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叢走了。

    連一句話也沒留下。

    司道君站在終南山的最高處，遙遙地望向長安，他在想象阿叢離開之時的畫面。她會回頭看一看嗎？還是毫不留戀地離開？

    “道君，您為何如此心煩意亂？”

    司道君低頭去看小徒兒，他記得剛撿到南華的時候她就跟只貓兒一樣大，現(xiàn)在倒瞧著有模有樣的。

    “南華，她走的時候，可有留下什么話？”

    司道君沒有說“她”的名字，但這個“她”指的是誰師徒二人心知肚明。

    “姊姊她留下了很多rou！說是我和貓兒年紀(jì)還小，需要多吃rou才能長高！她還說長安城里的水沒有山里的好喝，想把泉水挖到她家里去！還有、還有，她說她好像要成親了……”

    “成親？”

    南華不明白成親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道君的臉色變得這么差。

    “姊姊說，是她爹希望她早點成親。她、她自己是不想的?！?/br>
    那張看似平靜的臉孔之下流動著奔騰的情緒。昨日還與你耳鬢廝磨的情人，今天就要與旁人結(jié)為連理？

    “什么時候？同誰成親？”

    司道君的情緒無有起伏，唯有眼中閃過幽藍(lán)之色。

    南華有點兒害怕，囁嚅道：“姊姊沒有說?！?/br>
    “今日的丹練了嗎？”

    南華知道這只是道君支走她的借口，她眨了眨眼睛，乖乖走下山去，獨留司道君一人固執(zhí)地向塵寰望去。

    這生于仙山，長于道宮的司道君生平第一次有了下山的念頭。

    他想去找她，討個說法。

    ————

    李琮在終南山上吃飽喝足拍拍屁股走人，活脫脫一副渣女樣。俗話說得好，天道好輪回，不是報在這里，就是報在那里。她前腳剛回公主府，連杯茶都沒喝呢，就瞧見正堂上坐著黑云罩臉的上官過。

    “呦，怎么一大早就來了？”

    李琮的大腦正在飛速搜索最近幾天她有什么地方得罪上官了，還沒等她琢磨出來，上官過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李琮徹底清醒了。

    ”李琮！你看這是什么！“

    昭陽公主同上官博士是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但也沒好到直呼其名的地步。在李琮的印象里，上官過非常講究分寸，甚至講究到了生分的地步。因此，她今天情緒這般激動必有理由。

    李琮撿起上官過扔出來的兩本小冊子，剛看到書名就皺起了眉。

    “《女誡》？《女則》？這寫的都是什么？”

    她草草翻了一遍，問：“這是誰寫的？為何要給本殿看？上官，出了什么事？”

    “還能有誰？正是你那賢良淑德、女子典范的皇后母親寫的！”

    上官過見李琮臉色大變她心里也不好受，放軟了語氣，說：“殿下，我今天剛到國子監(jiān)，還沒開始講課，就瞧見學(xué)生桌上擺了這兩本書。國子監(jiān)那邊說是皇后娘娘的旨意，他們不敢不聽，要求女班生員必須背熟《女誡》、《女則》！今兒個我是掩過去了，可明日要如何呢？”

    李琮緊緊攥著那兩本小冊子，忽然大笑起來。上官過被她笑得心里發(fā)毛，反過來安慰她：“殿下，皇后娘娘許是好意……”

    “好意？你信嗎？她，她自己逃出生天，卻要絕了其她女人的路了！”

    上官過還想勸些什么，李琮卻不再理會。她翻身上馬，直奔后宮。昭陽公主一副要殺人放火的架勢，宮中竟是無一人敢攔她。等到她闖入甘露殿，玉鸞嬤嬤才滿面春風(fēng)地?fù)踉谒砬啊?/br>
    “殿下怎么這般著急？覲見千歲總要通傳……”

    李琮對玉鸞嬤嬤有幾分敬意，她耐住性子，說：“嬤嬤，我有要事要問千歲?！?/br>
    玉鸞嬤嬤欲言又止，李琮的耐心所剩無幾。正當(dāng)李琮準(zhǔn)備一腳踹進(jìn)殿門之時，殿內(nèi)傳來一聲幽幽的長嘆。

    “阿叢，進(jìn)吧。”

    殿內(nèi)煙霧繚繞，檀香裊裊，猛地一瞧與大興善寺的禪房無異。李琮聞不慣這味道，她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嫌惡，面子上的禮數(shù)倒做了個十足十。

    “參見千歲娘娘。”

    這對母女的關(guān)系鬧得很僵。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

    一面是侍奉多年的主人，一面是看著長大的孩子。玉鸞嬤嬤夾在二人之中很是為難，她有意斡旋幾句，話還沒出口呢，竇緲就命她退下了。

    殿內(nèi)只有李琮與竇緲。

    “阿叢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李琮最煩的就是竇緲這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她懶得多費口舌，“啪”地一聲摔下兩本冊子，質(zhì)問道：“千歲，你這是什么意思？”

    竇緲身著麻衣，頭戴荊釵，跪在蒲團(tuán)之上，神色安詳，目光虔誠。誰能想到這么一位平平無奇的婦人，竟然是二十年前橫掃隴西的娘子軍統(tǒng)帥？

    “阿叢，你不再打打殺殺是件好事。既然做女兒的想要做番事業(yè)，我這個做娘的自然要出些力?！?/br>
    李琮氣極反笑。

    “娘？我哪里還有娘??！”

    竇緲撥動腕上念珠，心平氣和道：“阿叢，不要激動?！?/br>
    “我不明白！竇緲，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我想要做什么你都要阻攔？”

    “小時候我要學(xué)武功，你把教我的師父全都趕出宮去。長大了，我要帶兵打仗，你以死相逼，叫父皇不讓我上戰(zhàn)場。說什么女孩子不該做這個，女孩子不能做那個。我學(xué)了武功，上了戰(zhàn)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盡可能不在你眼前添堵?？赡隳?，你做了什么？你不會不知道《女誡》、《女則》的危害，你還是命令上官去教這種貽禍千年的毒物！”

    “母親，你為什么變成這樣？”

    念珠轉(zhuǎn)了幾圈兒了？竇緲望著自己的手腕兒出神，耳邊傳來李琮近乎絕望的哭喊。

    “我只是想成為和你年輕時候一樣的人啊！”

    一個武功高強(qiáng)、英姿颯爽、威名赫赫的女將軍。

    竇緲，是李琮的第一個偶像。

    世界上最悲傷的事不是你無法實現(xiàn)你的夢想，而是當(dāng)你為了實現(xiàn)目標(biāo)拼盡全力的時候，你發(fā)現(xiàn)兒時的夢早就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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