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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獨決在線閱讀 - 獨決 第14節(jié)

獨決 第14節(jié)

    “是我?!迸嵴昭┹p聲說,“該出去了?!?/br>
    “好……”

    周策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張師傅的手藝果然出眾,剪裁貼身卻不拘謹,把他的身型勾勒得挺拔有力。裴照雪站在周策背后看他,忽然有些恍惚。現(xiàn)在的周策好像一座端莊巍峨的山峰,讓他不由仰望,卻高不可攀。

    “怎么了?”周策轉(zhuǎn)頭問裴照雪。

    “沒事。”裴照雪說,“你剛剛做夢了嗎?夢到了什么。”

    周策轉(zhuǎn)過頭去,沒有回答。裴照雪說:“抱歉,我不該問?!敝懿吆孟駴]有聽見似的,還是沒有反應(yīng),顯得裴照雪有些自作多情。

    門外是一條長廊,打開盡頭的大門就是宴會廳。長廊與熱鬧只有一門之隔,卻顯得過分寂寥。以周策的步伐,走過這條長廊不過數(shù)十步。就是這區(qū)區(qū)數(shù)十步,他走得艱險,也走得殘忍。

    周向云告訴他要掃清障礙,于是他的父親,他的兄長,都在這條路上消失殆盡?,F(xiàn)在,他身邊只有裴照雪一個人了。

    似乎從一開始,也只有這么一個人——一個騙過他的人。

    周策手按在門把手上,等他推開門的那一刻,他忽然說:“如果我說我夢到了你呢?”

    門打開了,宴會廳內(nèi)富麗堂皇光亮無比,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里,裴照雪一步?jīng)]有跟上,周策就融在一片光明之中。裴照雪用手擋了一下亮,看清周策的臉上揚起了笑容,與在長廊中的沉默截然不同。

    第27章

    潞城沒有冬天,哪怕是月份到了也不會有寒冷的感覺,從西伯利亞趕來的季風早在半途就被消減,抵達潞城時已經(jīng)沒了什么威力。

    周策有些懷念分明的四季,但是他無法抽身,于是早早給老師寫了信,還附上了自己半夜睡不著覺時寫的學術(shù)論文并辦理了休學手續(xù)。老師的回信中言語頗為可惜,他的得意門生原本是要趕在明年夏天結(jié)束時候完成畢業(yè)答辯,然后走上跟他一樣的學術(shù)研究道路的??墒侵懿叩男胖幸讶粚ξ磥碇蛔植惶?,他也只能作罷,告訴周策好好生活。

    簡簡單單四個字,反而是周策最難做到的。

    聯(lián)合商會新會長選舉在即,周策沒有代表周家參選,反而是劉瑞頂上,周策還大舉贊同。此番決定引起了其他人的議論,周策推脫說是自己年紀尚輕才疏學淺,打理周家偌大的產(chǎn)業(yè)已經(jīng)非常吃力,對于商會事宜實在無力顧及。

    但是——關(guān)鍵在于這個“但是”,周家又不能沒人來,周昂非常識趣地表示自己不行,剩下的論資排輩只有周家元老劉瑞了。

    當時幾家人還圍坐在桌子上討論這個問題,王世錦是堅決反對的,他一向咄咄逼人,與周策又有前仇,當然不能讓周策好過。王世錦說話的時候,周策身體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一直手搭在桌面上,手指有節(jié)奏地輕輕敲動,一言不發(fā)。

    也不反駁,也不解釋,也不看王世錦,就這么聽著,顯得王世錦說了半天有些自討沒趣。

    “周策,潞城有潞城的規(guī)矩?!蓖跏厘\最后說,“你還不夠格?!?/br>
    聽了這話,周策的目光才慢慢從自己的之間移到了王世錦的臉上。他盯著王世錦看了一陣,呼了一口氣,揚起下巴對王世錦,也對在座的所有人說道:“可是我已經(jīng)決定了?!?/br>
    說完,他笑了一下,起身說:“阿雪,走了?!?/br>
    裴照雪立刻跟在了周策的身后,周策頭也不回地離開,只留下了一句話。

    “你們誰要跟,誰要棄,自己選。不過我看這聯(lián)合商會沒了周家也沒所謂嘛,大家輕松點?!?/br>
    周策揚長而去,剩下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幾個家族之間相互牽制不假,可是發(fā)展到現(xiàn)在如今,大家都明白生意利益的重要性??v然有些恩恩怨怨,斷然也不可能把任何一方趕盡殺絕。

    周策擺明了就是要耍無賴,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家之前也猜測周家的慘劇背后是王家在搗鬼,現(xiàn)在見周策如此態(tài)度,只能反過來勸王世錦退一步海闊天空,和氣生財。

    王世錦大怒,憤然離場,弄得大家都很尷尬。結(jié)果沒過兩天,陸艾就邀請金榮達吃飯,席間鶯鶯燕燕,金榮達紅光滿面,好不快活。不湊巧的是,他的手下告訴他在外面看到了金夫人,金榮達當即覺得大事不好,要是讓老婆看到自己在外面和別的女人不清不楚那就壞了。陸艾提議讓金榮達躲一躲,護送他去地下停車場佯裝離開,再轉(zhuǎn)道去了酒店的秘密房間里。

    一進房間,就看到了周策。

    “你……”金榮達先是一愣,馬上就想明白這是怎樣一出戲了。

    “周家的酒店和娛樂場所都在我三哥那邊管,這間酒店是剛剛完成收購的,金叔不太清楚也很正常。”周策雙腿交疊閑適地坐在沙發(fā)上,房間內(nèi)的光很暗,他的眼下鼻尖下一片陰影,顯得他有些駭人,“金叔,我想跟你談?wù)勆??!?/br>
    “生意?”金榮達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既然著了人家的道兒掙扎也是徒勞,還不如放松狀態(tài),坐下來跟周策對視,“你想談什么生意?”

    “王家的生意?!敝懿哒f,“既然他能做,那我也能做,不是嗎?王世錦和海外政府合作開發(fā)的那塊地你知道拖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下文是為什么嗎?”

    金榮達說:“還不是因為搞不定你們姓周的?!?/br>
    “哪兒的話?!敝懿咝π?,“當初王世錦勸我爸入股,我爸一直沒答應(yīng)。這件事牽扯這么多利益關(guān)系,哪兒能我們一家就能決定生死的呢?我查過了,王世錦一直沒搞定我們這邊的相關(guān)批文,之所以來勸我爸,是想以聯(lián)合商會倒逼?!?/br>
    潞城的政商關(guān)系一向敏感曖昧,互相有需求也互相忌憚,保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關(guān)系中。王世錦想做大生意,就需要打破這種關(guān)系,拿聯(lián)合商會全部的力量迫使批文的通過,開通對外的貿(mào)易往來優(yōu)惠窗口。

    “王世錦說得好聽,什么有錢一起賺。可這個項目如果真叫他吃了下來,以他的性格,咱們還有的做么?”周策忽然換了個姿勢,胳膊肘壓在膝蓋上,身體前傾靠近金榮達,“金叔,我們周家的慘劇難道還不夠嗎?”

    “這……你是說……”金榮達既驚訝又疑惑地看向周策,周策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金榮達不可置信:“周策,事關(guān)重大,你有證據(jù)么?”

    周策苦笑:“我要是有證據(jù)還要這么費勁心思地跟你搭話?金叔,我這也是無奈之舉?!?/br>
    金榮達想了一陣,哼笑道:“周策,你話說得也很好聽。聯(lián)合會長選舉之后劉瑞上位,還不是你們周家呼風喚雨?我又怎么能知道你的一番許諾是真是假呢?”

    “因為我只談生意,不談生死,要人命那種事情我不會做的。金叔,聽說你有條線被卡了,我?guī)湍阆胂朕k法?”周策說,“正好我最近談了筆生意,有批貨要進來,金叔,你也幫幫我,我給你這個數(shù)。太遠的事情你可以慢慢考慮,眼前錢總不能不賺吧?”他舉起了手指,他相信自己給金榮達的是一個無法拒絕的數(shù)字。

    周策沒有把話說死,金榮達也明白他的意思,他現(xiàn)在不宜站隊,周策也不逼他。他們都知道關(guān)系是在不斷的生意往來中推進的,周策有意合作試水,金榮達也沒必要矯情,稍作思考之后就答應(yīng)了周策。

    正是因為這層關(guān)系,在聯(lián)合會長選舉的當天,金榮達投了棄票,因為他就算站王世錦也影響不了什么結(jié)果。白家雖然是鐵定站王家的,但是大勢已去,周陸二人聯(lián)手把劉瑞推上了聯(lián)合會長的席位。

    一切都按照故事的既定劇本發(fā)展,可真到了那一步,劉瑞心中還是會有高興的感覺,周策言而有信,是個有前途的年輕人。那天他們站在公司的頂樓,劉瑞拍著周策肩膀告訴他,整個潞城都會是周策的。

    周策表現(xiàn)得很平靜,他看著城市的全景,忽然感覺有些空虛。

    “瑞叔,阿雪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他說,“他說是在冬天,出生的那天還下著大雪。”

    “是啊,說起來好像就是下周了。”劉瑞說,“原來你爸在的時候唯獨給阿雪每年都過生日,你哥哥們都有一年沒一年的?!?/br>
    “我記事兒起他就從來沒給我過過生日?!敝懿哒f,“我哥他們還算好的?!?/br>
    劉瑞說:“所以他最愛你?!?/br>
    放做以前,周策肯定對此嗤之以鼻?,F(xiàn)在他站在這個位置上,似乎也能理解劉瑞的意思了。像他們這樣的人不能有太過明顯的喜好憎惡,否則都是一種傷害。既然如此,周向云又為何每年都要給裴照雪過生日呢?是愧疚還是補償裴照雪自幼缺失的父愛,還是什么別的?周策不能理解,還有點別樣的酸澀。

    “不過阿雪好像不太感冒那些,過生日從來沒什么多余的內(nèi)容,也不跟你爸要東西?!眲⑷鹫f,“只是多吃一碗長壽面而已。”

    “可是我爸死了,他該怎么辦呢?”

    劉瑞莞爾:“不是還有你嗎?”

    “你說的對。”周策對這個答案相當滿意。他囑托劉瑞幫他把周家在市中心那家最為豪華的酒店空出來,劉瑞說這事兒歸周昂管,并且酒店的房間已經(jīng)都訂出去了,空不出來。

    “所以我才跟你說的,這種事情三哥搞不定。”周策說,“一直留到阿雪生日那天,我自有用處?!?/br>
    第28章

    裴照雪到酒店的時候,里面沒有往常那般熱鬧,只有一個侍應(yīng)生在門口接應(yīng)他。這座酒店的年紀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大,室內(nèi)裝潢復古華麗,充滿了宮廷氣息,這也是潞城最昂貴的酒店,客人們非富即貴。裴照雪知道前段時間周策下令推掉了所有預定,光是賠償就處理得下面的人頭大,連周昂都忍不住抱怨,不懂周策發(fā)得什么瘋。

    這不算裴照雪管轄范圍內(nèi)的事情,只是聽聞了一些。他去忙其他業(yè)務(wù)談判的事情也有些不可開交,今天是下了會直接被請到這里來,不知道周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古老的建筑里沒有任何人顯得很冷清,裴照雪覺得可能是心理緣故,好像室內(nèi)的溫度都比平時低了許多。

    當他打開通往后花園的大門時,他知道這不是他的心理反應(yīng)了。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潞城竟然在下雪。

    一股冷風迎面吹了過來,裴照雪冷地打了個寒顫,他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確定眼前的景象并非夢中。肩膀上忽然多了一點溫暖的披裹,裴照雪下意識回頭,見到了周策。

    “生日快樂?!敝懿邽榕嵴昭┱苏笠拢斑@兒冷?!?/br>
    “這……”裴照雪滿是不解地看著周策。周策穿得正式得體,外面套了件跟他差不多的深色大衣,兩個人就這么站了一小會兒,雪已經(jīng)落滿了肩頭。

    “今天是你生日啊,你生日那天就在下雪?!敝懿呓忉?。

    “我都忘了?!迸嵴昭┻@才想起來,他看向滿天大雪,不由感嘆,“原來雪真的像電影里演的一樣美呀?!?/br>
    周策問:“原來?”

    “我……”裴照雪想了一下,回答,“我好像從來沒見過雪。”

    “你后來都沒有離開過潞城嗎?”

    “離開過,都是出差的時候,也不一定會趕上下雪?!迸嵴昭┱f,“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br>
    他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周策的問題,眼神一直留在雪中,甚至不由自主地張開手掌去接落下的雪花。原本的露天花園全被封了起來,天花板為了營造夜空的效果全部鋪了屏幕,諸多造雪機和制冷機被巧妙地藏了起來,地面上的雪剛好沒過腳面,四周還有北方冬季常綠的植物,一番裝點,宛若雪中仙境。

    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雪,連一向沉穩(wěn)的裴照雪也不免有些興奮,徑自走到雪中,腳踩在雪上發(fā)出“嘎吱嘎吱”的獨有聲音都令他覺得可愛,讓他忽略掉這里零下的寒冷。

    雖然不懂周策為什么要給他看雪,但在溫暖的潞城營造出如此景象相比花費不少,他轉(zhuǎn)過頭去對還站在臺階上的周策說了聲“謝謝”,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溫度。

    周策站在遠離裴照雪的高處,雪地里只有裴照雪一人。他的長發(fā)上、肩膀上都掛了雪,他的臉頰、耳朵尖被凍得有些紅,反倒讓他有了人的鮮活氣息。他說“謝謝”的時候甚至帶了一點笑意。

    周策在記憶中翻找了很久,已經(jīng)找不到上一次看到裴照雪笑是某年某月了。裴照雪沒有那么多情緒,也沒有那么多表達情緒的需要。他在父親的葬禮上看到過裴照雪的一滴眼淚,那時的自己因此對裴照雪恨意更深。

    可裴照雪現(xiàn)在這淺淺一笑,忽然讓他覺得世界一片清朗。好像他不是真的在意裴照雪欺騙自己,也不是在意裴照雪口是心非,而是在意裴照雪是否把自己當作唯一。仿佛他小的時候也是隱隱有這樣的心思,他不想讓裴照雪去信仰高高在上虛無縹緲的神,他想讓裴照雪看著自己。

    只有自己。

    原來冥冥之中皆是緣分,哪怕他掙扎、反復、懷疑和否定。很多人都說人的出場順序很重要,可在這里,裴照雪似乎無論在哪里出場,到最后都是這樣一個結(jié)局。

    周策去過世界上那么多地方,見過那么多四季奇景,見過小雪初晴,見過大雪漫天,直到此時此刻才真正的理解了什么叫“月華臨雪,雪彩粼粼”。

    曾經(jīng)過去都稍顯遜色了。

    美的確實不是雪。

    “那你喜歡嗎?”周策上前一步脫口問道,“喜歡……”

    “雪嗎?”裴照雪反問,而后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周策愣了一下,然后才走到了裴照雪面前對他說:“那我以后可以帶你到別的地方去看雪,你在北方出生,你回去過那里嗎?”

    裴照雪搖頭:“沒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對我mama也沒有什么印象了,其實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

    “我還是你的親人。”周策打斷了裴照雪。

    “對。”裴照雪點頭,“你也好,你哥哥們也好,云叔也好……都待我如親生父兄?!彼粫フ労竺娴淖児剩谶@件事上他和周策保持著出奇的統(tǒng)一。哪怕最后大家走到了你死我活的悲慘境地,也不妨礙在此之前確實存在過的溫情。

    對誰好對誰不好,這種感性感情更像是一種皮囊修飾,揭開外表著一層,人所剩下的只有無處安放的“欲望”。而這兩者又互不相干,各行其是。

    所以周策才能這么坦然地執(zhí)行自己每一個殘忍得不近人情的決定。

    “那我跟他們比起來就沒有什么不同么?”周策繼續(xù)問。

    裴照雪反問:“你想要什么不同?”

    “我……”周策被裴照雪問住了,他還能要什么不同?裴照雪對他的忠誠毋庸置疑,只要他一個口令,裴照雪可以去做任何事情。其他人已經(jīng)死了,他還活著,這就足夠了?!皼]什么?!敝懿邤[擺手,往前走了走,彎腰在地上揉了一個雪球,冷不丁地扔到了裴照雪身上,笑著問,“阿雪,打過雪仗嗎?很好玩的?!?/br>
    裴照雪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的身體被刀砍過,被子彈穿透過,他能應(yīng)對自如??墒敲鎸σ粓F松軟的雪,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他的童年時代也沒有對于這種快樂游戲的認知。周策被他的樣子逗笑了,他忽然變得有些惡劣,想捧一把雪塞到裴照雪到衣服里,看他凍得瑟瑟發(fā)抖,皮膚通紅。

    他的想法還沒來得及實現(xiàn),迎面就有一個雪球飛了過來,他來不及躲閃被擊中,撫開面前的雪后,他看到裴照雪的雙手還握著一團雪。

    在這一片冰雪的世界里,兩個人暢快盡興的玩樂一掃之前的陰霾,好像回到了孩童時代——那個最單純最美好的時代。

    周策滿身是雪地躺倒在地上,裴照雪也走了過來,周策向他招招手,裴照雪就坐在他身邊。裴照雪小口小口地喘著氣,口間冒出一團又一團的白霧。周策爬了起來,在地上抓了一把雪給裴照雪搓手?!斑@樣就不會冷了?!彼f,“今天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