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與少年 第13節(jié)
“再說吧,別這時候談這件事,再說吧,啊?!?/br> “撞我孩子那個人,說是開車之前喝了酒,他怎么能開車喝酒呢?這種畜生事兒怎么能做出來呢?” “別去問孩子她媽,她已經(jīng)兩天兩夜沒合眼了,沒吃沒喝?!?/br> 喬薇抬頭,看向羅佳欣的母親鄭春君。她沒有哭,沒有鬧,沒有說話,沒有吃喝,沒有睡覺,沒有任何思緒。 她整個人仿佛都已經(jīng)被時間凍結(jié)住,更確切地說,她是把自己給凍結(jié)在時間里。 凍結(jié)在孩子還沒有出事的時間里。 除了兩夫妻之外,每天病房外還會輪流來幾個親戚,今天則是孩子的姑媽守著他們。 姑媽此時雖然知道喬薇的身份,對她有所微詞,可看在喬薇之前幫了夫妻倆不少忙的份上,對她的態(tài)度并不算惡劣,只抹著眼淚,跟她訴說著。 “不行的,你就別勸了,就算是孩子她爸同意,她mama肯定不同意?!?/br> “這孩子從小身子就弱,她mama簡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長大的?!?/br> “五歲之前,孩子經(jīng)常生病,那幾年她mama幾乎沒有睡過完整的覺,整夜地守著她。” “她mama再苦再累,可只要提到這孩子,立馬就高興了起來?!?/br> “這孩子哪兒都好,就是特別怕疼。所以她mama絕對不會同意捐獻她器官的,捐器官不就是在割她mama的心肝rou嗎?所以啊,你千萬別再問了,快回去吧。” 這個時候,理所當然地,家屬們都不愿意再見到喬薇。 為了不刺激家屬們的情緒,喬薇便決定暫時離開,等第二次腦死亡評估判斷出來之后再做打算。 喬薇也知道,看鄭春君的模樣,這一次的協(xié)調(diào)基本上會再度遭遇失敗,可是喬薇還是得繼續(xù)。 是為了工作,也是為了新生。 從市三院出來的時候,喬薇看見了那輛熟悉的黑色奔馳邁巴赫,而車里坐著她熟悉的陸晚山。 喬薇工作之后,便從陸家搬了出來。林書蘭雖然是一百個不放心,但想著反正她以后也會重新嫁回來,所以最后也就應(yīng)了,并給喬薇買了一套公寓,讓她安心舒適地住下。 每一周,林書蘭都會熬了補湯,派陸晚山給喬薇送過去。 這周也是一樣,陸晚山遵照林書蘭的意思,給喬薇送了湯過來。剛他在微信里詢問喬薇現(xiàn)在在哪里,喬薇不方便答話,便給了一個定位。 陸晚山按照這個定位,來到了市三院的門口,準備接她出去吃飯。 但喬薇上了車后,便拒絕了這個提議。嘉 一來,她和陸晚山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并不適合吃飯約會。 二來,她這幾天一直守著羅佳欣的父母,已經(jīng)是精疲力竭。再加上本身就有些重感冒,此時一心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覺。 陸晚山?jīng)]再說什么,依照喬薇的意思,調(diào)轉(zhuǎn)車頭,把她送回家。 一路上,鬧市繁華,車水馬龍,車穿行在高樓大廈中,迷失在閃爍霓虹燈里。喬薇將頭靠在車窗玻璃上,逐漸地閉上了眼,開始休息,并有一搭沒一搭地應(yīng)對著陸晚山的問話。 “你不是喜歡黑膠唱片嗎?這次出差時,我在一家店里看見了,給你買了幾張。” “謝謝?!?/br> “對了,我媽讓你有空的時候回家吃個飯,想吃什么提前告訴她就是,她讓阿姨給你做。?!?/br> “好的?!?/br> “最近工作還順利嗎?上次聽你說,工作上遇到一些事,解決了嗎?” “還好?!?/br> 喬薇有些疲倦,她閉著眼,聲音也是淡淡的。 那淡然的回答,罩在了陸晚山的心上,像是裹了水汽,逐漸地沉重起來。 從陸晚山記事開始,他便被父親,外祖父母,舅舅,被所有人耳提面命,要求他必須聽從林書蘭的話。不能違背林書蘭的意思,不能惹林書蘭生氣,不能讓林書蘭情緒激動。 因為一旦林書蘭情緒激動,她那有先天性缺陷的心臟可能無法負荷,她可能會陷入死亡。 于是,陸晚山變成了一個乖順的小孩。 林書蘭說養(yǎng)狗吧,比較溫順。所以,陸晚山當天便養(yǎng)了一條邊牧。 林書蘭說男孩子最好讀商科,以后好幫扶家族企業(yè)。所以,陸晚山在高考志愿上,把所有的選擇,都填上了商科。 林書蘭說,必須要照顧好喬薇,長大以后,娶她為妻。所以,陸晚山和喬薇訂了婚。 只有陸晚山知道,他真正想養(yǎng)的是波斯貓。 只有陸晚山知道,他真正想讀的是文學(xué)。 二十多年來,陸晚山始終在順從,在妥協(xié)。那些被他放棄的選擇,乍看上去都是一小滴微不足道的雨滴,他并沒有放在心上。 可那些雨滴的數(shù)量如此龐大,到最后,聚集成了一場風(fēng)暴,頃刻之間便將陸晚山席卷。 人人都有反骨,陸晚山也是人,也不例外。他開始對那些妥協(xié)產(chǎn)生懷疑,對那些妥協(xié)產(chǎn)生了厭倦。 其實在陸晚山的心里,喬薇并不算是妥協(xié),但她卻是林書蘭對自己最大的要求。 喬薇代表了陸晚山的順從。 而恰好這個時候,秦云淡在他生活中出現(xiàn)了,那是林書蘭不能接受的人。 秦云淡代表了陸晚山的反骨。 在面對著秦云淡的刻意接近時,陸晚山選擇了接受。 他推開了自己的順從,接受了自己的反骨。 于是事情便到了這樣的地步。 陸晚山清楚,身邊有些消息靈通的人,已經(jīng)知道了他和秦云淡的關(guān)系,他甚至沒有刻意隱藏這種關(guān)系。也許在陸晚山的潛意識里,他有意想要讓林書蘭知曉。 畢竟母子連心,陸晚山清楚,林書蘭應(yīng)該是知道了,可她什么都沒說。就像是一顆石頭落入了湖水里,沒有發(fā)聲,也沒有一絲漣漪,讓人的心也跟著那石頭逐漸地沉了下去。 可是那湖水沒有底,沒有人知道那顆石子何時才能落下。 而就在這份無聲的寂靜當中,陸晚山也逐漸地冷靜了下來。他意識到,自己對秦云淡的感情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熾烈。 秦云淡有意地接近了自己,那些招數(shù)陸晚山隱約都知道,但他沒有在意。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陸晚山同時也有意地利用了秦云淡。 如今,就像是石子不知何時落下,陸晚山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走向。 陸晚山就這樣和林書蘭進行著無聲的角力,但他也清楚,這件事中最無辜的人,是喬薇。 陸晚山并不確定自己對喬薇的感情,在他心目中。喬薇是屬于林書蘭生命的一部分。 但同時,照顧喬薇,讓她開心,也是陸晚山生命的一部分。 只是現(xiàn)在,陸晚山的所作所為是在傷害喬薇,所以他感覺到了愧疚。 愧疚的陸晚山把車停在了公寓的露天停車場上,隨后從后車廂里,把林書蘭給喬薇的湯以及自己送喬薇的禮物都提到了手上。 “我跟你一起上去吧,上次你說公寓里有飛蛾,我去看看能不能安個紗窗,免得你下次又被那些蟲子給嚇到?!?/br> 喬薇剛才在陸晚山車上時,始終處于昏昏欲睡的狀態(tài),此時下車之后,神智仍舊有些恍惚。她揉了揉眼睛,正打算拒絕陸晚山的好意。 但此時,她看見了前方路燈下,那個高挺頎長的身影。頓時,喬薇腦子里像是有冰塊滑過,被凍得一個激靈,霎時清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是慕私年,他又出現(xiàn)了。 喬薇知道慕私年向來是神出鬼沒,但她還沒有設(shè)想過慕私年會在這個時間段出現(xiàn)。她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一時呆愣在原地。 陸晚山是背對著慕私年的方向所站立,所以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的異常,他只觀察到了喬薇的異常。 “怎么臉色突然這么壞了?是出什么事了嗎?” 喬薇透過陸晚山的寬闊肩膀,看向了遠處的慕私年。 路燈下,慕私年單手插兜,單手握著煙,姿態(tài)閑散。他沒有看喬薇,也沒有看陸晚山,只是微仰頭,看著那暗至墨藍的天空。 他吸口煙,緩慢吐出,側(cè)臉輪廓俊逸分明,眉目間籠著疏懶,渾身透著一股清淡的風(fēng).流氣。 他像是一個對劇情不感興趣的觀眾,無情無緒地看著喬薇和陸晚山在臺上唱戲。 他越是如此散漫,喬薇越是緊張。 “不用了,我有點不舒服,想早點上去休息?!眴剔睂﹃懲砩秸f。她盡量壓低了聲音,她害怕自己聲音里透出了不自然。 “怎么?是發(fā)燒了?” 陸晚山聽見喬薇說身體不適,便朝著她靠近,伸出那只溫暖大掌,撫上了她那光滑的額頭。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這個動作陸晚山做過無數(shù)次,所以喬薇覺得非常自然,并沒有拒絕。 然而在陸晚山做出這個動作之后,原本在仰頭看著天空的慕私年垂下了頭來,這個動作讓他的面龐隱在了陰影中。 隔著那么遠,又逆著光,按理說喬薇根本不可能看清他的表情。但喬薇卻很確定,慕私年似乎勾唇,無聲地笑了下。 隨后,他丟掉了手中的煙,那煙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了幾點猩紅火光,如同流火,砸在喬薇的心上。 慕私年踩滅了煙,邁開長腿,朝著喬薇他們走了過來。 第15章 薔薇 兩人的睫毛幾乎要碰觸到對方的眼…… 喬薇原本以為自己最大的優(yōu)點便是鎮(zhèn)定,但在此時,她最大的優(yōu)點蕩然無存。 她只感覺到自己的頭皮,面皮,都在發(fā)麻,發(fā)燙,就像是有淬了火的針在扎,又燙又癢。 陸晚山似乎問了句什么,喬薇也似乎回答了句什么,但是這一問一答壓根就沒有過喬薇的腦子,沒有留下任何的記憶。 喬薇的全部神智,都放在了那朝著自己走來的慕私年身上。 如果是在樓梯間那次談話之前,喬薇也許會破罐子破摔,直截了當?shù)匕炎约汉湍剿侥曛g的事告訴給陸晚山。 可是現(xiàn)在不行了,現(xiàn)在的慕私年已經(jīng)知道了喬薇的弱點。他一定會拿著這弱點朝她開刀,她冒不起這個險。 陸晚山察覺到,喬薇的額頭確實有些發(fā)燙。但他同時也察覺到,喬薇的異樣,并非來自于她的身體,而是來源自他的身后。 陸晚山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了慕私年,頓時,他身體的每根線條都生出了警覺的弧度。 浮沉的夜色里,慕私年西裝革履,修長挺拔,眉目疏懶,染著一身清冷矜貴。他不急不緩地走來,在他們面前抄兜站定。 林氏創(chuàng)立的啟澤醫(yī)療股份有限公司,專注于臨床醫(yī)療設(shè)備的制造研發(fā),在行業(yè)中處于領(lǐng)先地位。而慕私年所在的光恒集團,總部在港城,旗下涉及母嬰肌膚個人護理,地產(chǎn)等多種行業(yè)。幾年前,慕私年返回南城,大力推動發(fā)展光恒醫(yī)療器材產(chǎn)業(yè),公開與啟澤醫(yī)療競爭。 即使雙方爭搶市場蛋糕,斗得頭破血流,可見面的時候該有的禮數(shù)仍舊得有。 比如說此時,陸晚山便露出了并不帶暖意的笑容,詢問道:“真巧,慕先生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