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小節(jié) 圣跡
對于一個在并不嚴謹?shù)募彝ソ逃卸冗^童年與少年時光,然后在一個學(xué)習(xí)科目僅限于拉丁文、古典文學(xué)研究、宗教研究、個人及社會教育、家政、音樂的全封閉式貴族女子學(xué)院肆業(yè)的小姑娘來說,羅莎麗婭的表現(xiàn)還是值得人們贊賞一下的,雖然她在亞利克斯出現(xiàn)以后就顯得有些失常——不過這也許可以歸咎到以往那些不稱職的教育者身上。 卡洛斯系的支持者們并沒有太過失望,羅莎麗婭的愚鈍或許會讓他們在之后的王位繼承權(quán)之戰(zhàn)中花費比想象中多的精力與時間,但是一個單純與天真的王位繼承人正是他們愿意承擔(dān)如此之大風(fēng)險的理由——他們原本支持亞歷克斯也是因為這個理由,但令他們失望的是,亞歷克斯并不像報告中說的那樣輕佻無知,容易掌控;他穩(wěn)重,練達,理智,果斷……更重要的是,亞歷克斯始終堅持著與薩利埃里家族之間的聯(lián)系,甚至將薩利埃里作為自己的中間名——一個阿涅利就已經(jīng)夠了,貴族們并不想再出現(xiàn)第二個身份顯赫,權(quán)勢喧天的西撒丁家族。 *** 黑色的雙開鐵門徐徐打開,黑杖侍衛(wèi)官,女王陛下與王儲,還有羅莎麗婭先行走了出來。 氤氳細雨伴隨著夜色在無聲無息中降臨,首府的民眾與記者們等待在門外的街道上,前者拿著小束的鮮花和小禮物,后者拿好話筒與照相機,攝錄機——雖然數(shù)日后會有正式的記者招待會與環(huán)城巡游,以便向民眾介紹這位新的王室成員——但人們的好奇心總是讓他們不愿意等待上哪怕一秒鐘。 羅莎麗婭走出那扇在黑夜中顯得尤其沉重巨大的鐵制大門,她走進去的時候還是羅莎麗婭小姐,而走出來的時候卻是羅莎麗婭殿下了——鉆石的冠冕在她頭上閃爍,雖然現(xiàn)在沒有鏡子,但她能看到無數(shù)晶瑩的光點投射在烏黑的門扉上。 夜里有點冷,她拉了拉肩上松軟的細絨毛斗篷,在警衛(wèi)人員撐起的黑色大傘下,羅莎麗婭可以看見人群中晃動的標牌與旗幟——上面有著自己的名字,啊,他們是歡迎我的,當卡洛斯最后的血脈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的心中只有無法言喻的幸福與滿足。 人們歡呼著,這一切都好像是無比絢麗的夢境。 羅莎麗婭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夢的后續(xù),她猛然顫抖了一下,好象被什么冰冷的東西驟然間抓住了自己的脖子,她緊抓著格溫妮絲嬤嬤的手,卻發(fā)現(xiàn)她的手和自己一樣冰冷,她現(xiàn)在是何等地想念伊諾——她的監(jiān)護人哪,他總是帶著手套,面具,不露出一絲半點的皮膚,但他的手與懷抱都是那樣的溫暖——在每個被噩夢纏繞的夜晚,她必須握著他的手才能安心入睡,而他就在四柱床的帳幔外端坐整夜。 “羅莎麗婭……”在人們的喧囂聲中,伊諾——羅莎麗婭監(jiān)護人的呼喚聲依然清晰地如同就在身邊“抬起頭,看著前面……” 羅莎麗婭再次顫抖了一下,不過這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歡喜,她已經(jīng)在一個狹窄巷道的入口看到了屬于監(jiān)護人特有的斗篷閃過。 她急促地閉了一下眼睛,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見了光。 不是鉛藍色的天光,也不是橙黃色的路燈,更不是閃光燈刺目的白光,那是一種光亮,溫暖,柔和的光——它照亮了大約數(shù)百英尺方圓內(nèi)的一切,所有的東西在它的映照下都是那樣真實而潔凈,無數(shù)的雨絲懸停在透明的光線里面,晶瑩剔透的如同一張水晶的細網(wǎng),人們就是網(wǎng)中的魚群。 一個圍觀者習(xí)慣性地想要取下自己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雨水模糊的眼鏡擦一擦,好讓自己更好地看清眼前的一切——但他隨即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鏡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失去了,而自己的視野依然如同帶著眼鏡時一樣清晰,他再三嘗試著撫摸著面孔,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鼻梁上確實什么都沒有——他驚訝地叫喊了起來,而很快,更多的人因為身上疾病與缺點的消除而大聲地呼叫起來。 羅莎麗婭慢慢地走出了雨傘的包圍,她仰著頭,周身彌漫著朦朧的光彩,潔白的面孔在黑夜里的光明中為榮耀與虔誠作著人世間的代言人,而沿著她的視線看去,那座矗立在上議院所在的偏殿,主殿,以及下議院偏殿三者中央廣場上的圣母大理石塑像,如同真實的人那樣向著撒丁王室新成員微笑著——‘她’原本是愁苦、瘦削、憔悴的,因為雕塑者的原意就是讓她代替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神明憐憫那些本該日夜接受鞭打以懺悔自己罪行的無知者,而現(xiàn)在“她”違背了創(chuàng)造者的原意,居然寬容地微笑了起來,好象世間的一切罪孽都已經(jīng)隨著冰冷的雨水一起流入了黑暗的地下。 那些人們供奉在圣母腳下的花朵中,業(yè)已枯萎重獲生機,而未曾開放的則盡情展開身軀。每個人都能嗅到玫瑰,百合,金盞花,雛菊……所散發(fā)出來的,芬芳而甜蜜的氣息。 人們的呼喊聲停住了——受到過大的沖擊與震撼的時候我們的精神能夠影響到身體,使得咽喉腫脹無法發(fā)聲——而首先恢復(fù)過來的是格溫妮絲嬤嬤,雖然她只是掙扎著說出了一聲:“圣母在上……”就整個倒塌了下去,但一點也不妨礙帶動因為事發(fā)的突兀與難以想象而呆滯的人們習(xí)慣性地跪下——他們就像在教堂里那樣一排排的曲膝跪拜,低低的祈禱聲就像是穿過針葉林的微風(fēng)。 那光籠罩在女王陛下身上的時候,她和許多的女性一樣,被穿透的耳垂愈合了,被奇異的力量擠壓出來的耳環(huán)與耳墜玎玎瑯瑯地落在堅硬的地面上,這讓撒丁最為尊貴的女性驟然從圣潔的奇跡所帶來影像,聲音,以及氣息中清醒過來,她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量才能不讓自己的恐懼與擔(dān)憂表露在面孔上與眼神里,一邊努力地伸展開自己的身體,試圖完全遮蔽著身后的愛子——雖然他始終沒有告訴過她自己究竟與真正地人類有什么不同,但她至少知道如果沒有那種被斥之為邪惡與墮落的力量,她也許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jīng)失去這個孩子了。 她愛自己的國家,她愛自己的人民,但是在這幾秒鐘或說感覺足有幾百年的時間里,她甚至祈禱著地面裂開,好讓魔鬼的火焰吞沒這神圣的光,神像,信徒……吞沒所有可能讓她的孩子萬劫不復(fù)的東西——哪怕自己會因此在煉獄中尖叫到最后的審判日呢? 年輕男子有力的手指握住了女王陛下的手臂,一個從容而冷靜的聲音在女王陛下的耳邊,抑是靈魂中說道:“沒事……沒事兒的,陛下……母親。” 她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了那雙猶如黑水晶一般澄澈的眼睛。 她的兒子比一年,不,一月,還是一日,甚至是一秒鐘之前更為年輕,俊美,崇高,眼神堅定,神態(tài)威嚴——而且充滿了不可抵擋的魅力。 不死者扶持這女王陛下的臂膊,緩慢地走入了光芒的中心。 如果真有什么人或者非人可以辨識出天空與大地之間,那種無形力量微乎其微的改變與扭曲的話,就能明白來自于異位面的邪惡者并不是接受了,或者阻截了那份顯然屬于守序善良者所釋放的神圣力量,他只是呼喚出“費麗西婭”,借用儲存在鉆石內(nèi)的信仰之力進行隔絕而已——這個位面的人類與非人類對于力量的感知力低的可憐,也就無從分辨出此信仰之力與彼信仰之力的不同,就好像他們無法只靠自身的感觀輕易分辨出重水和普通的水一樣。 現(xiàn)在巫妖就好像大海中的一滴超重水一樣隱秘而安全——他將注意力投向羅莎麗婭曾經(jīng)觀望過的地方,厚實的磚壁無法阻隔他的感知。 *** 伊諾頹然倒下。 他已經(jīng)解去了身上的斗篷與面具,暴露在圣光下的皮膚以十倍于陽光下的速度潰爛,愈合,再度潰爛……皮膚下的肌rou與組織發(fā)出人們燒烤rou排時的唧唧聲,油脂與體液,污血先是大股的涌出,而后緩慢的溢出,最后則變成了艱難的壓榨。 但他溫厚平和的聲音始終未變,還有他那雙平靜而怡然的藍眼睛,那是種極為華麗的銀藍色,有著金屬的質(zhì)感——雖然他口中那些奇異的,蘊含著神秘力量的音節(jié)讓旁觀的樞機主教不寒而栗——但就是這雙毫無怨恨與痛苦的眼睛讓他可以按捺住自己的憎惡靠近那個圣殿騎士團的監(jiān)察長——還未完全倒下的他被兩個早有準備的圣殿騎士一把接住,用暗色的絲綢包裹起來塞進車廂,其中一個將透明的液體注射進他的身體——樞機主教確定自己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圣哲在上……”他傲慢地對那個被詛咒般的病痛折磨著的人說到:“你做的很好,他們在向她致敬?!?/br> 伊諾,羅莎麗婭的監(jiān)護人微微地動了動那個黑洞,也許他是想致謝,但樞機主教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 這個身份尊貴的大人隱藏在斗篷下的手握的很緊——這就是前任教皇堅持選擇圣殿騎士團的這個年輕人作為羅莎麗婭監(jiān)護人的理由嗎? 在他的外套內(nèi)側(cè)里貼身藏著前任與現(xiàn)任教皇的圣諭,他們允許顯示圣跡——雖然有人強烈反對——他們認為,顯示圣跡, 對教會、對信徒、對神圣公國 ,都將是一個危險之極的事情。任何一個意外或者小事故,都將會引來無數(shù)的嘲笑與攻擊,而導(dǎo)致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動搖的舊約公教基石遭到最為毀滅性的打擊——但教皇最終還是力排眾議,頒發(fā)了這份神圣而及時地圣諭。 “我們必須不擇手段地阻止人類的墮落——即便是站在地獄的門口。” 圣諭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