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環(huán)巷內(nèi)，王鈺的官轎剛進(jìn)巷子，把轎簾兒一掀，他看到一個人，行色匆匆，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郝掌柜，這是去哪兒??？”王鈺在轎子里問道。

    郝掌柜一見是王鈺，趕緊上前去，衣擺一甩就要行大禮。王鈺笑道：“咱又不是外人，你這么見外干什么，免了免了?！?/br>
    “大人今時不同往日，小人有點事兒要去辦，不知大人您……”郝掌柜似乎有什么急事，一心想脫身，可王鈺又是朝廷命官，不敢逆他的意思。

    “既然有事，那你忙吧，我要出趟遠(yuǎn)門，現(xiàn)在去看望堂姐?！蓖踱曊f道，郝掌柜又一作揖，趕緊走了。這位郝員外在飄香閣是?？停踱曋浪谖鹘钟幸患掖笸ㄤ?，是錢莊。在大宋以前，市面上流通的都是真金白銀，現(xiàn)在可是漸漸用上交子了，又稱交鈔，也就是最早的銀票。

    郝掌柜一路走去，最后竟來到開國侯柴進(jìn)堂的府上。他卻不走正門，繞過柴府，在后門停下，一陣張望，見沒人注意他，方才扣了扣門。

    門開外，一個小廝探出腦袋，見是郝員外，小聲說道：“侯爺?shù)饶胩炝恕！焙聠T外也不多話，進(jìn)了門之后，輕車熟路的穿行于柴府之中，最后來到南院書房前，恭恭敬敬的問道：“侯爺，小人來了?！?/br>
    “進(jìn)來吧?！睍坷?，傳出柴進(jìn)堂的聲音。郝員外推開房門進(jìn)去，見柴進(jìn)堂正立于書案前，欣賞著桌上一副古畫。

    “侯爺，錢我給您帶來了，二十五萬兩，您過目。”郝員外從衣袖里掏出一疊交鈔，放在桌上。柴進(jìn)堂的目光，仍舊沒有離開那副畫，畫上峰巒如聚，雄鷹展翅，卻是一副“氣吞天下圖”。

    “好，真是好，這江山畫得好?！辈襁M(jìn)堂贊不絕口，說完，瞟了一眼桌上的銀票，又問道：“今年各大商號收益如何？”

    “回侯爺?shù)脑?，今年商號的各項買賣都還不錯，只是上個月，咱們在泉州的兩艘貨船被官軍查沒，說是稅款未交足。后經(jīng)打點，官府歸還了貨物。”

    柴進(jìn)堂點了點頭，在書案前坐了下來：“商號的事你多費心，對了，滄州有消息來嗎？”

    “大官人日前有書信來，說是近年廣結(jié)天下好漢，多有對朝廷不滿者。大官人以金銀結(jié)其心，已日見成效。對了，侯爺，宮中傳來消息，圣上點了王小寶的欽差，讓他出使遼國?！?/br>
    柴進(jìn)堂聞言抬起了頭，皇帝又點了王鈺的欽差？莫非真要重用他？

    “知道出使遼國是為了什么嗎？”柴進(jìn)堂急忙問道。

    “聽說是商議歲幣事宜，遼人提出的每年兩千萬貫，大宋難以承擔(dān)。王小寶出使，就是為了壓低價碼?！?/br>
    柴進(jìn)堂劍眉一皺，這可不好，若是一旦談判成功，遼人拿到了錢，自然就不會起兵。這一點在自己意料之外，以前收到消息，說是皇帝有意打一仗，怎么這回又派使臣去談判？

    “行了，你去吧，沒事不要到府上來，最近不太平?！辈襁M(jìn)堂發(fā)現(xiàn)郝員外仍舊垂手肅立在那兒，揮揮手道。后者告辭離去，柴進(jìn)堂此時也無心賞畫，在書房里來回踱步。按說這王小寶不過是一個潑皮無賴，怎么會兩次都讓他躲過去了呢？看來，這一次得用自己的人手才行，外人雖然安全，可終究信不過。

    “把周紹叫來?！辈襁M(jìn)堂再三思量，沖房外叫道。不多時，一個青衣小帽的猥瑣漢子走了進(jìn)來，躬身道：“侯爺，您找我。”

    柴進(jìn)堂望了他一眼，問道：“周紹，你在我府上有些年了吧？”

    “回侯爺?shù)脑?，小人在府上已有三年了。多承侯爺照顧，只恨一直沒機(jī)會報答?！敝芙B約有四十上下，面黃肌瘦，一臉的病態(tài)。

    “我知道你武藝出眾，尤其善使飛刀，眼下遇到一樁要緊的事情，需要你去辦，只是有些危險，可能連命都要搭上，你愿意去嗎？”柴進(jìn)堂波瀾不驚的問道。

    “小人受侯爺大恩，祖上曾經(jīng)追隨世宗皇帝十余年，侯爺有事盡管吩咐，周紹粉身碎骨也要辦成?！?/br>
    “好，你家中老母尚在，若你平安歸來就好，但有不測，我自取來府上奉養(yǎng)。太常少卿王鈺，就是前些日子大敗遼人的國隊教頭，馬上就要出使遼國，你在路上尋找機(jī)會，千萬不能讓他活著到遼國。記住了，不要在大宋境內(nèi)動手?！?/br>
    王鈺看望完李師師，從飄香閣出來，結(jié)果又碰上郝掌柜，雙方閑聊了幾句，郝員外就便告辭而去，王鈺本想回府，突然想起朱夫子來，便讓官轎直奔尚儒書院而去。

    到了書院，王鈺如今是上官，他一來，書院就沒法教課了。從督學(xué)，學(xué)正，到授課的夫子，以及全院的學(xué)生都出來拜見?？吞滓环?，便請朱夫子借一步說話，其他眾人都散了去。

    兩人就在壩子里那大樹下坐了下來。

    “老師，學(xué)生奉詔，明日起行，到遼國談判。臨走之前，專門來請教老師。”對這位朱嚴(yán)昭朱夫子，王鈺向來尊敬的。

    朱夫子拈著胡須，許久無話，王鈺只得耐心等著。半晌之后，方聽朱夫子說道：“王大人，依老夫愚見，圣上此舉，仍舊是緩兵之計，你這趟大遼之行，恐怕會無功而返?！?/br>
    王鈺一驚，無功而返？既然朱夫子都料到了，那圣上肯定也知道，可為什么還要派自己去出使遼國呢？這不是拿我尋開心嗎？

    “遼人開出的價碼，折合白銀，在三千五百萬兩以上，這是大宋絕對承受不了的。遼人這么做，打的是兩手算盤，若是大宋答應(yīng)，那他們就狠狠的敲了一筆竹杠，拿到了錢。如果不答應(yīng)，那就有理由進(jìn)兵犯邊。而我們則是在兩難境地，答應(yīng)了，辦不到，不答應(yīng)，又要大起干戈?；噬隙ㄊ撬记跋牒?，不如奮力一搏。可打，咱們兵力雖多，卻是一敗再敗，所以才必須要準(zhǔn)備周全?！?/br>
    王鈺畢竟對宋朝的了解不如這位夫子，于是虛心問道：“夫子，學(xué)生不明白。我聽一些同僚們說，咱們大宋每年的稅收都有七八千萬以上，全國軍隊總?cè)藬?shù)在百萬以上。當(dāng)然，學(xué)生不是說拿這個錢去送給遼人，而是疑惑，兵力這么多，財力這么雄厚，怎么就打不贏呢？”

    朱嚴(yán)昭看了王鈺一眼，搖頭苦笑道：“兵力雖眾，但軍心不振，良將難求。財力雖厚，但機(jī)構(gòu)龐大，冗員超編，朝廷稅收大半耗在這上面。再加上當(dāng)朝天子……不說這個，小寶啊，你知道幽云十六州嗎？”

    幽云十六州，以前學(xué)歷史的時候，教科書上好像提到了一句，讓哪個王八蛋拱手送給遼國人了。

    “我大宋失去幽云十六州，也就失去了進(jìn)兵遼國的戰(zhàn)略要地。即便圣上此次決意對遼用兵，是勝是敗，還是個未知數(shù)?！敝旆蜃由袂轺鋈?，對時局似乎秀悲觀。

    可王鈺不同，他來宋朝不過一年時間，對國家積弱沒有深刻的感受。年輕人，總是血氣方剛，把事情想得簡單一些。見朱夫子如此悲觀，反倒激起他幾分豪氣來，當(dāng)下朗聲說道：“我就不相信，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誰怕誰啊？咱們錢比他多，兵比他多，總有一天會反敗為勝的。”

    朱夫子一怔，見王鈺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似乎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也是這般輕狂。只是現(xiàn)在垂垂老矣，功名未就，當(dāng)年那一點報國的雄心，也消磨得差不多了。

    “老師，學(xué)生有一個請求?！闭?dāng)朱夫子在那兒黯然神傷之際，王鈺突然站了起來，拱手說道。他雖然是自己的學(xué)生，可如今做了朝廷命官，哪敢受他的禮。于是朱夫子趕緊站起來，口稱不敢。

    “老師您了解我，我王鈺狗屁不懂，可沒辦法，圣上要用我。我王鈺雖然頑劣，可國家的事情開不得玩笑。我府上還缺一位師爺，想請老師您……”王鈺說得懇切，可朱夫子聞言卻搖了搖頭，不作回應(yīng)。

    “老師，劉備三顧茅廬才請到了諸葛亮，你不會也想讓我請您三次吧，我沒那時間啊，明天就要向遼國進(jìn)發(fā)，希望老師陪我一起出使遼國，有什么事情您也可以提醒我一下?！蓖踱曉俣葢┣蟮?。

    朱嚴(yán)昭見他言辭懇切，再加上這小子年紀(jì)輕輕便作到了五品大員，前途無量。自己年事已高，已經(jīng)不可能再求得功名，這一生懷才不遇，莫非就是在這小子身上實現(xiàn)？思前想后，終于點了點頭。

    翌日，汴京城北門之外，欽差大臣的儀仗排了一里地長，趙佶更是著高俅，在衛(wèi)戍京師的禁軍之中，挑選五百精壯軍士作為衛(wèi)隊，護(hù)送王鈺。本來萬事俱備，可咱們這位王大人卻遲遲沒有上轎，站在那城門口不住的往里面打量，他在看啥呢？

    一匹白馬飛奔而出，直沖王鈺的欽差依仗撞過來，衛(wèi)隊的軍士們眼明手快，上前拉住奔馬，將馬上之人扯了下來。沒等他掙扎，那刀就已經(jīng)架在脖子上了，敢沖撞欽差的儀仗，少不得要挨上幾十棍子。

    “放開！我找王鈺王大人！”那人叫道。王鈺聽著這聲音耳熟，喝住軍士，上前一看，卻笑了起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童素顏的貼頭丫頭，那個鬼精鬼靈的紅秀。

    “行了，這是本官的朋友，來來來，起來。”王鈺扶起紅秀，那丫頭撅著嘴，一臉不的高興。不知為什么，她今天又扮作男裝，就如那日送王鈺進(jìn)貢院考試一般。

    “小姐有信給你?！奔t秀拿出一封信來交給王鈺，沒好氣的說道。王鈺等的就是這個，接過信來，看了一遍又一遍，信中只是些鼓勵祝愿的話，沒有王鈺想像中的絲絲柔情，這倒有些讓他失望。

    “罷了，信也送到了，你回去吧，好好照顧素顏?！蓖踱曤S口說道，言畢，就要登轎，開始遼國之行。

    卻不料，身后的紅秀叫道：“誰要走了？我家小姐吩咐了，說是大人出門在外，舟車勞頓，如果沒有人照顧，飲食起居多有不便，所以專門讓紅秀來伺候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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