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愛卿，你是哪一年投的軍？”終于，趙桓開口打破了沉默。這個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其實內(nèi)有深意。

    韓毅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臣是政和二年投身行伍，算起來，已經(jīng)十五年了?！?/br>
    趙桓聞言微微頷首：“嗯，不錯，十五年做到了從二品的大員。滿朝文武里，你也僅次于王小寶了?！?/br>
    “臣受太上皇知遇之恩，悉心栽培，始有今日。”韓毅這句話，正是趙桓想要聽到的。

    直視著韓毅，似乎要把他的心也看穿，這個人是太上皇安插在王鈺身邊的一顆棋子，而且是最關(guān)鍵的一顆，王鈺一黨能否清除，就在此人身上了。

    “韓毅啊，歷年來朝廷待你不薄，如今國難當(dāng)頭，為何坐視不管？”趙桓正色道。

    韓毅一驚，慌忙起身，告罪道：“恕臣愚昧，不明白圣上的意思。但臣任職以來，克盡職守，從未懈怠，請圣上明察秋毫。”

    見他如此緊張，趙桓突然寬容的笑了笑，召手示意他坐下，又拿好話撫慰道：“其實這也怪不得你，有的人權(quán)勢熏天，文武大臣都忌憚于他的yin威，你也是rou體凡胎，不能免俗嘛?！彼@話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矛頭直指王鈺。

    橫豎躲不過，韓毅思之再三，遂向趙桓問道：“陛下此話，可是指王相？”

    趙桓略一停頓，語氣沉重的嘆道：“不是他還有誰。相信當(dāng)日校場事件，你也有所耳聞吧？王鈺竟然當(dāng)著文武大臣的面，頂撞于朕。殿帥府太尉秦檜，忠心護(hù)主，反被他一頓訓(xùn)斥，絲毫不顧及為臣之道。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當(dāng)初，太上皇用他，也是不得已。想必太上皇當(dāng)年就已經(jīng)看出此人其志不小，是以安排你在他身邊?！痹挼酱颂?，趙桓伸出了右手，搭在了韓毅的肩膀上。

    “韓愛卿，朕希望你作郭子儀，李光弼等輩，你的意思呢？”

    郭子儀，李光弼皆唐朝中葉一代名將，擊敗叛軍，保下李家江山。韓毅聽到此處，已經(jīng)明白，皇帝要王鈺死。蔡京禍國殃民多年，到最后仍舊能落個流放嶺南，至少還能善終。不料，皇帝對王鈺這位于江山社稷有著卓越貢獻(xiàn)的大臣竟然如此忌憚，非要他的命不可。

    為臣之道，忠君愛國，天子詔命一下，就當(dāng)奮勇無前，絕無推脫之理。但……

    見韓毅沉吟，趙桓心冷如冰，莫非此人也屈服了王鈺的yin威之下？若真如此，那這趙家的天下，只怕是要在自己手中敗落了。想到此處，不覺心里悲戚，仰天長嘆一聲，竟然掉下淚來。

    韓毅一見，大驚失色，跪拜在地，急聲說道：“臣死罪！陛下既然下了詔命，臣安敢不從！若王相真有不臣之心，臣當(dāng)親手殺之，以絕后患！”

    “好！好！愛卿不愧為國之忠臣，朕心甚慰。本當(dāng)對你加官進(jìn)爵，奈何王賊勢大，恐其見疑。待滅賊之后，再行封賞?！壁w桓轉(zhuǎn)悲為喜，親手扶起韓毅，連連稱贊。

    說了一陣客套之后，趙桓終于問到了具體行事的步驟。只因王鈺身為宰相，集政權(quán)，財權(quán)，兵權(quán)于一身。早前自己下詔，讓殿前司與南府軍共掌京城衛(wèi)戍，王鈺唆使部下，百般阻撓。顯然已經(jīng)準(zhǔn)備跟自己的攤牌了。若不削去他的兵權(quán)，只怕要扳倒他，就沒那么簡單了。

    韓毅沉思良久，卻無良策，君臣二人正沉默間，李吉慌忙奔入房內(nèi)，對趙桓說道：“圣上，南府軍楊志所部，正往這邊奔來！恐怕事情已經(jīng)泄露！”

    趙桓駭?shù)妹鏌o人色，失足跌坐在地，環(huán)顧左右，驚慌失措的問道：“必是王鈺得到消息，要來加害于朕！這，這如何是好？”

    韓毅一個箭步奔到窗邊，輕輕拉起窗戶，向樓下望去。只見楊志全副披掛，領(lǐng)著一彪軍士從樓下經(jīng)過。卻并無進(jìn)攬月樓盤查的意思。心里稍安，正要關(guān)窗回房，突然瞥見，楊志抬起頭來，向樓上張望，正好看到自己！

    但他卻不動聲色，轉(zhuǎn)過頭去，帶領(lǐng)士兵從樓前穿過，又投別處去了。韓毅見狀，心里已經(jīng)明白。圣上在這里秘密召見自己的事，王鈺早就知曉。暗嘆此人神通廣大，韓毅關(guān)上窗戶，回到房中向趙桓奏道：“李公公多心了，楊志所部只是在執(zhí)行日常的巡邏而已?！?/br>
    趙桓卻并不笨，那楊志官居虎賁軍統(tǒng)制，在大宋軍隊中，已經(jīng)算是中級武官，巡城這種瑣事，需要他親自負(fù)責(zé)么？受了這一遭驚嚇，他殺王鈺之心，更加堅決。急忙催問韓毅，鏟除王黨的具體步驟。

    韓毅推脫不過，只得含糊其詞的回答道：“王鈺如今已成尾大不掉之勢，恐怕尋常手段奈何他不得。除非……”

    “除非什么？愛卿直言無妨！”趙桓一把拉住韓毅右手，急不可耐。

    “除非相機(jī)殺掉此人，南府軍中群龍無首，那時再個個擊破，想必不是難事。”韓毅這主意雖然是含糊其詞，在趙桓聽來，倒也的確是個辦法。如今的王鈺，跟蔡京有所不同。蔡京哪怕權(quán)傾天下，但他手中沒有兵權(quán)。所以可以通過正當(dāng)途徑，下旨將他革職抄家?？赏踱暽頌榫熜l(wèi)戍區(qū)最高長官，控制著整個京城。一旦下旨要法辦他，只怕他會狗急跳墻。

    又商議了一陣，韓毅始終沒有拿出具體實行的細(xì)則，只說是茲事體大，需從長計議。趙桓見狀，也不便再催促。又好言撫慰了一陣，趙桓起身回宮。因此次召見，屬于絕密，韓毅也不便相送。

    出了攬月樓，李吉輕聲問道：“圣上，韓毅此人，可靠么？”

    “哼！朕先前問他時，他面有難色，沉吟不語。此人立場不明，不可輕信，如王黨一倒，他也留不得！”趙桓語含怨毒，拂袖而去。李吉聽到這話，呆立當(dāng)場，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臘月二十四

    離年關(guān)還有六天，京城百姓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年貨，準(zhǔn)備歡度漢人最盛大的節(jié)日。汴京城里，一如既往的熱鬧不凡。這兩年王相主持變法，日子好過了一些。似乎百姓們們都沒有覺察到，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就要發(fā)生了。

    這一天，久未在軍營露面的王鈺，率吳用，林沖，關(guān)勝，秦明等人，親自視察南府軍大營。士兵們見到統(tǒng)帥，歡喜不已，王鈺此來，給士兵們帶來了豐厚的年貨。各軍各營，他都會親自將年貨發(fā)到管軍的將領(lǐng)手中，再三囑咐，一定要分發(fā)到人手。

    “相爺來啦！”捧日軍原先并不是王鈺嫡系，在南府軍中地位尷尬，屬于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那一類。自南府軍奉詔回京后，原來的將領(lǐng)被調(diào)到其他衛(wèi)戍區(qū)負(fù)責(zé)cao練騎兵，捧日軍由楊效祖親掌，這才納入了王鈺嫡系范圍之內(nèi)。

    王鈺一到，士兵們排著整齊的隊列，雄糾糾，氣昂昂，夾道歡迎。

    “好！本相給將士們拜個早年，來年，咱們南府軍一定會更興旺，更強(qiáng)大！”王鈺笑容滿面，從隊列之前走過。威武的士卒，昂首挺胸，目光隨著王鈺而移動。

    “相爺，小人有話講！”剛走到隊列盡頭時，一個士兵突然大聲叫道。楊效祖臉色微變，這小子怎么這么不懂事，相爺面前，豈能放肆？

    “大膽！你怎么……”楊效祖正要訓(xùn)斥，王鈺卻揮了揮手，制止了他。走到那士兵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突然笑道：“我認(rèn)識你?！?/br>
    這話對普通士卒來說，可以算是天大的榮譽(yù)。小王相爺日理萬機(jī)，政務(wù)纏身，這南府軍十萬勇士，偏偏認(rèn)識你，這不是天大的榮譽(yù)是什么？不過這話，也只能聽聽而已，誰知道相爺是不是真的認(rèn)識。

    “你叫陳有為吧？”不料，王鈺竟然還真的叫出了這士兵的名字。

    軍中頓時一片歡呼，那叫陳有為的士兵更是激動得渾身顫抖，連話也不說不清楚了：“相爺，是，是的，小人就是陳有為，您怎么，還，還記得？”

    “哈哈！”王鈺負(fù)手大笑，“我怎么不記得？當(dāng)年隱空山大戰(zhàn)，本相殺入亂軍之中，在我背后扛著大宋國寶戰(zhàn)旗的，不就是你么？”時隔幾年，沒想到王鈺竟然還記得這么清楚。

    “哎，你怎么還在當(dāng)兵？沒提拔么？”王鈺轉(zhuǎn)過身，向楊效祖問道。

    楊效祖聞言躬身回答道：“相爺，您親自定下了軍功制度，這兩年南府軍在京城，沒有仗打，所以士卒們也就沒有機(jī)會得到提拔。”

    王鈺點了點頭，看了陳有為一眼，轉(zhuǎn)身說道：“哎，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陳有為當(dāng)年隨本官奮勇殺敵，那個時候就該提拔了嘛。我看這樣吧，升他作個提轄官！”楊效祖領(lǐng)命。

    “哎，你不是有話要說嗎？說吧?！蓖踱暫皖亹偵耆珱]有一點當(dāng)朝一品丞相的架子。

    陳有為被王相記住姓名，本就是大喜事一件，現(xiàn)在又被提拔為提轄，簡直是雙喜臨門。見相爺問話，連忙答道：“謝相爺，小人想問，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回到幽云前線？”

    “怎么？憋了太久，想打仗了？”王鈺笑問道，環(huán)視四方，見所有將士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等待著答案。心知這些幽云子弟兵，一直心系故土。背井離鄉(xiāng)來到京城，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家鄉(xiāng)。

    “大家放心，我王鈺今天把話丟在這兒，明年，你們一定可以回到幽云前線?！边@句話，王鈺并沒有說出來。拍了拍陳有為的肩膀，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離開了。

    軍帳之中，王鈺嫡系將領(lǐng)云集。吳用，林沖，關(guān)勝，董平，秦明，呼延灼，索超，楊志，楊效祖，徐寧，原梁山舊部悉數(shù)到齊。

    王鈺端坐于虎皮交椅上，望著這些從幽云前線一直打回來的部將們。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離不開這些將領(lǐng)們的軍功。眼下事態(tài)危急，自己和南府軍的生死存亡，就在一念之間。

    “嗯？副指揮使韓毅呢？”見帳中沒有韓毅身影，王鈺問道。這話聽得將領(lǐng)們面面相覷，韓毅本來就是咱們一路人，他是朝廷委派到南府軍中來監(jiān)視相爺?shù)?，何必叫他?/br>
    只有吳用體會到了王鈺的用意，回頭對帳外叫道：“去請副指揮使韓大人?！?/br>
    此時，韓毅也在軍中，知道王鈺視察南府軍，可自己并不是他的嫡系，當(dāng)然不可能叫上自己，有林大人在也就夠了?？蓻]想到，王鈺竟然派人來請自己。當(dāng)下也不遲疑，挎了那柄當(dāng)初南府軍回京時，太上皇賜予的天子劍，趕到了王鈺軍帳中。

    剛一踏進(jìn)帳內(nèi)，見王鈺在南府軍中十個嫡系親信都在，暗暗吃驚，快步上前拜見道：“卑職韓毅，見過相爺。”

    “不必拘禮，韓大人請坐?！蓖踱晸]手道。林沖站起身來，將第一個座位讓給了他。韓毅力辭不受，眾人皆勸，他方才坐下。

    王鈺從一開始就知道，韓毅這個人，是趙佶安排在自己身邊的一顆棋子。不過共事這么幾年，他深知韓毅的為人。這個人是個明事理的人，知恩圖報，有真本事，為人方正，一絲不茍?？峙乱舱且驗槿绱耍w佶才會選中他。

    不過這類人雖然受人尊敬，卻是死腦筋，認(rèn)定的事情就很難回頭。王鈺派人查過韓毅的底細(xì)，他當(dāng)年是殿前司禁軍中第一高手。天生神力，弓馬嫻熟，好使長劍，當(dāng)年禁軍大比武，他力拔頭籌，受到趙佶重視，被任命為御前四品帶刀護(hù)衛(wèi)?？赏踱曋?，這個人的志向，絕不止于此。軍人實現(xiàn)抱負(fù)應(yīng)該是在戰(zhàn)場上，而不是守在皇帝身邊，作一個保鏢。

    “諸位。”人已到齊，王鈺叫道，十一個人的目光瞬間投向了他。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王鈺今天來視察南府軍，并非偶然。眼下平靜的局面，其實暗潮涌動?；实廴涨皺z閱南府軍，已經(jīng)露出了端倪。

    “南府軍組建至今，戰(zhàn)功赫赫。就算稱之為大宋第一軍，也不為過。這多承諸位同僚鼎力相助，王鈺感懷在心，不敢相忘。如今國難當(dāng)頭，咱們更應(yīng)該團(tuán)結(jié)一心。”

    話至此處，已經(jīng)無需多言了。眾人心里都知道，王相不回引頸待戮，南府軍也絕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咱們必須要有所動作。

    “近來，有小人在圣上面前進(jìn)讒言，對我王鈺說三道四。說什么我有不臣之心，想謀朝篡位?！闭f到這里，王鈺偷偷打量韓毅，只見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對自己這番話似乎無動于衷。

    “放他娘的狗屁！我王鈺忠心為國，不管是在前線打仗，還是在國內(nèi)變法。從來都是毫無怨言?？扇缃?，圣上卻聽信小人讒言，要削我的兵權(quán)！罷我的相位！將我王鈺置于死地！”王鈺越說越大聲，底下眾將都面有怒色。他們是造反起家，沒有一個是貪生怕死之徒，腦袋掉了碗大的疤。誰對咱們禮賢下士，傾心結(jié)交，咱們就替誰賣命?；实蹮o德，那就把有德之人推上皇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我今天既然在這里把話說明了，也就已經(jīng)豁出去了。你們有誰想過安穩(wěn)日子，作趙氏忠臣的，大可去向圣上告密！用我王鈺的腦袋當(dāng)你的墊腳石，踩著我往上爬！”

    秦明憤然起身，環(huán)視眾將，咬牙切齒的說道：“咱們當(dāng)年被逼無奈上了梁山，從那時，在朝廷某些人的眼里，就一輩子都是反賊！前日校場閱兵，圣上惡言相向，視我等為草寇！王相對我等有知遇之恩，若不是跟著王相，我們也不會有今天！誰敢去告密，先問問我的狼牙棒再說！”

    除韓毅沉默不語外，其他人都紛紛表態(tài)，忠于王鈺，絕無二心。

    王鈺聽罷，緩緩起身，對眾人一揖：“王鈺感謝諸位，我若僥幸不死，皆賴諸位相助。”言畢，摒退眾人，獨留韓毅在帳中。韓毅心知肚明，王鈺恐怕也要拉攏自己，而他的開場白，也必定和圣上一樣，要從當(dāng)年出使遼國說起。

    王鈺坐于交椅上，半晌無言，韓毅也以沉默應(yīng)對。軍帳中，落針可聞，氣氛有些僵了。坦白的說，韓毅現(xiàn)在心里仍舊搖擺不定。趙氏對他有恩，王鈺對他有義。若忠于皇室，可以落個忠臣的名聲，還可以加官進(jìn)爵。若倒向王鈺，成與不成先且不說，史書上，必定留下叛臣這一筆。

    “韓毅。”王鈺總算是開口了。

    “下官在?！表n毅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韓大哥?！蓖踱曈纸械馈?/br>
    “下官在。”韓毅仍舊這一句。他知道，王鈺要開始回憶從前了，他的第一句話，肯定是“當(dāng)年你我一起出使遼國，現(xiàn)在想來”云云。

    “你幫不幫我？”大出韓毅所料，王鈺竟然直言不諱的問起了自己的態(tài)度。

    “下官不明白王相的意思?！表n毅不為所動，四平八穩(wěn)的說道。

    王鈺笑了起來，搖頭嘆道：“韓毅，我覺得你這個人應(yīng)該更有銳氣一些。你有真本事，滿腹韜略，飽讀兵書，從小立志從軍報國，上陣殺敵。你父親韓百川，終其一生，只在禁軍中當(dāng)了一個提轄官。一輩子穿著鎧甲，拿著兵器，守在這天子腳下。連敵人長什么樣子也沒有見過，你也想這么過一輩子？”

    韓毅沉默了，王鈺說中了他的痛處。自己雖然有著遠(yuǎn)大的抱負(fù)，想上陣上敵，搏個封侯拜相，封妻蔭子，無奈未遇時機(jī)，一直被皇室當(dāng)一顆棋子用。王鈺未出現(xiàn)前，監(jiān)視高俅，現(xiàn)在監(jiān)視王鈺，自己真的有些不耐煩了。父親當(dāng)年去世時，曾對自己的一生給了一句評價，一事無成。囑咐自己，一定要有出息，作個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大將軍。

    “昨天，圣上在攬月樓秘密召見你，商議怎么對付我。你說要相機(jī)殺掉我，那樣的話南府軍就群龍無首，然后各個擊破，對嗎？”昨日圣上召見這事，何等機(jī)密，王鈺竟然一清二楚，甚至連說了些什么話都知道。

    韓毅突然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面對著王鈺，屈膝跪了下去。王鈺臉上閃過一絲喜色，正要說話，卻聽韓毅講道：“王相，你向來待我不薄，韓毅永志不忘。但我受趙氏厚恩，恕韓毅不能相助，請取韓毅首級?！?/br>
    王鈺一愣，暗嘆果然不出所料，韓毅是不可能倒向自己的。走了下去，扶起韓毅，打量了好大一陣，苦笑道：“我不會殺你，當(dāng)年在遼都，若不是你拼死相救，我已經(jīng)死了。你這樣作，本沒有錯，我也不會怪你。唉，人各有志，不能勉強(qiáng)，去吧?！?/br>
    韓毅再拜，默不作聲向帳外走去。

    “韓毅?！北澈箜懫鹜踱暤慕新?，韓毅停了下來，卻并未轉(zhuǎn)身。

    “我始終認(rèn)為，你應(yīng)該到戰(zhàn)場上去，作個鎮(zhèn)守一方的大將軍。”王鈺由衷的說道。韓毅聽后，沒有任何表示，離開了軍帳。

    臘月二十五

    早朝時，發(fā)生一件怪事，竟然有三位京官上奏請求告老還鄉(xiāng)，還有六人，稱病不到。十余人請求放外任?？伤闶情_了大宋立國以來的先例了。趙桓和王鈺心里都清楚這是為什么。滿朝文武都預(yù)感到了危險，有的人找準(zhǔn)了自己的位置。沒找到位置的人，只能遠(yuǎn)離這是非這地，不趟這潭渾水。

    趙桓詢問殿前司與南府軍共同駐防京師一事，王鈺仍舊借故推脫，不肯讓出防區(qū)。趙桓雖然惱怒，卻也不便在朝堂上公然發(fā)作，此事再度擱置。

    “陛下，康王趙構(gòu)上奏，幽云都總管兼幽云衛(wèi)戍區(qū)指揮使種師中，違抗軍令，縱兵搶奪裝備，擅自出城迎敵。如今仍舊被康王殿下羈押，康王請示，當(dāng)如何處置？”殿前司太尉秦檜出班奏道。

    這事已經(jīng)擱置很久了，因為王鈺極力反對將種師中辦法。說是種師中一代戍邊名將，在軍中深負(fù)重望，不管是西夏還是大金，皆畏之如虎，正是大宋護(hù)國良將，若殺種師中，就是自毀長城。

    此時秦檜又提起，趙桓沉吟一陣，不耐煩的說道：“既然犯了軍法，就按軍法從事，何必再問？領(lǐng)軍將領(lǐng)若都像種師中這般，違抗軍令，擅自調(diào)動軍隊，那朕這皇帝，還怎么作？”

    百官見皇帝話說得這么重，就算有心替種師中開脫，也不敢多言了。種師中擅自出城迎敵，這是自己的意思，如果不能保下他，自己還有什么面目去統(tǒng)領(lǐng)軍隊？

    “陛下，臣有本要奏?！庇移蜕渫踱暢霭?。

    “若是替種師中求情，那就大可不必了！”趙桓此對王鈺，已是恨入之骨。只是礙于他的權(quán)勢，不便發(fā)作。

    王鈺見趙桓發(fā)怒，仍舊面不改色，從容奏道：“臣不是為種師中求情，而是替國家保下一員虎將。種老將軍戍邊多年，戰(zhàn)功卓著。其兄種師道，也是大宋名將，若殺種師中，恐幽云軍心不穩(wěn)，那時金兵若揮師南下，何人可擋？”

    王鈺保種師中，不僅僅是出于私誼，如果殺了種師中，幽云的的確確就沒有人可以鎮(zhèn)守了。那時這大宋天下，恐怕就真的要淪入異族之手。

    趙桓對王鈺惱怒，而種師中當(dāng)初曾經(jīng)親自率軍救援王鈺，在皇帝眼中，他無疑于王鈺一黨。趙桓豈能容忍一個帶甲十余萬的王鈺同黨存在？

    “我大宋猛將如云，謀士如雨，少了他一個又打什么緊？不準(zhǔn)！”趙桓強(qiáng)硬的回應(yīng)道。

    正當(dāng)王鈺準(zhǔn)備再度進(jìn)言時，從來站在玉階上很少發(fā)表見解的八賢王居然說話了。

    “陛下，臣認(rèn)為，右仆射所言有理。種師中一代名將，前些時候高麗，大金兩國聯(lián)軍進(jìn)攻歸化，都被他打退。若殺大將，無異于自毀長城，請陛下三思。”

    八賢王雖然向來不過問政事，但在朝中地位很高，趙佶對他也稱之為皇叔，從不敢直呼其名?，F(xiàn)在他受趙佶之命，出山輔政，趙桓只能算是他孫子輩。見八賢王也保種師中，趙桓一時左右為難，下旨退朝，此事容后再議。

    臘月二十六

    趙桓下詔，種師中違抗軍令，擅自調(diào)兵，本應(yīng)按軍法從事。但念其戎馬一生，戰(zhàn)功卓著。特法外施恩，免去其幽云都總管一職，降爵一等，罰俸三年，以儆效尤。仍命其率領(lǐng)奉寧軍，鎮(zhèn)守幽云前線。

    趙桓同時派遣八賢王親至陳橋，青崗兩處禁軍大營，暗令各軍準(zhǔn)備進(jìn)京勤王。此事被樞密使童貫知曉，通報與王鈺。

    王鈺遂命南府軍奉行外松內(nèi)緊之策，除日常巡防外，還暗中派出士卒，換作便裝，在京城監(jiān)視各處衙門及要害大員的官邸。同時，王鈺加緊拉攏朝中立場不明的大臣。不過在這件事情上，王鈺碰到難處了。要拉攏人，肯定要送禮，送禮就少不得要花錢。王鈺雖然身居要職，位極人臣，收的賄賂也不算少?？伤苌僮约河?，都是拿去撫恤南府軍將士，或者送給交好的同僚，府中帳房里，根本沒存下多少銀子。

    “嗯？怎么冒出一根白頭發(fā)了？”耶律南仙正替王鈺梳理著頭發(fā)，突然發(fā)現(xiàn)，王鈺滿頭黑發(fā)中，一根白發(fā)特別醒目。

    王鈺聞言一聲苦笑，自己雖然才二十幾歲，可自己一年當(dāng)別人十年在過，勞心勞力，怎么可能不長白頭發(fā)？現(xiàn)在，王鈺還真有些懷念起穿越以前的日子來了。上課打瞌睡，下了課就和一幫兄弟去cao場上踢足球，放假了就四處泡妞，打架，上網(wǎng)，喝酒，多快活啊。

    本以來穿越到宋代，就可以榮華富貴，左擁右抱，現(xiàn)在想來，這個想法還真是天真。榮華富貴不是那么容易得來的，自己幾次三番在鬼門關(guān)前轉(zhuǎn)悠，拼了性命，才換來今天的權(quán)勢?，F(xiàn)在皇帝說拿走就拿走，天下有這么便宜的事情么？

    梳理完畢，耶律南仙替他束好發(fā)結(jié)，戴上紫金發(fā)冠。剛弄好，王鈺卻一把拉住她的手，半晌無話。耶律南仙一怔，失笑道：“你這是干什么？”

    王鈺還是一言不發(fā)，拉過耶律南仙，雙手環(huán)住她的腰肢，將頭靠在她懷里，長長的嘆了口氣。耶律南仙見狀，也是黯然神傷。抱住王鈺的腦袋，沉吟不語。別看王鈺在外頭威風(fēng)八面，一下之下，萬萬人之上?？苫氐礁校袝r候他真的像個孩子一樣。

    耶律南仙這時才明白，王鈺經(jīng)常跟自己提起了那句古怪的話，一個完美的女人，對他的男人來說，有時候要像妻子，有時候要像母親，有時候，又要像情人。

    “南仙啊?！睉阎械耐踱曒p聲叫道，他的聲音顯得那么的疲憊。

    “嗯？”

    “真的覺得好累?！蓖踱暤哪X袋在她懷里拱了拱，就像熟睡中的孩子在找著枕頭。

    “我知道，可你想過沒有，你個人的存亡，關(guān)系到多少人的前途命運。你要是一倒下，南府軍怎么辦，新法怎么辦，你那些盟友同僚，還有幽云十六州，又怎么辦？”耶律南仙很明顯不是王鈺說的那種完美女人。其實這世上，又哪兒來的完美無缺？

    抬起頭來，拉住耶律南仙的雙手，王鈺表現(xiàn)出了近來少有的溫存：“如果能度過這一關(guān)，我就迎娶你過門，名正言順作我的女人?！边@個時代的女人，聽到這句話，應(yīng)該是喜不自勝?？梢赡舷?，畢竟是王鈺認(rèn)定的世間奇女子。

    在聽到王鈺承諾后，微笑道：“這不重要，有沒有名分又打什么緊？我不是好好的和你在一起么？我相信你能度過這一關(guān)，我全力支持你?！?/br>
    王鈺心里很是欣慰，正想溫存一下，管家王忠的聲音卻在外面響起：“相爺，府外有人求見?！蓖踱晫殗系钠腿耍榷际峭炈偷?，在耶律南仙的建議下，已經(jīng)撤換得干干凈凈，惟獨這個王忠，暫時沒有動他。

    “什么人？”王鈺隨口問道，注意力卻仍舊放在耶律南仙身上。

    “他說他姓周名興，是相爺?shù)墓式?。”王忠回答道?/br>
    周興？他出海回來了？王鈺喜出望外，連忙叫王忠?guī)е芘d到書房待茶。周興這個人也不簡單啊，當(dāng)年不過是幽云一個馬販而已，如今卻已經(jīng)是身家巨萬，成為幽云商賈的領(lǐng)袖。

    “去吧，相信他會帶給相爺好消息的?！币赡舷煞砰_了王鈺，笑顏如花。王鈺站起身，將她擁入懷中，用力的緊了緊，這才轉(zhuǎn)身離開了近仙樓。

    王鈺書房中，一位大腹便便的年輕富商正手捧茶杯，輕輕蕩著茶末。眼光四處打量，見這寶國公府的家具陳設(shè)也不過如此，得找個機(jī)會孝敬孝敬，替相爺換一茬新的。

    “周興，你回來了？”王鈺踏進(jìn)書房，臉上堆滿了笑容。

    周興放下茶杯，幾步踏上前去，雙腿一屈就要下跪，王鈺扶起，笑道：“在本相府里，就不必來這些客套了吧？坐坐坐，哎，王忠啊，把那個冰藏的西瓜取些來?！?/br>
    “小人出海近一年，十分思念恩相，剛一回國，馬上進(jìn)京拜謁。相爺近來可安好？”周興執(zhí)禮甚恭。

    王鈺打量著周興，頻頻點頭道：“好，一切都好，難得你有這份心意，還念著本官?！?/br>
    “恩相說哪里話，若不是恩相提拔，小人說不定還在哪座牢城里當(dāng)苦力，哪里能有今天？海商們都念著相爺好處，這次回國，聽說小人要進(jìn)京，都托我?guī)硪环菪⑿??！敝芘d說著，便取過身邊一個錦盒，打開一看，全是一疊疊厚厚的交鈔。這可是全國統(tǒng)一發(fā)行的交鈔，最大面額為一千貫。

    王鈺正是缺錢的時候，他也沒拿周興當(dāng)外人，所以不跟他客氣，直接收下，笑道：“你我不是外人，我眼下也正是需要用錢，這筆錢我收下了。你替我感謝海商們的厚意，說我王鈺不會忘記他們?！?/br>
    又閑聊了一陣，王鈺問起此次出海的事情來。周興詳細(xì)加以說明，此次他率領(lǐng)的大宋商隊出海，經(jīng)日本，到達(dá)南洋諸國，大宋所產(chǎn)的絲綢，茶葉等物，銷量非常好，特別是瓷器，供不應(yīng)求，價格一漲再漲，能買得起瓷器的人，都是各國的達(dá)官貴人。大宋，瓷器的生產(chǎn)工藝，較歷朝歷代，都有很大的發(fā)展。曲陽定窯，河南汝窯，景德窯等全國七大名窯，所生產(chǎn)的瓷器品種層出不窮，工藝精湛。

    周興這一趟出海，當(dāng)真是賺得盆滿缽滿，比起當(dāng)初在幽云替都管衙門走私馬匹，不可同日而語。這次回來，他們不當(dāng)帶回了金銀，還有各國的特產(chǎn)，技術(shù)。

    王鈺聽罷，很是高興，連聲稱贊道：“好，就是該這樣，放眼天下，不能坐井觀天。我現(xiàn)在很忙，等我得空的時候，你找張海圖來，我給你指點一下方向，該往哪些地方去。”

    周興聽得驚奇不已，遂問道：“難道小王相爺對海事也有研究？”他哪里知道，王鈺雖然對航海沒有研究，可這個世界上，哪些地方有哪些國家，他還是大概知道的。

    “呵呵，閑來無事，瞎琢磨唄。”王鈺笑著搪塞道。

    周興也陪著笑了幾聲，突然想起，先前王相曾經(jīng)說道，眼下正是用錢的時候，莫非遇到什么難事？商人敏銳的直覺，讓周興感覺到王鈺眼下有困難。

    “王相，恕小人直言，您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難了？如果有，請直言相告，小人的今天是恩相給的，千萬不要客氣。”

    王鈺聞言，沒有表態(tài)，手指輕磕著那個錦盒，望著那一堆交鈔出神。

    周興見狀，心知自己猜得沒錯，王相不但遇到難處，而且這個困難還不小。讓手握重權(quán)的小王相爺也如此為難。天底下，能讓他這么為難的，恐怕沒有幾個人吧？只是王鈺不肯說，他也不便多問。畢竟商人，屬于“士農(nóng)工商”最后一個階層，可沒什么發(fā)言權(quán)。

    “周興，你我也算是休戚相關(guān)，本官實話跟你說吧，我大難臨頭了。”沉思良久之后，王鈺決定直言相告。

    “啪”，周興手中茶杯掉落地上，摔得粉碎。王鈺這句話，可是著實把他嚇著了。天底下誰不知道小王相爺對國家立有大功，被圣上器重，主持變法，集大權(quán)于一身。他說大難臨頭，莫非是官家要……

    “小人該死，在相爺面前失態(tài)了?！敝芘d慌忙告罪。

    “無妨，周興啊，朝政大事，你不太了解，我也不便跟你明說?？傊痪湓?，如今在上頭眼里，我已經(jīng)成了rou中刺，眼中釘，欲除之而后快?！蓖踱暡唤橐獾膿]了揮手。

    周興雖然是個商人，可也聽明白王鈺言下之意了。從古以來，大臣功高蓋主，大多沒有好下場。王相恐怕也是因為功勞太大，權(quán)柄太重，而引起了上頭的猜忌?？赏跸嘀鞒肿兎ǎo予了商賈很多優(yōu)惠，如果他一倒，那新法還會繼續(xù)推行么？他可是商人們的再生父母，萬萬倒不得啊。

    “王相，朝政大事，小人沒有資格過問。但您是我們的再生父母，沒有您，就沒有我們商人的今天。您放心，無論發(fā)生事，別人不敢說，我們幽云系的商人，一定全力支持您，哪怕是傾家蕩產(chǎn)，砸鍋賣鐵！不管多大的數(shù)額，只要您開了口，我們想盡辦法也要替您籌到！”

    這就叫投桃報李吧？王鈺笑道：“那我先謝了，實不相瞞，本官正急需用錢。平日不把這銀子當(dāng)個東西，現(xiàn)在才知道，錢到用時方恨少啊?！?/br>
    周興一拍胸脯：“恩相，您就開個口吧，要多少。”

    王鈺倒也不是有心貪他銀子，只是需要打點的地方太多，所需要的款項，恐怕有些驚人。思之再三，試探著問道：“你有沒有辦法替我籌到這個數(shù)？”說著，他比出一個指頭。

    周興望著那根指頭，好久沒有表態(tài)，這個數(shù)目可不小啊。就算把自己的身家全拿出來，也夠不上。好在幽云系的商人為數(shù)不少，跟京城的名商大賈也有生意上的往來。狠狠咬了咬牙，周興回答道：“好！沒有問題！小人就是賣兒賣女，也要替相爺籌集到這個數(shù)目！小人這就去辦，找絕對可靠的朋友，發(fā)起獻(xiàn)金運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