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小節(jié) 恐懼 (3)
“ 在那個人類女性死去之后,他依然會無比虔誠的禱告與祈求。”不死者漫不經心地更換了一個坐姿,白袍搖搖晃晃地在水中沉浮,讓他毫無原因地想起來到這個位面的第一天,不過這些突兀的思緒并沒有影響到他繼續(xù)自己的論述:“驚訝,憤怒,猶豫,質疑,否認,拒絕……這些都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在獲得新的知識之后,甚至可以說,新的信仰。”所以說,薩特恐懼的并不是自己對于母親的背叛,也不是對于長老,父親,傳統,宗教法的背叛,而是對于最基礎的,最根本的,信仰源頭的背叛;原本他自己,自己的伙伴,兄弟,姐妹,父輩,祖輩,甚至于自己的后代也必將一代代尊崇下去的東西——但當他克服這份恐懼之后……巫妖在亞歷克斯的軀體內聳肩,一個新的科學信徒產生了,正如他所說的,這是一個全新的,暫時看起來還不錯的發(fā)展。 “他已經受到懲罰?!焙诎抵械穆曇魺o比壓抑與沉悶。:“他會幡然悔悟,重歸真主的懷抱?!?/br> “也許,”不死者謙和而無意義地附和了一句:“這就是你的工作不是嗎?你幫助他跨越了這段恐懼——不可否認,這段時間,他會成為一個最為狂熱地信徒——但只要離開這片水域,他就會慢慢地擺脫記憶的控制,省悟過來,他會為自己過于薄弱的意志懊惱地捶胸頓足,他會進一步地從各個科學角度來詮釋自己所遭遇的痛苦,以此為論據否定你所守護的一切,并將結論公之于眾——又一個被科學所營造出來的神奇地方,就像那些會讓小球自動滾上去的坡道,每一年自動尋轉360度的球形石塊等等等等……” 不死者微笑著做個一個標準動作,將不祥的波動隔絕在外:“你的力量有限,而人類會盡快將痛苦的東西忘記而只記得那些令他們感到舒適與愉快的——而科學將會在他有生之年不斷地加深他的信念,直到他徹徹底底地成為它的信徒,甚至選民—我們都知道,反撲的力量總是比較大一點。 ”那么就讓他墮落下去吧,真主的火獄已經設置在他的面前——既然他無視我的警告,心甘情愿地沉淪在污泥里?!?/br> “……可是,”不死者的眼睛閃著光,他的聲音愈發(fā)甜蜜而輕細,他向前微微俯下身體,好像和自己的朋友耳語一般:“你沒有感到恐懼嗎?” 他腳下的沙一層層地翻滾了起來。 “這是一個預兆……終有一天,科學將會統治這里,就好像統治其他地方——你所守護的一切將化為泡影,消失無蹤,即便想作為一種傳統或娛樂留存下來也未必可得?!?/br> “不?!边@次黑暗中的聲音回復的很快:“這是不可能的。”他自信地說道:“西蘭是最為虔誠與熱忱的,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信仰,他們甚至不介意獻出所有的財產與自己的生命?!?/br> “現在的西蘭是,將來的呢?”不死者惋惜地說道:“你所守護的存在選擇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大陸,選擇了一個單純的種族來將自己的種籽傳播下去——這個選擇大概是最為理想的 ,不與任何其他的國家接壤,也不會出現其他的民族與宗教——艱難卻是唯一的生存壞境以及由此產生的,強悍而固執(zhí)的性情,單一的文化,單一的信仰,單一的言論,鐵一般的律法,世代傳承的標準經文與儀式……”有點類似于費倫的扎哈拉,燃燒的世界,命運之地,,扎哈拉的居民擁有堅定單一的信仰和高度發(fā)達的文明,然而正因為如此,半巫妖導師的書籍上注明他們可能是一種威脅,這并不是什么好詞匯,而且受到利益驅使,為了探尋新事物和收集傳說的冒險者及商人正在竭盡全力攻破這個堡壘;不過在巫妖被迫離開費倫之前,這個國家尚能保持完整,因為在費倫,人類雖然是主要種族且有著不容忽略 的力量,但還是有著無數的智慧而強大的生物與之共享這個安身之所,沒有那個種族可以為所欲為——最重要的,扎哈拉有著自己的神 。 西蘭的神早已離去——據巫妖的推測,甚至比其他的本位面神還要早一些——那些曾經在王室與神殿非常普及的神燈,飛毯如今只能在傳說中找到。長老的經文與故事蒼白無力且找不到任何值得信服的證據。 雖然信仰的傳承依然在繼續(xù),但西蘭人不惜以資源來強迫自己與他人維持傳統的做法無異于飲鳩止渴,隨著大量的資源外流,外來的力量,財富,新的知識還,特別是科學,一樣難以遏制地流入了這片古老的土地并且以最快的速度無聲無息地改變周圍的所有事物,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一個無法給人類帶來好處的宗教或者其他什么總是會被另外一個能夠給人們帶來好處的事物所取代,這是規(guī)則,至少在人類中無可動搖的鐵則。。 “但惟有真主才能給予人們救贖與安寧?!焙诎抵械穆曇粽f道,亞歷克斯的笑容略略加深:“你知道電視嗎?” “……呃,知道?!?/br> “那么,卡通片知道嗎?” “呃,知道?!碑吘顾軌蛲ㄗx每個人的記憶,只要他離自己足夠近。 “那么……”亞歷克斯說了一個很新的卡通連續(xù)劇名稱,這個它可不知道,所以亞歷克斯又很耐心地述說了一遍故事內容,對方也很禮貌地將這個很新但內容還是千篇一律的勇者斗魔王型的卡通片從頭聽到尾,不過最后它不得不表示了自己的迷惑。 “嗯,沒發(fā)覺嗎?”亞歷克斯簡單地點題:“這里面,挫敗黑暗boss陰謀的是超級英雄,拯救全人類的是超級英雄,獲得人們愛戴與尊敬的是超級英雄,而這個超級英雄是一個被高科技裝備全面武裝的人類——既不是真主,也不是真主派遣下來的天神或者使者——當孩子們被這些卡通片里的妖魔驚嚇,而父母安慰他們將會有真主前來保佑他們的時候,他們會怎么說?他們會說真主沒有這個能力保佑他?!這是很自然的,因為卡通片里沒說真主能比所謂的超級英雄更為強大有力!甚至沒有提到過真主以及他的使者?!?/br> “……”黑暗中的聲音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沒有說話——按照西蘭的教義,是不能存在偶像崇拜的,真主,與真主的使者的形象甚至不能出現在神圣的禮拜堂里,更遑論是給孩子們觀賞的動畫片。 即便可以,難道還要神祗與動畫片的超級英雄爭奪孩子的喜愛嗎? “等他們長大一點,接觸了更多的東西,——汽車,飛機,航船可以讓他們隨心所欲地四處游逛;電話可以讓他們隨時聯系到親友;電視,電腦可以讓他們足不出戶就能了解整個世界,而先進的武器與防衛(wèi)設施可以保證他們不受外來的侵害,最新的醫(yī)藥與護理則保證他們身體內部的安全,人工培養(yǎng)的瓜果糧食可以滿足他們的口腹之欲……可是真主呢,沒有人見到過他,也沒有人感受過他的恩惠或力量——他對人們,幾乎已經失去了切實的影響力——這種情況在兩個世紀前已有端倪可察,譬如說:原本是為了裁斷西蘭國王的繼承人以及堅定繼承人的信仰而存在的你……以及,除了恐懼,還應該有愛 、喜悅 、驚奇 、憤怒 、悲傷 ,這六種是人類的基本情緒,它們也應該是你的力量吧?!?/br> 黑暗中的聲音首次沉默不語——它的力量確實是來自于西蘭民眾的信仰,而隨著外來力量的入侵,人們的信仰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動搖——這也是它抓住一切機會展示真主所留下的珍寶的緣故,雖然人們最后所記得的只有它帶來的恐懼。 “你想要什么?”雖然已經是茍延殘喘,但曾經讀取過無數記憶的存在當然不會是個蠢貨——它只是被一直不愿承認的事實突然被人撕開暴露而有點“小小的”不適應和畏懼——即便無法讀取他的記憶,它也能知道面前的這個“人”不會去無緣無故地去浪費自己的時間與力量。 很強的力量。 “哦?!眮啔v克斯一派良善地伸出手,手掌里是兩顆黑耀曜石——它們曾經被鑲嵌在屬于秘隱與魔宴兩位首領的戒指上,擁有著支配的力量,能夠幫助佩戴者支配敵友的一切,包括身體,感情,力量等等——不過它們現在死氣沉沉,似乎從來不曾有過屬于自己的意志與思想,不死者略為放開自己的壓制與隱蔽,陰冷澎湃的負面能量立刻氣勢洶洶劈面而來,幸好這里本來就沒有什么生物,不然大概會被立刻抽吸成森森白骨來代替沙子鋪滿湖底。 “我只是想讓這個世界更為多姿多彩一點而已。” 不死者真誠地說道。 *** 湖水翻滾,人們高興地看到一個黑色的頭顱冒了出來,是亞歷克斯,他向岸邊游過來,肩膀上扛著昏迷的薩特。 然后是維爾德格,他抓著莉莉,小姑娘面色蒼白,但還勉強保持著清醒。 其他的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地冒了上來。 人們喊著真主保佑涌了上來,有兩個女性走出帳篷,給莉莉帶來了一件干爽的黑色長袍,她的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很不雅觀——經過亞歷克斯的時候,她本能地抓住了男子的長袍,亞歷克斯仔細地看了看她的眼睛,拍了拍她的腦袋,囑咐她先進帳篷里暖和一下——沙漠里,夜晚的溫度是很低的。 醫(yī)生們圍著薩特,他沒有什么外傷,除了全身濕透,昏迷不醒之外什么癥狀也沒有,他的兄弟與叔叔們憂心之余還記得向亞歷克斯表示謝意和敬意——畢竟提出以這個方式解決爭端的是薩特,而且他還是亞歷克斯帶上岸的。 亞歷克斯簡單而溫和地解說了一下入水后的情況——湖的底部突然發(fā)生震動,沙在水里形成濃厚的霧障,他準備浮上水面時看到了似乎失去自主能力的薩特,就將他一起帶了上來。 如果不是去掉了中間的那一段,這個解說可謂非常真實。不過這個變故岸上與水里的人們是不得而知的,不死者自己的計算方式表明岸上的時間似乎只過了五分鐘不到。 他在自己的帳篷里沐浴,更換了衣物,然后去探望了莉莉。 鎮(zhèn)定劑對于有著正能量結晶在體內的莉莉起不了太大作用——她的思維異乎尋常的活躍,但身體與精神卻差到極點,兩者沖突讓她非常痛苦——最后還是巫妖默發(fā)了一個睡眠術才讓她真正地睡著。 據那顆紫牙烏寶石所言,維爾德格,莉莉也在它的考驗范圍之中,只是它拒絕告訴亞歷克斯兩人最為恐懼的是什么。 亞歷克斯留下了那兩顆黑曜石——他并不擔心圣湖中的存在會拒絕這份誘惑——為了擺脫最深的恐懼,就算是最理智,最冷靜的神祗也會變得愚蠢遲鈍,而他只要耐心等待,那枚成熟的石榴會自行落入他的手中。 這也可以說是一份意外的驚喜——雖然對于最近好像已經和羅斯達成協議的舊約公教來說只有驚沒有喜——一個原本就足夠根深蒂固的異教同樣有著能夠展現奇跡的圣物,這個消息足夠讓那些樞機主教們煩惱一陣子的了。 *** 第二天早上,亞歷克斯在清晨的霧氣中走出帳篷,第一縷陽光穿過湖面時,祈禱報時人大聲呼喊著人們起來行晨禮。 亞歷克斯看到了薩特,他一個晚上就衰老了十歲,失去了幾磅的rou和水分,罩在寬大的白袍李活像個幽靈,但他的眼睛就像湖水一樣清澈明亮——全身都帶著冰冷的水汽,似乎在帳篷里做過大凈(祈禱前沐浴全身)——他目不斜視地走到湖邊,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匍匐在地。 “贊美真主,真主偉大!”高亢的呼聲從所有西蘭人的喉嚨中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