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碗 趙佶遺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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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三年十一月,歸化保衛(wèi)戰(zhàn)已經(jīng)進入白熱化。完顏晟見十八萬大軍竟然攻不下一座歸化城,惱羞成怒。以攻城不利為由,撤換了一名萬夫長,四名千夫長。嚴令各軍,不得懈怠,誓要拿下歸化為止。 太原方面,種師中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河北兵馬大元帥,康王趙構(gòu),拒不發(fā)出援兵,并從大宋與西夏邊境調(diào)沈之沖的宣毅軍進駐云州,監(jiān)視奉寧軍。如果再不有所動作,最后的結(jié)果只能是奉寧軍被消耗殆盡,歸化失守。歸化一理失守,則幽云十六州在金軍而言,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小王相爺?shù)脑捯呀?jīng)說得很明白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是讓種師中權(quán)宜行事,萬不得已時,不必顧忌太原帥府的軍令。但這樣做的后果,種師中比誰都清楚,違抗軍令者,擅自調(diào)動軍隊者,斬立決。 小王相爺派來的送信人仍舊滯留歸化,并沒有要動身回京的意思。種師中陷入兩難境地。究竟是顧全大局,違抗軍令,還是明哲保身,按兵不動?兩條路擺在了這位戎馬一生的老將面前。他的舉動,將影響整個天下的局勢。 十一月上旬,完顏晟以金國皇帝之尊親至陣前督戰(zhàn),猛攻歸化。數(shù)次突破歸化防線,但都被種師中組織兵力打退。抱著最后的希望,種師中再次向太原帥府發(fā)出了救援信,而讓他絕望的是,趙構(gòu)似乎連回絕的軍令都懶得下了,他的救援信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十一月十六,歸化保衛(wèi)戰(zhàn)的最后一天。戰(zhàn)斗間歇,種師中抽空回到帥府,急請滯留歸化州的鄭僮至帥府。鄭僮聞訊后,心知種師中已經(jīng)作出了決定,不敢怠慢,速至帥府。 “老將軍?!眲傊翈浉蒙?,便見種師中按刀端坐。神色肅穆,帥府堂內(nèi),沒有一個軍士。 “請坐。”種師中一揮手,沉聲說道。連日苦戰(zhàn),這位老將疲憊異常。勞碌奔波,在出身行伍的他看來,不過是家常便飯。讓他心身疲憊的是,朝廷的態(tài)度。待鄭僮落座之后,種師中起身,從鎧甲里掏出一封書信,親自走到鄭僮面前,鄭重的遞給了他。 鄭僮接過一看,“拜呈王相親啟”,這是他寫給小王相爺?shù)拿苄?。想必在這封信中,種師中已經(jīng)對王鈺的意思,給出了明確的答復。 “外族入侵,社稷危急,老夫決意,率奉寧軍拼死一戰(zhàn)。上報圣恩,下安黎民。勞煩先生將此信送于王相,就說卑職感謝恩相提攜之恩,將以死相報。并請轉(zhuǎn)告犬子種霸,繼承老夫遺志,精忠報國?!狈N師中一聲長嘆,留下了上述這些話。 鄭僮暗吃一驚,聽他這意思,已經(jīng)作好了殉國的準備。其實不難明白,種師中此去,如果落敗,軍法無情,自然免不了受到太原方面的嚴厲處置。即便得勝,康王也不會放過他。無論是勝是敗,結(jié)局都已注定。 “老將軍忠心為國,不計個人得失,小人欽佩之至。返京后,必詳細報與小王相爺?shù)弥U埨蠈④姺判?,有王相在,定保您老無礙?!编嵸拙此淮麑?,躬身一揖,長拜在地。種師中聞言,除了苦笑,不知道還能干什么,扶起鄭僮后,再也沒有說什么。緊了緊手中刀柄,昂首闊步,奔出了帥府。 大金高麗兩國聯(lián)軍,也已經(jīng)作出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的架勢。歸化城上,箭矢遮云蔽日,火器的爆炸聲,如驚雷一般,毫不歇息。整個在歸化城,都在兩國聯(lián)軍的鐵蹄下顫抖。種師中全副披掛,手按寶刀,帶領(lǐng)部將奔赴戰(zhàn)斗第一線,鼓勵士氣。 守城這么久,奉寧軍傷亡慘重,士卒減員十之有三。且火器,弓箭等物品消耗很大,來不及補充。再不有所行動,歸化陷落,已成定局。歸化城樓上,種師中雄渾的聲音傳遍全軍:國家興亡,在此一舉,歸化即爾等葬身之地!本官決意,與歸化共存亡! 將有必死之心,而士無貪生之念。奉寧軍全軍將士,奮勇殺敵,置生死于不顧。 “都管大人,金軍撞破城門!”守城將領(lǐng)飛奔上城樓,大聲稟報。種師中聞訊后,奪至內(nèi)墻往下一看,只見城門口,黑壓壓一片金軍,高麗軍已經(jīng)攻至城內(nèi)。守城宋軍,正與敵拼死搏斗。 “眾將士聽令!”種師中拔出寶刀,高舉過頭頂。“幽云十六州,乃祖宗留于我等之基業(yè),寸土必保!”說罷,身先士卒,往城下沖殺而去。士卒們受到主帥激勵,舉著卷口的長刀,挺著殘破的長槍,一往無前。歸化城內(nèi),喊殺聲震天,風云為之色變。 以七十高齡,上陣殺敵,古之廉頗黃蓋,也不過如此。種師中一柄家傳寶刀,直透重圍,刀鋒過處,蠻夷之輩盡皆斃命。宋軍士卒以身體作為城墻,硬生生將方才突破城門的兩國聯(lián)軍擠出城外。而留守城墻上的士兵,將弓箭,滾石,火蒺藜,夾帶著仇恨,一股腦的宣泄到了城門口的軍陣之中。一時慘號聲四起,血rou橫飛,入目盡是殘肢斷臂。 在陣前督戰(zhàn)的金主完顏晟,眼見金兵攻入歸化,正暗喜時。又見兩國聯(lián)軍如潮水般退了出來。心頭一急,大聲下令道:“卑工,突瓦兒,你們各率一個萬人隊,到城前增援!”身邊兩將,轟然應(yīng)諾。 “陛下,恕臣直言,我觀宋軍守勢,種師中已然作出了與歸化共存亡的姿態(tài)。此時增兵,無異于添油,最終仍舊難免被消耗殆盡。不如……”身邊參軍此時進言道。 完顏晟轉(zhuǎn)過頭,參軍迎上了他凌厲的目光,不寒而栗。但事關(guān)兩國聯(lián)軍存亡,自己職責所在,只得直言相告道:“不如暫且罷兵,待來年再行南下滅宋。” 完顏晟嘴角一陣抽搐,望向歸化城上殊死抵抗的宋軍,沉聲說道:“大宋積弱百年,豈能抵抗我女真兵威?如今正是秋高馬肥,此時不南下滅宋,只怕將來更沒有機會。王鈺在國內(nèi)主持變法,趙桓派他的兄弟趙構(gòu)到河北掛帥,這正是天神垂憐,叫我大金一統(tǒng)中原。此時罷兵,我答應(yīng),數(shù)萬陣亡的英靈也不答應(yīng)!” “陛下,大宋今非昔比。王鈺變法,重振軍威,大宋各衛(wèi),皆組建騎兵。即使我軍攻入幽云十六州,奪取了北方的大片土地。然大宋南方,多丘陵,山洼,不適宜騎兵作戰(zhàn)。那時,我軍優(yōu)勢不復存在,只怕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以微臣愚見,不如撤兵回國,待大宋內(nèi)部動亂時,再作計較?!逼叫亩?,這位參軍的話,可謂冷靜中肯,不失為真知灼見。 但完顏晟剛愎自用,此時哪能聽得進這逆耳忠言。將大手一揮,怒聲喝道:“我意已決,勿再復言!” “陛下!若不聽忠……”參軍的話講到此處,卻再也講不下去了。因為完顏晟的刀鋒已經(jīng)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三番兩次主張退兵,若非宋軍jian細,便是女真叛徒!我豈能留你!”話音一落,刀鋒劃過,那忠心為主的參軍,立時從馬上撲倒在地,一命嗚呼。四周文武大員,見此情形,誰還敢再妄言退兵?伴君如伴虎,這句話不僅僅適用于漢人王朝。 殘陽如血,將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紅。落日的余輝下,入目盡是陣亡將士的遺體,不論大宋,金國,或是高麗,士兵是沒有對錯之分的。戰(zhàn)爭的責任,不在士卒。 歸化城墻外,一座尸體堆積而成的山峰,分外醒目。而墻頭上,隨處可見暴尸于外的宋軍士兵。狼煙未熄,旌旗猶舞,金軍將帥觀此情景,由衷感嘆,尸山血河,并非我女真人所獨有。以自相殘殺而聞名于世的漢人,竟也有如此團結(jié)的時候。 他們永遠不會明白,中華有史以來,從來不缺漢jian,不缺貪生怕死的皇帝,不缺鼠目寸光的大臣??梢矎膩聿蝗睘閲鲬?zhàn)的勇士,不缺忠烈常昭的英雄。正是這一代又一代的有志之士,拋頭顱,灑熱血,置個人生死于度外,抵抗外敵,才使中華屹立于東方,數(shù)千年不倒。 完顏晟自幼隨其兄完顏阿骨打征戰(zhàn)沙場,滅遼之戰(zhàn)中,奮勇當先,所到之處,無人可擋,被稱之為女真的戰(zhàn)神。什么硬仗,苦仗沒有打過,可像歸化這樣慘烈的戰(zhàn)役,這位金國皇帝也是頭一遭碰到??磥恚崭F西山的遼國,果然不能與大宋相提并論。以重文輕武而著稱的中原王朝,竟也不缺少敢戰(zhàn)之士。 歸化久攻不下,完顏晟已經(jīng)漸漸萌生退心??伤靼祝@一去,至少在幾年之內(nèi),大金無力再大舉揮師南下。恐怕那時,經(jīng)過王鈺變法的大宋,會更加強大,更加不可戰(zhàn)勝。 “中華真的不可戰(zhàn)勝?”中軍御帳口,金主完顏晟遙望歸化,喃喃自語道。這位雄心勃勃的金國皇帝,被宋軍的勇敢攪得有些慌神了。正沉吟時,軍士入報,光祿大夫左卿明求見。 完顏晟正欲召見這位光祿大夫,當即命其入內(nèi)。左卿明,祖祖輩輩皆為漢人,為大金國漢臣之首,向來為完顏晟所倚重,常對女真大臣言道,我得左卿明,如匈奴得中行說。不多時,一位骨格清奇,身長七尺,形容偉岸的漢臣入內(nèi)拜見。 “光祿大夫不必多禮,坐吧?!蓖觐侁陕杂行┢>氲恼f道。 左卿明見豹頭環(huán)眼,滿面虬髯的完顏晟眉宇間竟有憂慮之色,心里已經(jīng)明白八九分,遂問道:“陛下可是為如今宋金態(tài)勢所困擾?” 完顏晟微嘆一聲,無可奈何的說道:“正是,自我女真人崛起以來,攻必克,戰(zhàn)必勝,滅遼之戰(zhàn),勢如破竹。誰知到了大宋這里,竟然連折兩陣。當初在咸都時,卑工率大軍攻城,竟被王鈺打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如今我御駕親征,又被種師中阻擋在此。你們這些漢臣,天天在我耳邊說,大宋積弱,大宋積弱,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這還叫積弱?我十八萬大軍,如今只剩下十一萬人。高麗三萬步卒,幾乎全軍覆沒。依我看,就是原來遼軍鼎盛時期,只怕也不過如此?!?/br> 等他一頓勞sao發(fā)完,左卿明才不慌不忙,從容笑道:“陛下,臣的話并沒有說錯,大宋的確是百年積弱。當初宋太祖皇帝立國時,立下了揚文抑武的國策,這就是大宋積弱的根源,百年來,大宋屢次對外割地賠款,委屈求和。先后計有遼國,西夏,大金三國,從大宋得到了豐厚的歲幣。卑臣聽說,近來連海外日本小國,竟然也向大宋提出了歲幣要求。但王鈺這個人的出現(xiàn),倒是讓大宋有了一些轉(zhuǎn)機。此人遠見卓識,早就預(yù)料到了契丹人會滅國于女真,在遼國尚未滅亡時,便已對我大金起了戒心。他被宋朝皇帝召回京師后,留下了種師中鎮(zhèn)守幽云,眼光可謂獨到?!?/br> 完顏晟聽他滿嘴都是對王鈺的贊揚之詞,心中不悅,哼道:“照你這么說,那王鈺便已成為大宋的中流砥柱,我大金想要南下攻宋,是癡人說夢了?” “非也?!弊笄涿餍χ鴵u了搖頭,接著說道:“陛下,容臣細說。咱們從王鈺這個人的發(fā)跡說起。此人當初不過是大宋京城里的一個小混混,因為他堂姐李師師與趙佶有染,靠著這裙帶關(guān)系受到了趙佶的重用。不可否認,此人的確有些真本事。否則,也不可能以二十少年,封侯拜相,總理朝政。臣對王鈺這個人的事跡深入研究,發(fā)現(xiàn)他的發(fā)跡過程,跟大宋時局的變化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br> 完顏晟聽到此時,聽出一些意思來,遂催促道:“接著說下去?!?/br> “王鈺踏入仕途,可以追溯到當年宋遼蹴鞠國戰(zhàn)。他因為腳下功夫了得,被趙佶任命為國隊總教頭,給了一個八品承事郎的頭銜。后因其能言善辯,被命出使遼國。竟然將幽云十六州租借回來,此可謂奇功一件?;貒螅⒓幢贿秊榈顜浉母遍L官,手握兵權(quán)。后梁山宋江作亂,此人被授予兵部尚書的頭銜,卻被剝奪了兵權(quán)。再后來,就是我們所熟悉的幽云都總管了。到此時為止,王鈺已經(jīng)成為大宋權(quán)臣之一,手握重兵。陛下,看得出來,王鈺的每一次升遷,都跟內(nèi)憂外患有關(guān)。” 完顏晟細加揣摩,疑惑的問道:“你的意思是說,趙家父子重用王鈺,都是因為他這個人的確有用?如果……” “不錯,漢人的習性,歷來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大臣功高蓋主,其結(jié)局只有一個,就是死。如果王鈺對皇室趙家來說,沒有用處了,那他的下場就顯而易見。”左卿明夸夸其談,完顏晟雖知他這是典型的文人看法,卻也不是沒有道理。 “那依光祿大夫之意,我大金該當如何?”聽到這里,完顏晟其實已經(jīng)成竹在胸。 “陛下,依卑臣愚見,王鈺,是大宋中興的一面旗幟。若王鈺一倒,則大宋最后一絲希望也隨之破滅。陛下不妨退兵,表面與大宋修好。一旦大宋皇帝見到西北無戰(zhàn)事,而國內(nèi)又趨于安定,那王鈺的死期也就到了。此次我軍南下,趙桓不讓熟知幽云的王鈺掛帥,而派其弟康王趙構(gòu)到河北,已經(jīng)釋放出了一些訊息?!?/br> 完顏晟聽罷,也深為為然。大宋若有王鈺在,的確是女真人南下的攔路虎。若王鈺一倒,鎮(zhèn)守幽云的種師中等人失去靠山,那時事情就好辦多了。只是,此次南下,兩國聯(lián)軍興師動眾,若就此退去,恐為天下人恥笑。無論如何,也要給種師中以重擊,那時再行撤軍。 “好,就依光祿大夫所言,我決定……”完顏晟心情為之一舒,猛然起身,話未說出一半,忽見帳外眾將倉皇奔入。 “陛下,大事不妙!歸化城三面,殺出無數(shù)騎兵,正奔我軍大營而來!” 殺出城來?歸化城里有大規(guī)模騎兵,這不足為奇。王鈺改革軍制,大宋北方各衛(wèi)戍區(qū)都組建了騎兵,這一點,大金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此前探子回報,太原方面給種師中下了死命令,堅守不出,不得擅自調(diào)動軍隊。難道他不顧性命,甘冒殺頭大罪,領(lǐng)軍出城? 正猶疑間,喊殺聲已近。左右皆勸完顏晟速作決斷。此時天色已暗,宋軍已經(jīng)搶占先機,金軍處于被動。若死戰(zhàn),即便得勝,也于事無補,不如撤軍。完顏晟當即下令,全軍撤退。 大宋靖康三年年末,幽云衛(wèi)指揮使種師中,率部出城偷襲,金軍倉皇撤退。留高麗柱國大將軍樸正臣所部斷后。樸正臣殘部,陷入宋軍重軍圍困,部下傷亡殆盡,而樸正臣本人,也被種師中俘虜。 消息傳出,舉國歡騰。而種師中卻沒有半點喜悅之情,他知道,等待他的,是趙構(gòu)嚴厲的軍法處置。果不其然,金軍撤退后,趙構(gòu)立即召各衛(wèi)指揮使至太原帥府議事。種師中剛進太原城,便被控制起來。接著,趙構(gòu)以不遵軍令,擅自調(diào)兵,縱兵搶奪,圖謀造反四條大罪,將種師中打入太原大牢,聽候發(fā)落。并同時向朝廷上奏此事,請求對種師中嚴加制裁,以嚴肅軍紀。 而與此同時,趙構(gòu)調(diào)西夏邊境軍隊進駐云州,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后果。西夏本來向大宋稱臣,大宋每年送給西夏相當數(shù)量的歲幣。兩國之間,雖然摩擦不斷,但都控制在較小規(guī)模以內(nèi)。靖康三年,西夏見邊境駐軍被調(diào)走一部,遂生不臣心,驅(qū)趕士卒八萬,由夏州出兵,直接威脅太原。趙構(gòu)大驚,派遣陜西衛(wèi)指揮使范宏拒敵。在這個時候,東北方面又傳出消息,金國聽聞西夏舉兵,又有回兵南下之意。眾將皆勸其放種師中回幽云鎮(zhèn)守。趙構(gòu)堅持不從,驚慌失措,帶兵倉皇南撤。 消息傳到汴京,剛剛還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趙桓,幾乎不敢相信。 敕造寶國公府,剛剛處理完蜀中洪災(zāi)的王鈺,又不得安寧。宋金,宋夏邊境接連告急,朝廷亂成了一鍋粥。王鈺身為右仆射,主持變法,總攬朝政。左相蔡京,已經(jīng)被剝奪大權(quán),賦閑家中。 朝臣中有人進言,建立趙桓派遣王鈺帶南府軍前往河北掛帥,換下趙構(gòu)。趙桓猶疑不決,一旦將王鈺及十萬南府軍放出京城,幽云又是王鈺一手發(fā)展起來,若其心生異念,將成大患。 剛剛平穩(wěn)一些的局勢,又被攪得大亂。王鈺審時度勢,準備動手。 “相爺,樞密相公到了。”王忠踏進王鈺書房,向其報告道。王鈺聞方,趕緊迎出門去,將童貫接入書房,摒退下人。 “岳父大人,請上座。”王鈺請童貫上座后,自己也坐了下來。童貫見王鈺相邀,心里已經(jīng)有了底,環(huán)顧左右,再無他人,遂直言道:“賢婿,請老夫過來,可是有要事相商?” 王鈺見他如此坦率,也坦誠相告:“如今朝廷局勢有變,不知岳父大人,有何見解?” 童貫掌軍多年,老謀深算,他算定這回王鈺必將有所動作,于是直言道:“金人新敗,依老夫之見,短期之內(nèi),不太可能再揮師南下。如此,只剩下西夏。黨項人向來轉(zhuǎn)面無恩,不講信義。此時,見邊境空虛,以為有利可圖。若是朝廷能放回種師中鎮(zhèn)守幽云,則東北局面可得穩(wěn)定。至于西北,康王雖然南撤,但黃河以北,有大宋數(shù)十萬兵馬,黨項人占不到便宜。如今局面雖然有些亂,卻亂得有章法可尋,要處理這些事情,其實不難?!?/br> 王鈺聞言,深表贊同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不過,此次圣上派康王到河北掛帥,分明是對我有戒心。據(jù)我估計,眼下動亂的局面一過,想必圣上就會對我下手了?!?/br> 童貫沉吟不語,半晌之后,向王鈺問道:“你想怎么辦?” 將身子往前一探,王鈺小聲說道:“岳父大人,我需要你的支持?!?/br> 童貫自從將女兒嫁給王鈺之后,已經(jīng)是跟他同坐一條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退路。趙家父子用意很明顯,用王鈺掣肘蔡京,蔡京一倒,王鈺必定會步其后塵。那時,身為王黨顯要的自己,也難逃劫數(shù)。到那時,莫說樞密使這個位置坐不安穩(wěn),恐怕連性命也難保。 想到此處,童貫直截了當?shù)谋砻髁俗约旱膽B(tài)度:“賢婿,你我是一家人。老夫肯定會支持你。不過,我希望你誠實相告,你是不是想……”說到此處,童貫伸手指了指頭頂。 王鈺笑著搖了搖頭,童貫見狀,贊嘆道:“好,在這個時候你還能這么清醒,難得。賢婿,京城在你南府軍控制之下,而我執(zhí)掌樞密院,你我聯(lián)手,必定進退自如?!?/br> “話雖如此,但我們得早作準備。眼下當務(wù)之急,不是擺平混亂的局面,而肅清蔡京一黨。這也是圣上的意思,我們大可順水推舟?!?/br> 童貫對王鈺這話,卻表示了不同見解:“蔡京眼下已經(jīng)日窮西山,他的權(quán)利大部分都到了你手中。賢婿為何還對他如此忌憚?” 王鈺聽罷,擺了擺手:“岳父所言,固然不假。但你想過沒有,蔡京舉薦康王到河北掛帥,這個動作,難道沒有別的意思?” 康王總督河北各衛(wèi),擁有幾十萬兵馬的指揮調(diào)動權(quán)。若朝中一旦有事,他大可打著“勤王室,清君側(cè)”的口號大舉進兵。趙桓當初就已經(jīng)作出了最壞的打算,趙構(gòu)這個差事,表面上看,是針對外敵??捎行娜瞬拍芸吹贸鰜?,這一手的確玩得漂亮,可謂一箭雙雕。 聽完王鈺這番解釋,童貫更疑惑了:“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何不極力阻止此事?” “唉,當初也是事出無耐,圣上乾綱獨斷,哪有我們作臣子說話的份兒?”王鈺嘆道。其實王鈺心里根本沒有這么想過,當初康王到河北掛帥,若他要阻止,還是有辦法的。之所以沒有這么作,是因為他明白趙構(gòu)這個人。如果按原來的歷史發(fā)展,徽欽二帝會被擄到北方,汴京會被攻破。而趙構(gòu)則會在南方稱帝,而南宋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迎回徽欽二帝。換言之,趙構(gòu),他也想作皇帝。 如果一旦朝中有變故,趙構(gòu)絕對不會拿手里的兵馬往南府軍這塊硬石頭上撞。他肯定會以“勤王”為口號,擁兵自立。從這一點上來說,趙桓起用趙構(gòu),實在是大大的失策。而這一點,也只有王鈺這個從公元兩千零七年穿越過去的人,才看得比誰都明白。 而王鈺之所以如此忌憚蔡京,是因為這個人為相多年,門生故吏,遍布全國。如果自己動了手,他一旦倒向趙構(gòu),其號召力是可怕的。到那時,天下就會陷入動亂之中。而外敵伺機長驅(qū)直入,自己就算有通天之力,恐怕也無濟于世。所以,蔡京這個人,一定要死。 禁宮,皇帝趙桓被他父親太上皇趙佶的近侍李吉,從嚴恪的床上叫起。正行色匆匆趕往趙佶宮中。前些日子,趙佶咳血不止,數(shù)次傳出病危的消息。但近來,身體突然好轉(zhuǎn),不但飯量大增,甚至還能下床走動。 宮里的人都明白,太上皇這是回光返照。趙桓自然更明白這個道理,是以李吉一到,他就連嚴恪也顧不得,慌忙趕往趙佶宮中。 踏入趙佶宮中,只見太上皇被幾個近侍攙扶,坐于榻上。他的氣色似乎還不錯,精神頭也很好,趙桓上前拜見。趙佶摒退眾人,獨留李吉在宮中。 “趙桓,聽說康王在河北督戰(zhàn)不力?”趙佶問道。 “回太上皇的話,近日西夏舉兵八萬,從夏州而出,威脅太原。九弟將帥府撤至隆德府,仍在率眾抵抗?!壁w桓自登基以來,一直受太上皇遙控。天下大事,樁樁件件,趙佶都了若指掌。 “河北駐有我大宋數(shù)十萬兵馬,西夏小國妄圖以螻蟻之力而撼泰山,不過是癡人說夢。西夏這邊,你大可放心。而大金高麗兩國聯(lián)軍,也已經(jīng)被打退。傳言說金兵又欲卷土重來,這個消息,你不要相信?,F(xiàn)在,天下局勢漸趨穩(wěn)定。你想過沒有,應(yīng)該怎么作?”趙佶重病纏身,況且退下了帝位,尚且對天下態(tài)勢有如此明白的洞察之力。若是將這份聰明用在治國之上,恐怕大宋也不會有如此局面。 趙桓見太上皇問起,一時沒了主意,賠著小心說道:“朕不知,請?zhí)匣适鞠隆!?/br> 趙佶聞言,眉頭緊鎖,盯了趙桓一眼,暗嘆子不類父,遂說道:“我沒有多少日子了,你身為皇帝,要有主見。趁著現(xiàn)在還算清醒,我有幾件事情要交待你?!?/br> “請?zhí)匣适鞠?,兒臣銘記在心?!?/br> “第一,蔡京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空頭宰相,你要加緊處理,不過相信有人比你更急。第二,蔡京一倒,你馬上命韓毅接掌南府軍。將王鈺的嫡系,統(tǒng)統(tǒng)肅清。南府軍一定要控制在你手里。第三,南府軍一旦控制住,你就將王鈺罷相?!?/br> 趙佶說得倒是輕巧,這三件事情,隨便哪一件,都有可能引起天下震動。 趙桓也是聽得膽戰(zhàn)心驚,可王鈺如今主持變法,朝中大臣很多是他死黨,這其中還有一個掌兵幾十年的媼相童貫。南府軍是他一手創(chuàng)立,豈能說動就動?若事情有變,莫說王鈺扳不倒,倘若他鋌而走險,自己反受其害。 一念至此,趙桓說道:“太上皇,若動王鈺,天下勢必議論紛紛,人心難服。他素有大功于社稷,若出師無名,恐怕惹人猜疑。朕觀王鈺,一貫忠心為國,不似……” “趙桓!”他話未說完,趙佶突然大喝。 “你要是想皇位坐得安穩(wěn),就永遠不要有這樣天真的想法!我告訴你,身為皇帝,除了自己,誰也不要相信!天下大權(quán),必須牢牢控制在你的手里!絕對不容許他人染指!忠臣?什么是忠臣,沒本事造反才會作忠臣!你……”趙佶見身為皇帝的兒子竟然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一時動了肝火,話未說完,怒氣攻心,劇烈的咳嗽起來。 趙桓被訓斥得唯唯諾諾,再不敢多言。趙佶緩過氣來后,指著身邊的李吉說道:“王鈺絕對不會束手就擒,這一點,你不要抱有任何幻想。李吉跟隨我多年,我已命他掌管宮廷內(nèi)衛(wèi)。他手里有一個要王鈺性命的把柄,關(guān)鍵時候,可以派上用場。王蔡兩黨一倒,大宋江山,便可千秋萬代?;竷喊?,我死之后,一切就要靠你自己了?!?/br> 趙桓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主見,一切聽憑趙佶吩咐。見太上皇提到身后事,想起當初他曾經(jīng)說過,死后要一個人陪著他。但殉葬之風,自秦漢已后,已經(jīng)廢除。大宋立國,以開明的姿態(tài)治理天下,若又興此風,史書留名,怕惹后人恥笑。想到此處,遂小心翼翼的問道:“太上皇,恕兒不敬,倘若太上皇百年之后,殉葬一事,是否另作……” 趙佶此時直感四肢無力,頭暈?zāi)垦#尷罴鲋?,到榻上躺下,口齒不清的說道:“對她,我是又愛又恨,朕置后宮佳麗于不顧,集萬千寵愛于她一身,她竟聯(lián)合王鈺誆騙,欺君罔上,她一定要死……”說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微弱。 趙桓一見不對,忙向李吉施了一個眼色。李吉會意,細細打量了趙佶一陣,伸出手去,輕輕推了推他肩膀,叫道:“太上皇?太上皇?” 趙佶卻似已經(jīng)入睡,一動不動。李吉一驚,將手指伸到趙佶鼻下一探,只感覺到氣若游絲。一時大駭,忙大叫道:“傳御醫(yī)!快傳御醫(yī)!” 靖康三年年末,太上皇趙佶陷入昏迷,兩天未醒。御醫(yī)已經(jīng)明明白白的告訴了皇帝趙桓,太上皇龍御歸天,也就是年前的事情了,沒有希望挺過新春。趙桓聞訊后,一面安排人手準備趙佶的身后事,一面著手準備對付蔡王二黨。 汴京城上,烏云密布,眼看就要變天了。 宋代全國最高學府為太學。太學生,可以說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將來都是官員的苗子。而太學生在大宋,有相當?shù)脑捳Z權(quán)。他們可以自由的批評朝政,批評大臣,甚至批評皇帝。宋真宗時,有一名太學生,因?qū)ΜF(xiàn)實不滿,寫了一首反詩,被人告發(fā)。這在歷朝歷代,可都是誅滅九族的大罪。但宋真宗得知消息后,竟然說道:“朕看這個人不過是懷才不遇,才寫下反詩,給他個官作不就行了?” 由此可見,以太學生為代表的文人階層,在大宋掌握著輿論權(quán)。但到了趙佶登基后,任用蔡京等人為相,對大宋的“言論自由”大肆打壓。如果有人膽敢發(fā)表對蔡京一黨不利的言論,立即扣上“妄議朝政”的大帽子。當然,顧及到宋太祖當年定下的鐵律,蔡京等人也不敢明目張膽處死批評朝政的人,而是背地里作怪。宋江當初在江州吟下反詩,幾乎惹來殺身之禍,就是一個例子。 掌握大宋話語權(quán)的文人階層,對蔡京等人,深惡痛絕。王鈺任宰相后,蔡京被剝奪了許多實權(quán),京城的太學生們時常舉杯相慶。 年關(guān)將近,身為百官之首的右仆射王鈺,給太學生們帶來了皇帝和朝廷的關(guān)懷,親自到太學視察,受到了太學生們的隆重歡迎。而王鈺,對這些“學弟”們,也表示出了極大的關(guān)心。視察并未流于表面,以宰相之尊,王鈺走訪了太學生們?nèi)粘I险n的課室,吃飯的膳房,休息的臥室。并詳細詢問他們平常學習生活的情況。 用王鈺生活的那個年代流行的話來說,小王相爺帶來了中央朝廷和圣上溫暖的關(guān)懷,讓太學生們心里都暖洋洋的。 視察完畢后,王鈺同太學生們共進午膳。這些天之驕子,對朝政大事表示出了極大的熱情。發(fā)言針對的范圍,都在內(nèi)政,靖邊,海外各國往來這些事情上。坦白說,他們的意見在現(xiàn)在的王鈺聽起來,有些天真。但其愛國熱情,卻是不容置疑的。 “王相,太祖皇帝當年開國時,定下鐵律,但凡文人士大夫,皆有上書言事,議論朝政的權(quán)力。而蔡京為相后,置祖宗律法于不顧,結(jié)黨營私,敗壞朝綱。而童貫,梁師成,李彥等人,就是他的同黨!”正當議論的氣氛十分熱烈時,一個人的發(fā)言,讓滿座皆驚。驚的不是他批評蔡京,而是他居然當著童貫女婿,小王相爺?shù)拿?,說出這番話。絲毫不顧及王相的臉面。 王鈺尋聲望去,只見說話那名太學生,跟自己年紀差不多,英氣勃勃,氣宇軒昂。正如自己所熟悉的革命先輩說的那樣,書生意氣,揮斥方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正當眾人都為他捏一把汗時,王鈺淡然一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恩相,學生姓陳,名東。”那太學生昂然回答道。 “好,你們太學生,都是國家的棟梁之才。本官當年也曾考入太學,算是你們的師兄,讀書人,最高理想,莫過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的話,本官雖然不表示贊同,但我很欣賞你的勇氣和正直。天下如此多一些像你這樣的讀書人,大宋中興,就指日可待了。”王鈺嘴巴上說得好聽,其實心里就這么想,天下的讀書人如果都像陳東這樣,那皇帝恐怕就坐不安穩(wěn)了。 王鈺實在沒有想到,就因為自己一句贊揚,這位太學生陳東,竟然惹出天大的亂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