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142節(jié)
阮清池向著衛(wèi)珩一拱手:“不過正如吳兄所言,我不曾殺過人。不知王爺口中幾次三番的算計與人命是從何說起?” 衛(wèi)珩微微瞇起眼睛與阮清池對視,似是想瞧出他目光里的坦然是真是偽。 “你知道本王畏尸,便想讓吳先生借著醫(yī)治之名,打探本王母妃之死的真相。頭一件事便是要設法使本王發(fā)作——兩月前有青樓女當街割腕,其后本王撞見三次尸身:沉塘而亡的素若,服毒自盡的秦五,還有被卓一川殺害的蘭芯,此為算計;至于人命……你敢說這三條人命與你無關?” 阮清池怔了一瞬。 “王爺說得有理。有句話說‘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秦兄服下的毒藥是我給的,蘭芯命喪卓一川之手,也與我有關。他們的命或許可以算在我頭上?!比钋宄鼐従彽溃爸皇撬厝糁?,的確與我毫無關系——她是自盡?!?/br> “你如何知道她是自盡?”衛(wèi)珩不認同地挑了挑眉,“她尸身雙手五指大張,這是無防備時被人推落水中才會有的反應?!?/br> “因為素若留了封信?!比钋宄氐?,“那信中細細寫了她自盡的原委,是與當年貴妃之死有關。信是留給宮女蘭芽的,眼下存在我的住處,回京之后王爺盡可以去查閱。” 衛(wèi)珩卻沒細問那信中內容為何,只若有所思道:“差點忘了那宮女。蘭芽是你安排進宮的?” 阮清池搖了搖頭:“蘭芽并非我手下的人,只是我意外追查到她與舊案有關,便幫了她一把。王爺可還記得一名叫采棠的宮女?她是清輝殿值夜的宮女,因為擅離職守去會情郎,在你母親死后第二日畏罪投湖?!?/br> 衛(wèi)珩自然是記得的。素若的死法與采棠相似,二人又都與當年母妃之死有所聯(lián)系,他便認為此案或許是仇殺,命人將那宮女采棠的身世背景查了個透,卻沒查出宮里任何人與她有親,這條線索便斷在此處。 “王爺去查采棠是對的,”阮清池會意道,“只是你疏忽了一點:當年被卷入此事的,除了采棠,還有她那晚去會的情郎。采棠自盡后,先皇震怒,那名據(jù)說與她相好的大內侍衛(wèi)也被杖斃。蘭芽正是那侍衛(wèi)胞妹,設法進宮只是想為兄長洗冤——那一晚她兄長有恙,與人換了班,根本不在宮里,又如何能與采棠相會?” 衛(wèi)珩的神情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松動:“既然如此,又為何會被杖斃?” “私下?lián)Q班本就違反了宮規(guī),那與他交接的侍衛(wèi)抵死不認,先皇一腔震怒又亟待發(fā)泄,索性就這樣打死了事?!比钋宄氐溃疤m芽入宮后,有意得罪了貴人,果然被分去守那比冷宮還冷的清輝殿。只是素若是個不近人的性子,很少與她攀談,又對當年的事守口如瓶,因此直到一個月前,蘭芽才意外得知了采棠之死的真相?!?/br> 衛(wèi)珩若有所思:“一個月前,蘭芽說她撞見素若與卓一川爭執(zhí)?!?/br> “沒錯。素若之母病亡數(shù)月,消息卻被人卡在了宮外。素若肯為太后他們做事,正是因為母親的安危拿捏在他們手里,眼下沒了這個顧忌,便去同卓一川爭執(zhí),言語間透出當年之事另有隱情。蘭芽當晚便找素若攤了牌,許是因為愧疚,許是知道卓一川定會設法除去自己,素若便索性留下一封書信,寫明了事情的原委……” “素若母親病亡的消息,是你遞給她的?”衛(wèi)珩忽然出聲打斷。 阮清池點了點頭,正欲再言,卻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審視地看向衛(wèi)珩:“王爺似乎對當年之事毫不關心。既不問素若信中寫了什么,也不問采棠之死有何隱情?!?/br> 可這畢竟與他母親之死有關…… “那一夜的情形,本王再清楚不過?!毙l(wèi)珩不著痕跡地避過他的目光,“母妃的確是自戕,與素若信中說了什么,采棠為何而死并無關系——本王只關心未解的謎題?!?/br> “可是素若在信中坦白,那夜是太后指使她,將采棠誘至御花園中推落湖底,以使清輝殿內無人值守,阿沅死在里面也無人相救!”阮清池語氣陡然激烈了許多,“難不成是太后神通廣大,未卜先知了阿沅要在那夜自盡?” 衛(wèi)珩的太陽xue忽地一痛—— 那一夜拼命拍著沉重的門板大聲哭求,卻始終沒有一人前來的孤寂絕望,再一次地籠罩住了他。 原以為只是運氣不好,但竟然是有人蓄意為之嗎? 衛(wèi)珩沉默許久,卻無視了阮清池的質問,只面無表情道:“這便是信里全部的內容了吧?!?/br> 阮清池一愣。 “倘若那信里真寫明了本王母妃并非自盡,而是有人蓄意謀害,你也不必謀劃出這許多事端。素若對本王母妃之死心存疑慮,可又無實據(jù),便只能以這故弄玄虛的‘自盡’來引人追查下去。她選在北越使團入京那日投湖,又留下了五指張開的疑點,如此一來,皇上便不會讓此案輕易平息。 此舉正中你的下懷。因為此案落在本王頭上,若太后他們心中有鬼,便定然會慌了手腳。待到本王追查到采棠身上,他們便坐不住了。為使素若一案盡快了結,卓一川才會鋌而走險,將與素若同住的蘭芯偽造成畏罪自盡的模樣。” “難道王爺就不覺得,這將人偽飾為自盡的手法,有些熟悉?”阮清池意有所指道。 衛(wèi)珩卻不答,只接著道:“卓一川殺人這件事,從一開始便在你的計劃之中。你與蘭芽串通,用修補扇面的借口,在蘭芯房內的地毯上灑足了膠礬水,以留下卓一川殺人的證據(jù),又讓她將線索捅到替本王入宮查案的阮秋色面前——扇面、膠礬這樣獨特的證據(jù),不正是為她量身打造?阮秋色還以為是自己明察秋毫,卻不想只是當了你棋局中的一顆子。” 聽見衛(wèi)珩提到阮秋色的名字,阮清池的眼皮不由自主地一顫。 他壓下心頭的劇震,只硬著聲音道:“雕蟲小技不足入王爺?shù)难?,不提也罷。只是王爺為何有意對當年的事情避而不談?便是阿沅早逝,你身為人子,難道就對真相毫不在意嗎?” “真相?”衛(wèi)珩冷笑一聲,逼近了阮清池道,“你覺得真相是本王母妃并非自盡,而是被人偽造?” 在他含著血色的眸光逼視下,阮清池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 “本王告訴你什么是真相——真相就是本王親眼看見母妃割腕,親耳聽到她說終于解脫了,也是母妃自己鎖了房門藏好鑰匙,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本王求援,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在本王懷里咽了氣!” “不可能……”阮清池渾身一震,頹唐地后退了幾步,“阿沅絕不會……” “本王再三告訴你真相便是如此,你卻不聽不信?!毙l(wèi)珩目含厲色,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你執(zhí)著于所謂的‘真相’,只不過是不敢面對自己付出的一切吧?” “為了尋找所謂的‘真相’,你舍棄了容貌身形,舍棄了自由之身,更甚者,你舍棄了你的女兒!阮秋色牽掛你十年,可她怎么能想到,她敬之重之的父親,竟是為了這樣荒謬的、虛無縹緲的理由,就輕易放棄了她?” “你又知道什么!”阮清池聲音顫抖,指著他道,“你母親她、她絕不是那樣涼薄的人……” “阮清池,你與本王母妃的種種,本王的確沒有置喙的資格?!毙l(wèi)珩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但你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br> 這句話徹底擊穿了他面前這位年近半百的長者心頭的堤防,那些或明麗或晦暗的往事傾瀉而出,使他幾乎栽倒在地。吳酩連忙上前扶住了他,目光觸及他的臉,卻是暗暗心驚—— 原來那樣枯槁的一雙眼,也是會流出淚的。 阮清池以手覆面,良久,才喃喃道:“我……的確不配做她父親?!?/br> “她還在等你回來?!毙l(wèi)珩轉過身,背對著他二人負手而立,“本王不知道你如今的存在,對她而言是幸還是不幸。我們的婚期定在七月半,原本是想請你主婚,現(xiàn)在看來……” 太后身邊的宦官竟是失蹤多年的阮清池,想也知道此事會在京中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七月啊……”阮清池低笑了一聲,“或許我等不到那個時候。” 衛(wèi)珩面色一變,回過身打量他半晌,才道:“難怪你選在此時開啟這個局,是因為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吳酩這才反應過來,顫著手探上阮清池腕間主脈,卻發(fā)現(xiàn)已現(xiàn)出燈盡油枯之相。他不禁瞪大了眼睛,只見阮清池不緊不慢地將手抽了回去道:“良藥尚且有三分毒性,何況是那毒物呢。支撐了這幾年,我運氣不壞?!?/br> 他又對著衛(wèi)珩道:“實話同王爺講,我之所以選在這個時候,既是因為大限將至,也是因為倘若當年舊案將你卷入其中,太后那邊必將有所動作,我并不確定你是否能全身而退。左右阿秋她眼下還沒嫁給你……” “呵,”衛(wèi)珩一哂,“說得倒像是肯為她著想?!?/br> 阮清池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沒面目去見她,還望王爺——” 話沒說完,卻見天邊細微地一響,亮起了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火光。門外的時青見狀,面色一變,忙搶進門道:“王爺,是暗衛(wèi)傳來的信號,像是出事了?!?/br> 他們匆匆向那信號傳來的方向趕去,不多時便看到那名奉命保護阮秋色的暗衛(wèi)急匆匆地向這邊跑來,滿面驚惶道:“王、王爺不好了!阮畫師……阮畫師她們落水了!” 第153章 死無對證 “你是人販子!” 今夜的確適合賞月。 望月臺邊江風獵獵, 耀目的月華映照著滔滔江水,細碎的流光匯入三條長河向西南而去。 衛(wèi)珩趕到時,只見那觀景臺上烏壓壓地站滿了人。 皇帝與北越三皇子立在前首, 正神色焦急地看著轟然奔流的水面。隨侍的宮人三五擠作一堆, 竊竊私語著, 一看到衛(wèi)珩便都立刻噤聲, 默默地讓出一條路來。 一見到他, 皇帝面色一沉,憋著滿腔無名火不知該從何發(fā)起似的,只硬邦邦擠出一句:“你怎么才來?” 衛(wèi)珩顧不上行禮, 三兩步行至臺邊:“阮秋色呢?” 這望月臺依托地形,高高凌架于江面。自上向下望去, 只覺黑洞洞的一片。 “阮秋色剛一落水便有人去救,自然是找到了。”皇帝捺著火氣道,“人昏迷了,眼下正在長風殿里讓御醫(yī)瞧著……” 衛(wèi)珩這才覺得空懸已久的心臟落回了胸腔。他深吸了口氣,這才拱手道:“臣先去……” “阮畫師什么時候都可以看,眼下你該擔心的是昭鸞公主?!被实勖嫔诔? 覷一眼臺邊的北越三皇子, 壓低聲音道,“公主落水已逾半個時辰,西林苑善水的侍衛(wèi)全派下去了,眼下還無消息。” 江面上忽然傳來一聲呼哨,不多時便看到幾人泅游而來,似是力氣耗盡,岸上的侍衛(wèi)趕忙下水接應。 “啟稟皇上,屬下們摸遍了五里之內的水域, 實在尋不著公主的蹤跡……”為首的水侍上了岸,呼哧地喘著粗氣復命,“水下昏黑,渦流叢生,若再往前去尋,實非人力可及,恐怕只能等到明日天亮……” “笑話!”皇帝拂袖道,“公主危在旦夕,怎么可能等到天亮?” 那水侍張了張嘴,沒敢答話。一旁靜立的北越三皇子卻苦笑一聲道:“他說的不是撈人,是撈尸吧?!?/br> “屬下不敢!”那水侍被他一語道破,才驚覺方才言論屬實不敬,“請陛下恕罪!待屬下們回復些體力,便立刻下水再去尋!” 皇帝如何不知昭鸞公主定是兇多吉少。連日的大雨讓這江水汛猛無比,而昭鸞公主落水已久,五里之內都遍尋不著,若是再遇上吃人不吐骨頭的渦流…… “這西林苑里會水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給朕去尋人!”皇帝厲聲道。 昭鸞公主代表北越出使我朝,如今落水失蹤,于兩國邦交是舉足輕重的大事。饒是知道她生還的可能微乎其微,至少在搜救上須得竭盡全力。 周圍隨侍的宮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無人敢應。 “皇上,此舉不妥?!弊詈笫切l(wèi)珩出聲勸阻,“夜里下水救人,非常人所能勝任。只恐尋人不成,反誤了更多性命。” “眼下還有別的辦法嗎?”皇帝聲線冷硬中夾著無奈,“難不成需要朕來提醒你公主失蹤的后果?別忘了,此事與你那阮畫師脫不開關系……” 衛(wèi)珩眼睫低垂,斂住了眸中神色:“陛下不會不知,此事定有蹊蹺。阮秋色絕非……” 話沒說完,忽聽見不遠處傳來內侍略顯尖細的嗓音:“太后駕到——” 衛(wèi)珩抬目望去,只見那雍容華貴的婦人扶著身側小內侍的手,緩緩向這邊走來。 “怎么驚動了母后?”皇帝趕忙迎上前去,從內侍手中接過了那只保養(yǎng)得宜的手,“江邊風大,母后何不在宮中歇息?” “出了這么大的事,又牽涉到宗室女眷,哀家擔心皇上為難。”太后的目光緩緩從衛(wèi)珩身上掠過,聲音冷冷道,“聽說寧王那位未婚妻,將昭鸞公主從這望月臺上推下去了?” *** 阮秋色還昏迷著,無法道出方才在望月臺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衛(wèi)珩只能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拼湊真相。 “屬下一路護送著阮畫師,看她進了北越使團的宮苑,便一直在殿外等她出來。”來時的路上,那名奉命保護阮秋色的暗衛(wèi)細細稟報了自己的見聞,“然而一個時辰過去,卻有宮人來報,說昭鸞公主被阮畫師推下了望月臺,被江水沖得不見人影……” 那暗衛(wèi)心知有異,匆匆趕到望月臺,只見這里亂做一團:北越使團齊齊站在岸邊,交頭接耳地議論;有人指揮著善水的侍衛(wèi)跳下江去尋人,“撲通”的水聲與嘈雜的人聲不絕于耳。 這時阮秋色還好端端地立在臺邊,惶急地同皇帝與北越三皇子解釋公主落水一事的原委。 “……怎么、怎么會是我推的呢?!”她聲音帶顫,連連擺手,“是公主說她心情煩亂,想來望月臺散心,又不想一堆人跟著,便帶我偷偷翻墻離宮……” “……到了望月臺之后,我發(fā)現(xiàn)太后賜的香囊遺失了,便想回頭去找,才走出不遠便聽見‘嗵’的一聲,像是有人落水?;仡^一看,公主已經(jīng)不見了,我便趕緊跑出去喊人來救……” “你找的人呢?”皇帝厲聲問道,“怎么目擊證人將朕都帶來了,你卻還沒找到人來救公主?” 皇帝口中的“目擊證人”,正是西林苑中的掌事內官羅有德。公主落水后,是他立刻尋了水侍來救,又將此事通報給了皇帝與北越使團,等他們一行人趕到了望月臺,才見阮秋色一個人匆匆而來。 “我、我是想去找裴昱的……”阮秋色急得結巴起來,“可他不知去了哪里,我沒找到……” “荒唐!”皇帝聞言怒道,“公主落水,危在旦夕,你找裴昱作甚?” 阮秋色臉憋得通紅,猶豫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說了聲:“裴、裴昱統(tǒng)領禁軍,負責今夜西林苑的巡防;又、又擅長水性……” 這下明眼人都瞧得出,她著實不擅長撒謊了。 北越三皇子忽然出聲道:“我也不愿相信阮畫師會做出這種事。但依你所言,出事時長風殿內只有你與昭鸞兩人,她究竟是如何落的水?難不成是自己跳江?” “我、我不知道啊……”阮秋色滿面慌張,胡亂解釋道,“公主看了那出戲之后,便一直有些恍惚,再加上今夜喝了不少酒,或許、或許她一時迷亂,將自己當成了那跳江的女將軍……” “她在說謊!”那羅內官疾聲上前道,“請皇上明鑒,老奴親眼看見這位阮畫師將昭鸞公主推下了望月臺!” “今夜老奴將太后送回了寢宮,偶然撞見阮畫師與昭鸞公主翻墻出宮。她們沒帶任何侍從,老奴也不敢上前打擾,只是聽見她們提到‘望月臺’,便不放心地跟著。哪成想昭鸞公主站在臺邊賞月時,這阮畫師竟趁她不備,從背后一把將她推落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