约旱乃漓`騎士，后者無聊地卷起了嘴唇。

    米高.布萊克是一個相當出色的人類，沒有任何魔力的他有著將近10億甚至15億之多的信徒——這個數(shù)字可以讓費倫的任何一個強大神祗瘋狂——而他自己毫無所覺。

    舊約公教的信徒有多少？

    13.2億。

    他永遠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掌握著多么強大的力量。

    這太可惜了。

    亞歷克斯輕輕地按住了自己的嘴唇，仿佛那個微笑會泄露自己最大的秘密。(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 target=_blank>，章節(jié)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