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武器裝備的制造向來由軍器監(jiān)負(fù)責(zé)，王鈺推行新軍法以后，仿他在幽州設(shè)立的造辦局，設(shè)立京師造辦局，隸屬于軍器監(jiān)。與幽州造辦局不同的是，京師造辦局從各地挑選能工巧匠，專門負(fù)責(zé)武器裝備的研發(fā)，為大宋最高軍事研究機構(gòu)。

    這日，王鈺命林沖隨行，前往京師造辦局視察。每一個興盛民族的背后，都有一支強大的軍隊，而一支強大的軍隊，離不開先進的武器。大宋的軍事科技雖然在同時代相比較為發(fā)達，但受朝廷歷來重文輕武的影響，武器的研發(fā)沒有形成專門的機構(gòu)，先進的器械仍舊被文人們認(rèn)為是“奇技yin巧”。王鈺設(shè)立京師造辦局，受到了很多爭議。

    造辦局的負(fù)責(zé)官員，正引著王鈺察看改進的三連炮車以及便于騎兵攜帶的改良神臂弓。

    “寶相請看，這是改良的神臂弓，較步兵所使用的神臂弓略小，射程為兩百五十步。但是便于騎兵攜帶，不再用腳蹬，也能擊發(fā)?！痹燹k局的官員取武器陳列架上取下一張弓，遞到王鈺面前。

    詳細(xì)詢問這種武器的性能及注意要項后，王鈺滿意的點頭，對林沖說道：“不錯，聽南仙說，弓騎比弩騎射得遠(yuǎn)，在大規(guī)模的騎兵沖鋒中，有了這家伙，騎兵就不是移動的靶子了?！?/br>
    聽到王鈺夸獎，造辦局的官員很高興，又指著陳列架上一副鎧甲對王鈺說道：“相爺請看，這是造辦局新近專門為我大宋騎兵制造的戰(zhàn)甲?！蹦歉辨z甲，全部由鐵質(zhì)甲葉用甲釘連綴而成，屬于典型的札甲，防護范圍遍布全身。宋朝開國之初，因為沒有大規(guī)模的騎兵，所以朝廷很重視對步兵，尤其是重步兵的建設(shè)，據(jù)《武經(jīng)總要》記錄，步人甲的甲葉數(shù)量為一千八百多片，重量為六十斤左右。射手因為經(jīng)常卷入近戰(zhàn)，所穿的鎧甲略輕，約四十到五十斤。雖然防護力很強，但機動性受到了影響，如果將這種鎧甲裝備騎兵，那就是真正意義的重騎兵。

    林沖在軍中多年，看到這副鎧甲馬上質(zhì)疑道：“如果騎兵裝備這種重鎧，防護力自然不用說，但一個騎卒穿著六十斤重的鎧甲，還要攜帶長槍，佩刀，弓箭，這樣算下來，全身的重量超過八十斤。會不會影響到奔跑速度？”

    他的質(zhì)疑是很合理的，但王鈺卻沒有表示贊同。因為王鈺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岳飛大破拐子馬。所謂拐子馬，也就是重騎兵。大宋軍隊里也有過這樣的先例，呼延灼領(lǐng)兵征梁山時，就用過連環(huán)馬。這兩支軍隊最后都被步兵用“砍馬腿”戰(zhàn)術(shù)擊敗。究其原因，不外乎是馬被連在一起，傷一匹而其他幾匹都不能動。但如果騎兵對騎兵，這種情況也就不成立了，要知道，金國的軍隊，大部分可都是騎兵。

    “輕重騎兵要一起發(fā)展，只要搭配合理，就能互補長短。這些器械你們要盡快實驗，形成制式裝備，不要只停留在研發(fā)上?！蓖踱曌鞒鲋甘竞螅燹k局官員領(lǐng)王鈺林沖兩位大人游覽汴京城有名的鐵塔。

    鐵塔其實并非是鐵鑄而成，因其用褐色的瓦片覆蓋，遠(yuǎn)處看去，就如同鐵質(zhì)一般。登上鐵塔，俯視整個汴京城，使人豁然開朗，心胸為之一舒。

    “林大人，你看，汴京城如此繁體，說是當(dāng)今天下第一大都，也不為過?！痹谶@京城里生活了幾年，王鈺還是頭一次從看到整個京師的面貌。

    林沖聞言，頗為自豪的說道：“我天朝上國，自有大家氣象。”

    “天朝上國？呵呵，自己說不算?！蓖踱曒p笑道。天朝上國，一直是中國人津津樂味的稱謂，可王鈺認(rèn)為，漢唐盛世，萬邦來朝，那時稱中國為天朝上國不為過?？裳巯?，朝廷對金人屈膝求和，連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幽云十六州，名義上也成了金國的領(lǐng)土，還得每年向金國送上歲幣，有這樣的天朝上國么？

    林沖見王鈺沉吟不語，心下捉摸不定。因為王鈺從前出行，必定帶著許屬官同行，今天來視察造辦局，卻只讓自己隨行，一反常態(tài)啊。

    正疑惑時，王鈺摒退了造辦局的官員，撐著鐵塔欄桿，望著塔下的汴京城嘆道：“新法的推行，我原來也料到會有阻力，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大。昨天圣上召我進宮，話里話外，已經(jīng)在提醒我，不要cao之過急，穩(wěn)定壓倒一切。哼，穩(wěn)定，國家積弊這么多，不下猛藥怎么行?！?/br>
    林沖是武官，管的是帶兵打仗，見王鈺突然跟自己提起變法大業(yè)，心里好生疑惑。他素來與王鈺私交甚厚，于是直言道：“相爺今天日召林沖前來，莫非有什么吩咐？”

    王鈺聞言，扭頭看了林沖一眼，笑道：“林大哥是個明白人，我也不跟你抹彎抹角。我打算提名你擔(dān)任京師衛(wèi)戍區(qū)副指揮使。”

    京衛(wèi)副指揮使？那可是正四品大員！而林沖眼下任南府軍槍棒總教頭兼捧日軍承宣使，現(xiàn)在寶相突然提名自己任京衛(wèi)的第二把手，是何用意？

    見林沖滿面疑惑，王鈺環(huán)顧左右，輕移腳步，在林沖身邊小聲說道：“吳用建議，要我未雨綢繆，南府軍是我們的根本。不能落在別人手上，而我現(xiàn)在任右仆射，主持變法。朝廷雖然沒有收我的兵權(quán)，但朝野內(nèi)外已有議論。我再抓著南府軍兵權(quán)不放，恐怕會有人拿這個作文章，上頭也不會安心?，F(xiàn)在京師衛(wèi)戍區(qū)還有一名副指揮使空缺，我不想讓幽云系以外的人占著這個位置，只有你最合適?！?/br>
    聽王鈺講完，林沖才意識到這個位置的重要性。也體會到了王鈺對自己的信任，于是正色說道：“相爺放心，南府軍永遠(yuǎn)姓王，不會改姓！”

    “哎，不要這么說嘛，南府軍是朝廷的，是圣上的，不是我王鈺一個人的。”王鈺笑著搖了搖手。提名林沖擔(dān)任南府軍副手，王鈺考慮了很久。本來先前更傾向于吳用，但吳用這類人，可以運籌帷幄，但要決勝千里，卻要用林沖這樣的人。他在南府軍威望甚高，以前又是京城八十萬禁軍教頭，出身比吳用好。

    而現(xiàn)在南府軍中，韓毅擔(dān)任著副指揮使。對他，王鈺總是不放心。那日趙佶召他單獨進宮，王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韓毅似乎受到趙佶遙控。如果自己決定不進宮面圣，他終究會不會殺自己，始終沒有明確的態(tài)度。對他，不能不防。

    “林大哥，南府軍是你我一手創(chuàng)立的，雖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苫实劢K究不是神仙，萬一受了別人的蒙蔽，要我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時我該怎么辦？”

    王鈺官居一品，位極人臣，卻已經(jīng)在為日后作準(zhǔn)備。林沖聽罷，暗自心驚，遂說道：“相爺為國之棟梁，誰若對相爺不利，那就是自毀長城，林沖第一個不答應(yīng)?！?/br>
    “低調(diào)，低調(diào)?！蓖踱暸牧伺乃绨?，長嘆了一口氣。為官數(shù)載，已將這朝政大事看了個八九不離十。蔡京一黨專權(quán)，欺上瞞下，致使趙氏心生不滿，所以自己才會被擢升為右仆射?；实巯虢枳约海钢獠叹?。至于變法，至少到目前看，趙桓以及他背后的趙佶，還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商煊胁粶y風(fēng)云，如果皇帝認(rèn)為掣肘蔡京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這變法大業(yè)能不能推行下去，可就是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受制于人的滋味兒，可真不好受啊……”王鈺喃喃念道。

    “相爺說什么？”林沖沒有聽清，于是問道。

    “哦？哦，沒什么，我在想，當(dāng)年我出使遼國時，我的恩師朱嚴(yán)昭慘死異鄉(xiāng)，我現(xiàn)在推行的變法，很多都是他的意見。唉，身為老師的學(xué)生，不能為他報仇，是我王鈺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啊?！敝靽?yán)昭的死，一直讓王鈺耿耿于懷。雖然已經(jīng)替他家人打點好了一切，吃穿不愁，還把他兩個兒子弄進了太學(xué)，可一直沒有找到兇手。

    從懷里掏出一樣?xùn)|西，王鈺目不轉(zhuǎn)睛，看了好大一陣。那是當(dāng)年殺死的朱夫子的兇器，那歹徒所使用的飛刀。

    林沖看見那柄飛刀，突然臉色一變：“相爺，這飛刀是……”

    “這個？這是當(dāng)年殺死我老師的兇器，一直帶在身邊，希望有一天能夠找出幕后真兇。”王鈺說道。

    “卑職能看看么？”林沖似乎認(rèn)識這柄飛刀。王鈺將飛刀遞給林沖，后者仔細(xì)察看，總覺得似曾相識。

    “相爺，這柄飛刀我認(rèn)識！”林沖一句話，讓王鈺大驚失色，急忙問道：“快說！”

    “使這飛刀的人，在我任禁軍教頭時跟我有過來往。那人是否身材矮不，滿面病容，行走時，總將兩支手?jǐn)n在袖早？”林沖的描述，分毫不差！王鈺聽后，追問那人的身份。

    林沖仔細(xì)思索了一陣，回憶道：“當(dāng)年他經(jīng)常找我切磋武藝，可每當(dāng)我問起他的來路時，他就閃爍其詞，不肯相告。有一次他落下了東西，我追了上去還給他，看到他正向攬月樓那邊去?！?/br>
    攬月樓？那是汴京城里一家有名的酒樓。那附近，倒是住著不少的朝廷大員。那人既然來刺殺自己，想必是受了權(quán)貴的指使?？删烤故钦l呢？

    王鈺派人暗中打探，住在攬月樓附近的權(quán)貴，有太尉楊晉，工部尚書柳元，右金吾衛(wèi)大將軍馮廷敬，翊衛(wèi)軍承宣使柴進堂。其中柳元，馮廷敬跟王鈺從來沒什么交情，也更談不上過節(jié)。楊晉雖然是掌軍太尉，可立場向來是模糊不清，搖擺不定。柴進堂是王鈺在尚儒書院念書時的同窗，當(dāng)年王鈺升入太學(xué)，他還親自宴請，送錢送房，也不太可能，這倒是有些難辦了。

    “寶相，你看那邊?！痹绯戤?，眾臣出宮，王鈺童貫，被一群文武大臣簇?fù)碇Ｍ炃埔姴叹┮蝗喝俗呦屡_階，對王鈺說道。

    王鈺順勢看去，蔡京，梁師成，李彥等人走在一起，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鮮事了。眼下朝中局勢漸漸明朗，以左右丞相為首，文武大臣分成好幾個派系。梁師成等人是蔡京死黨，早就跟王鈺公開撕破臉皮。以前還在一起稱兄道弟，禮尚往來的同僚，轉(zhuǎn)眼間形同陌路。

    “嗯？孝文侯也在？”王鈺突然看到一個，他當(dāng)年的同窗，柴進堂。怪事啊，柴進堂怎么也跟蔡京走到了一起？

    “不錯，我觀察了很久，向來行事低調(diào)的柴進堂最近很活躍。我的人曾經(jīng)好幾次看到他出入太師府，聽說出手很大方，蔡府的下人們都受過他不少好處?！蓖炐÷曊f道。

    柴進堂是前朝皇族后裔，按理說不應(yīng)該入仕，可太上皇趙佶當(dāng)年用人，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那就是要相貌出眾，才華橫溢。這柴進堂博學(xué)多才，玉樹臨風(fēng)，趙佶出巡滄州時見到他，很是喜愛，所以帶回京城，賜爵開國侯。這也是向天下昭示趙家對他們柴家，還是厚道的。

    而柴進堂因為江南監(jiān)軍有功，方臘兵敗被俘后，原梁山宋江所部被改編為翊衛(wèi)軍，柴進堂成了承宣使，被趙佶當(dāng)作一顆釘子，扎入梁山舊部的心臟。不過讓人奇怪的是，無論是梁山舊部，還是柴進堂，都應(yīng)該是皇帝防備的對象，怎么還會讓翊衛(wèi)軍駐扎在京師附近？皇帝不怕他們?nèi)浅鍪露嗣矗?/br>
    王鈺加快腳步，向蔡京一伙人趕去，童貫見狀，也領(lǐng)著眾官上前。

    “孝文侯留步?！辈叹┑热苏谧h論今天早朝的廷議，冷不防身后有人呼喚柴進堂，都側(cè)過頭來。發(fā)現(xiàn)是右仆射王鈺后，眾人變了臉色，一個個閉口不語。

    柴進堂更是沒有料到，王鈺竟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叫住他，一時錯愕，問道：“相爺有何吩咐？”

    王鈺一張臉上，洋溢著春天般的溫情：“你我同門師兄弟，現(xiàn)在又一殿為臣，理應(yīng)多加走動嘛。”蔡京等人聽王鈺這么說，都看了柴進堂一眼，轉(zhuǎn)身離去。柴進堂暗暗叫苦，想追上去，王鈺又是上官，他沒發(fā)話，自己怎能離開？

    “咦？孝文侯受傷了？”王鈺突然瞥見，柴進堂左臉上有幾道血痕，雖然已經(jīng)結(jié)疤，但仍舊清晰可見。柴進堂聞言，下意識的摸了摸臉上：“這個，不小心被花園里的花刺扎著了，有勞寶相過問?！?/br>
    “呵呵，你家的花長得真奇怪啊，還長三道刺?！蓖踱曔@句話，本來是隨口開玩笑。可聽在柴進堂耳朵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難道王小寶這句話意有所指？他知道了什么？察覺到了什么？

    “寶相恕罪，如果沒事，下官先行告退了?！辈襁M堂面不改色，拱手對王鈺說道。見他跟自己涇渭分明，擺出一副劃清界限的樣子，王鈺也不是拿熱臉貼人冷屁股的人，客氣了幾句便讓他走了。

    “寶相，不覺得奇怪么？”隨后上來童貫望著柴進堂的背影，小聲說道。

    “媼相的意思是？”

    “柴進堂怎么說，也有當(dāng)初跟你同窗這一層關(guān)系。按常理，他不應(yīng)該對你這么冷淡才是。但他現(xiàn)在卻旗幟鮮明的站在公相那一邊，這不是很讓人費解么？”

    王鈺沒有再說什么，一直望著柴進堂去的方向，當(dāng)初派人刺殺我的，不會是你柴進堂吧？

    由王鈺提名，趙桓親自批準(zhǔn)，原南府捧日軍承宣使林沖，被擢升為京師衛(wèi)戍區(qū)副指揮使。王鈺在林沖上任后，漸漸淡出南府軍的日常管理。雖然他仍舊是南府軍的最高長官，但日常訓(xùn)練，防務(wù)，都交由副指揮使掌管。自己則專注于政務(wù)，不再過問軍務(wù)。

    趙桓不但批準(zhǔn)了對林沖的任命，而且對南府軍兩位副指揮使都賜爵開國侯。韓林兩位副指揮使更是被召進宮中面圣，趙桓賞賜御酒，囑咐他們要精忠報國，忠于朝廷。王鈺聽聞這個消息后，不予置評。

    正當(dāng)他為朱嚴(yán)昭被殺，郝大通滅門兩件事情絞盡腦汗不得其解后，一條重要的線索被李綱發(fā)現(xiàn)。郝大通一案，雖然已經(jīng)結(jié)案，從律法上來說，程序已經(jīng)走完。但李綱這個人，有些“死腦筋”，不顧王鈺“到此為止”的提醒，仍舊命人私下暗查此案。并冒著違反制度的危險，拒不將郝大通一家四口的尸首埋葬，終于被他發(fā)現(xiàn)了破綻。

    郝大通幼子郝文彬的右手中指，無名指的指甲蓋內(nèi)，被仵作發(fā)現(xiàn)有少許皮rou。這一點線索證明，郝文彬在死前，曾經(jīng)抓過人。而且極有可能是行兇的罪犯。以郝文彬的身高而言，他如果抓一個成年人，那只可能抓到手部，如果兇徒是蹲著的，也有可能抓到臉部。

    李綱將這件事情上報到王鈺處，本以為小王相爺一定會再請旨追查。但王鈺并沒有那么做，他嚴(yán)令李綱，不得再追查郝大通一案，立即將郝家四具尸首埋葬，入土為安。

    寶國公府的花園里，王鈺正和耶律南仙賞菊飲酒。擔(dān)任右仆射后，王鈺很少有這樣的清閑時光。而此時的耶律南仙，從衣著到舉止，已經(jīng)完全像是一個漢人，用王鈺的話來說，這叫同化。

    耶律南仙到王鈺府上，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身份頗為尷尬，不是夫人，也不是奴婢，主不主，仆不仆?？伤龔膩頉]有在王鈺面前抱怨過什么，這反而倒讓王鈺心里不安，覺得虧欠了她。何止是虧欠了她，還有那雙目失明的素顏，一直待字閨中?？赏踱曇彩巧聿挥杉?，按宋朝的規(guī)矩，他雖然已經(jīng)到了成婚的年紀(jì)，可太上皇趙佶幾年前曾經(jīng)跟他提過，要將出云郡主許配給她。這件事情，趙佶雖然沒有公開宣布，只是跟王鈺和八賢王提過，可皇帝是金口玉言，一言即出，便絕無改口的可能。王鈺如果想娶童素顏，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除非趙佶龍御歸天。

    “你為什么不讓李大人繼續(xù)追查郝大通一案？”耶律南仙端著酒杯，向王鈺問道。

    “唉，我說南仙啊，難得清閑，就不能不提公事么？做人要懂得享受啊。”王鈺輕輕抿了一口美酒，苦笑道。

    “你是怕查到最后，發(fā)現(xiàn)這件案子原來跟柴進堂和蔡京有關(guān)？”王鈺曾經(jīng)說過，耶律南仙恐怕是最有個性的女人，這話，可是一點都不假。

    王鈺一陣沉吟，放下酒杯，摒退仆人，坦誠相告道：“不錯，郝大通一案，十有八九是柴進堂干的?？勺屛移婀值氖?，他怎么偏偏找上郝大通？能到密室里跟郝大通飲酒，說明他們關(guān)系非比尋常。他殺郝大通，而且留下了那八個血字，這說明什么？”

    “要么蔡京授意，要么就是新法觸及了他的利益?！币赡舷奢p聲說道。

    贊許的點了點頭，王鈺接著說道：“不錯，只有這兩個可能。如果是前者，那倒沒什么稀奇?？扇绻呛笳?，這里面就有貓膩了?！辈襁M堂這個人，漸漸浮出水面，讓王鈺很擔(dān)心。如果他只是蔡京的爪牙，那倒還好了?？蓡栴}是，他也有可能是幾年前派人刺殺自己的人。如果這件事情屬實，那柴進堂的用意，可就值得深思了。

    當(dāng)年自己不過是小小的五品太常少卿，根本沒有實權(quán)。柴進堂為什么派人殺自己？自己如果死了，那他的目的就是阻止當(dāng)年的宋遼談判。換言之，他希望宋遼開戰(zhàn)。一個宋人，為什么希望自己的國家陷于戰(zhàn)火之中？再聯(lián)想到當(dāng)年那場宋遼蹴鞠國戰(zhàn)時，有一名國腳假摔，然后退出比賽，差點讓大宋國隊落敗，這一切都表明，有人不希望看到宋遼罷戰(zhàn)。

    “會不會是蔡京為了打擊你，所以安排這一切？”聽完王鈺的話，耶律南仙猜測道。

    “絕對不會，當(dāng)年我跟蔡京幾乎沒有來往，他身為百官之首，你認(rèn)為有可能會對一個小小的五品官不利么？再說，蔡京是何等的老謀深算，他怎么會笨到用殺手這一招？”王鈺堅決的搖了搖頭。

    “不錯，歷朝歷代大臣們之間的爭斗，絕對不會用這么直接，這么粗暴的辦法。那你認(rèn)為這個柴進堂想干什么？”

    王鈺伸手指了指天，耶律南仙吃了一驚：“想當(dāng)皇……”

    不等她說完，王鈺已經(jīng)揮手制止。柴進堂這個人，不簡單啊。以前可真是小瞧了他，認(rèn)為他只是一個紈绔子弟，仗著祖宗陳橋禪位有德，被趙佶封了個侯。即便是結(jié)交權(quán)貴，也是圖自保，現(xiàn)在看來，他的野心，遠(yuǎn)不止這些。他現(xiàn)在管著梁山舊部，駐扎在京師附近，如果他真有異心，對趙家是個威脅，對南府軍更是一個威脅。

    “王鈺，現(xiàn)在看來，柴進堂這個人，不能留，最好盡早除掉他?！?/br>
    大宋靖康元年十一月，又一件怪事發(fā)生了。高麗，日本兩國，居然以朝賀大宋新帝登基為名，同時派遣使臣渡海入宋。高麗，日本兩國，素來不和。日本時常派兵出海，sao擾高麗邊境，在歷史上曾經(jīng)好幾次打入高麗內(nèi)陸。在唐朝時，朝鮮半島內(nèi)亂，新羅國王泣血上書，請求大唐以宗主國身份前往平亂。唐太宗派遣大軍進入新羅，很快平息了內(nèi)亂。但唐高宗龍翔三年，日本國以援助百濟為名，出動舟師數(shù)百，占領(lǐng)錦江口。新羅國王不得不再一次“泣血上書”，請求宗主國派兵援助。

    唐高宗雷霆一怒，派遣大將軍劉仁軌領(lǐng)兵擊之。據(jù)史書記載“仁軌遇倭兵于白江口，四戰(zhàn)捷，焚其舟四百艘，煙焰漲天，海水皆赤，賤眾大潰”，大唐將軍四戰(zhàn)四捷，殺得倭人聞風(fēng)而逃，連海水也被血染成了紅色。自此以后，日本國再不敢興兵作亂，尊大唐為宗主國。

    然而，到了大宋以后，朝鮮半島上形成了一個統(tǒng)一的國家，高麗。而日本卻進入了分裂時代，日本所謂的“天皇”，皇權(quán)旁落，地方勢力割據(jù)稱雄，日本諸島上，群雄并起。史稱“平安時代”。

    高麗與大宋向來通好，多次派使臣到大宋，進貢禮物，領(lǐng)取“賜物”。不過，不要以為高麗經(jīng)常派出使節(jié)就是對中原王朝的尊敬。據(jù)說，高麗使節(jié)每次來大宋，進貢的東西，不外乎送給大宋天子的龍袍，金帶，要么就是折扇這類東西。而大宋賜給高麗的，卻是真金白銀，佛經(jīng)書籍，甚至先進的生產(chǎn)技術(shù)。而高麗使臣，還時常私下派人到民間搜尋典籍，技術(shù)。這種情況，讓大宋許多官員很不滿，蘇東坡就是一個典型。

    他曾經(jīng)上奏大宋皇帝，稱高麗人貪得無厭，每次進貢，都要領(lǐng)取大量的賞賜。而且宋人向來好面子，朝廷下令，凡高麗使臣所經(jīng)之地，都要供應(yīng)各種用度，分文不取。給大宋造成了一定的負(fù)擔(dān)。蘇軾有鑒于此，接連上了《論高麗進奉狀》，《論高麗買書利害札子三首》，陳述高麗國的影響，建議朝廷要注意控制文化，技術(shù)的傳播?？纱笏我蕴斐蠂跃樱匀徊粫诤踹@點小錢，打腫臉也要充胖子。

    而日本國則更過了，自唐以后，很少由日本官方派出使節(jié)到中原，多是民間的商業(yè)往來。但現(xiàn)在，兩國突然同時派遣使節(jié)到大宋，可真是耐人尋味了。

    禁宮，觀文殿。

    皇帝趙桓，召集文武大臣，商議高麗，日本兩國使臣來宋一事。兩國同時來朝，這可是前所未有的盛事，就連趙桓也被驚動。

    “諸位愛卿，高麗，日本兩國同時遣使入宋，可見我大宋威名，遠(yuǎn)播海外。如何接待，諸位可有意見？”趙桓剛剛即位，高麗日本兩國便派使臣來恭賀他登基，讓這位年輕的皇帝感覺臉上有光。

    “陛下，臣最近得知，金國皇帝完顏晟將原遼國舊地保州，來遠(yuǎn)賜于高麗。高麗王王楷親遣王子進金稱謝。如今派遣使臣到我大宋，恭賀新帝登基，足見其兩面三刀，背信棄義。臣認(rèn)為，不應(yīng)以重禮相待?！绷⒂谟耠A之上的八賢王奏道。他說高麗“背信棄義”是有原因的。原來，大宋與高麗曾有盟約，一同攻遼。締結(jié)盟約后，高麗倒是派兵攻打過遼軍，但一吃敗仗后，馬上撤兵，再也不動彈。

    趙桓聞言，一陣不悅。到大金就派遣王子，到我大宋居然只派使臣，明顯的厚此薄彼，目中無人。

    “既然如此，那接待高麗使臣，就由太常寺出面。日本國的使臣，朕親自接待?！?/br>
    趙桓話音方落，一人大聲說道：“陛下，不可！”眾人一望，卻是右仆射王鈺。

    “王愛卿，這是為何？”趙桓奇怪的問道。

    王鈺出班，上前奏道：“陛下，臣聽說高麗日本兩國使臣進京后，特意請教過朝中前輩。方知日本國自我大宋開國以來，從未由官方派出過使團?，F(xiàn)在突然來宋，用意不明。況且倭國狼子野心，時常于海上搶劫我大宋商賈的財物，殺人越貨，眼下臣主持辦法，正命沿海各府組建水軍，想必日本國聽聞消息，故意來刺探。若是陛下恩準(zhǔn)，由臣出面，接待日本國使節(jié)，已經(jīng)算給足他們面子了?！?/br>
    趙桓稱善，對眾臣笑道：“由我大宋百官之首，少年英才的王小寶出面接待，的確是已經(jīng)給足日本國面子，好，就這么定了。”

    王鈺所料不錯，高麗派遣使臣到大宋，是為了領(lǐng)取大宋皇帝的“賜物”。而日本，則是收到消息，知道大宋開始大規(guī)模組建水軍，想要保護海上商賈的利益，一時慌神，遂派遣使臣以恭賀新帝即位為名，刺探消息。

    廷議完畢，眾官拜辭，趙桓獨留下王鈺，于天章閣賜見。

    天章閣，是王鈺第一次見到趙桓的地方，他在這里賜見，足見深意。行過大禮后，趙桓賜座。

    “王愛卿，你主持變法，勤于政務(wù)，朕很是欣慰。太上皇時常跟朕提起，說王鈺乃國之寶器，少年英才，要朕多多倚重你啊?！壁w桓坐于龍案之前，滿面笑容。

    寶氣？這不是罵人的話嗎？

    “這是臣應(yīng)該做的，不敢居功?！蓖踱晫@位新皇帝，了解不多。只知道他遇事必問大臣，自己從來不拿主意?？蛇@天下畢竟是他趙家的，他這樣當(dāng)皇帝，如果不是真傻，就是別有用意。

    趙桓又大大稱贊了一番，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問道：“小寶已經(jīng)到了成婚的年紀(jì)吧？”

    心里格登一聲，王鈺知道這回完了。幾年前趙佶就曾經(jīng)說要把趙出云下嫁給自己，只是自己后來放了外任，此事才暫時擱置?，F(xiàn)在趙桓又提了起來，怕是又要舊事重提，這回自己無論如何躲不過去了。

    “回陛下，是的。但臣主持變法，為國效力，不想因私事分心?！蓖踱曅⌒牡恼f道。

    誰知，趙桓卻連連搖頭：“這就不對了，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你堂堂宰相，豈能不娶？要是當(dāng)官當(dāng)?shù)竭B妻氏也沒時間娶，傳將出去，還有誰肯作官？有中意人嗎？”

    趙桓這一句話，王鈺可聽不明白了，太上皇當(dāng)初明明已經(jīng)定下將出云郡主許配給自己，怎么現(xiàn)在趙桓又問自己有沒有意中人？

    一時猶疑不決，王鈺含糊其詞的回答道：“臣專注于國事，未曾留意?！?/br>
    “哦，這可難辦了，你官居一品，又是朕倚重的大臣，你的婚事可不能馬虎。這婚嫁之事，講究門當(dāng)戶對，不如這樣。你看看滿朝文武里面，誰家的姑娘你瞧得上，便報于朕，朕給你作主?！?/br>
    王鈺聽罷，更是一頭水霧，難不成這趙桓也跟他父親一樣，忘性忒大？早把當(dāng)初許配出云郡主一事忘到九宵云外去了？

    見王鈺沉吟不語，趙桓笑道：“朕倒是聽到一些傳聞，說是小王相爺與樞密使童貫的掌上明珠當(dāng)年曾經(jīng)同窗求學(xué)，互生愛慕之情，可有此事？”

    王鈺臉色一變，急忙起身告罪道：“回圣上，這些都是市井傳聞，不可輕信?！?/br>
    趙桓輕笑一聲，揮手示意他坐下：“哎，這是人之常情嘛。當(dāng)然，如果確無此事，朕也不會亂點鴛鴦譜，硬逼你們成婚。朕再問一次，你可愿娶童貫之女為妻？”

    這事太過詭異，王鈺越來越覺得蹊蹺。明明當(dāng)初已經(jīng)內(nèi)定了趙出云，怎么會現(xiàn)在又提起童素顏？皇帝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如果自己貿(mào)然答應(yīng)，又不知他如何反應(yīng)，可如此不答應(yīng)，今后再想娶素顏，可就沒什么機會了。

    思之再三，王鈺拱手說道：“有勞陛下掛念，當(dāng)初臣與童大人之女一同求學(xué)，深知她品性善良，賢淑有德。但婚姻大事，一憑父母之命，二聽媒妁之言，不是臣自己能夠做主的?！焙迷谑窃诖笏伟?，婚姻大事不能自己做主，否則這摸棱兩可的借口，自己可還真找不出來。

    趙桓聽罷，哈哈大笑，笑得王鈺坐立難安，不知他是何意。

    “這個好辦！朕親自替你作媒，想那童愛卿也沒有推脫的理由。你只身進京，只有你堂姐一個親人，若是她同意，這門親事，就算是成了。哈哈，兩位相爺結(jié)親，必定傳為佳話，流芳千古啊。”

    從宮里出來，王鈺越想越不對頭。與童素顏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本是王鈺夢寐以求的事情?？纱藭r，他心里卻沒有絲毫喜悅的感覺。只因這事太過意外，趙桓怎么會想起突然賜婚了？難道太上皇并沒有將當(dāng)年許配出云郡主一事告訴過他？

    回到府里，王鈺深知事關(guān)重大，連忙叫管家到童府下帖子，請樞密相公到寶國公府一聚，商議對策。后又覺不妥，眼下朝里兩派黨爭，自己的寶國公府不知被多少雙眼睛盯著，還是尋一個隱蔽的場所為好。

    于是派一個面生的仆人到童府報信，約童貫在大相國寺碰面。命人抬了空轎外出，王鈺自己則喬裝改扮，作書生模樣，從后門出去。

    大相國寺，乃京城佛門勝地，香火鼎盛，信徒眾多。這里，也是王鈺與童素顏定情的場所。如今故地重游，另有一番滋味兒在心頭。

    正夾雜在香客人群中四處游蕩，忽聽背后有人叫道：“王大官人?！?/br>
    回頭一看，正是童貫，也換作一名員外的模樣，錦衣折扇。兩人使了個眼色，離了香客人群，到了供奉四大天王的天王殿里裝作拜神，各跪在一個蒲團之上。

    “童大人，今日圣上在天章閣賜見，先問我可曾婚配，后來又提起我與素顏有情，最后竟要替我作媒，迎娶素顏為妻?！蓖踱曇贿厸_天王神像叩首，一邊小聲說道。

    童貫聞言，卻沒有想像中那般驚訝，小聲說道：“這事不足為奇，早在老夫預(yù)料之中?！?/br>
    “哦？不知圣上此舉，是何用意？想必你也知道，當(dāng)初太上皇可是定下出云郡主，現(xiàn)在怎么又……”王鈺深知童貫久經(jīng)官場，善與察顏觀色，揣摩上意。

    童貫望著天王神像一拜，嘴里小聲說道：“如今新帝即位，太上皇欽命八賢王出山輔佐，是怕你和公相權(quán)柄太重，對新帝構(gòu)成威脅。當(dāng)初太上皇想將出云郡主許配給你，原意是想讓你和皇家連成一枝。但你現(xiàn)在官在宰相，主持變法，太上皇還會讓你和八賢王結(jié)親么？老夫料定，圣上賜婚，必是太上皇的主意。”

    王鈺不得不服，姜還是老的辣，聽完童貫的分析，他才明白。趙家父子這一手玩得漂亮啊，自己一旦娶了童素顏，那八賢王必定惱怒自己。如今他出山輔政，看管著趙家的天下，誰得罪了他，以后的日子可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