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下雪的時候，西域的天空是很藍(lán)很藍(lán)的，一絲多余的白色也沒有，風(fēng)自由自在從日邊吹過，吹向人間，吹開久不消散的陰霾。

    蒲昌海雖然被人叫做海，可內(nèi)陸地區(qū)哪里會有海呢？只是西域人沒見過海，以為這么大塊的湖泊就該是海了。

    深藍(lán)的湖泊與遙遠(yuǎn)的天空遙相呼應(yīng)，天上的云朵在湖水中怡然地遨游，青灰的魚兒時不時從云朵的這一頭鉆到云朵的另一頭。

    李琮仍騎在矯健的烏云騅上，她的背后是浩渺的蒼穹，連綿的群山和一支由駱駝和貨物組成的使團(tuán)。

    這樣美麗的藍(lán)色，青如寶石的藍(lán)色，她不是沒有見過。

    印象里，那個來自西域佛國的王子正有一雙這般碧藍(lán)的眼眸，他從沙漠中星點(diǎn)的綠洲一路出發(fā)，抱著虔誠的目的前往傳聞中的天竺朝圣，再后來又來到大唐，來到長安，來到當(dāng)今世界最繁華的都市。

    他想要翻譯佛經(jīng)，傳揚(yáng)佛法，將心中的道傳與世人。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然后，然后竺法成遇見了昭陽公主。

    “公主，我們到了?！?/br>
    鄭忠欣喜地通報(bào)，他指著那塊寶石般澄澈的湖泊，眉開眼笑的，像是在邀功。

    李琮的思路被鄭忠的聲音打斷了，她剛剛在想的是法成曾告訴她的過去，是在京中別院的時候二人之間的閑談，是她與他難得的閑暇時光。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哦？那就駐扎于此，好好休整?！崩铉旅畹馈?/br>
    使團(tuán)有條不紊地在蒲昌海邊尋找合適的方位，安頓馱獸，卸下貨物，這些事她們已經(jīng)做了無數(shù)遍，早已得心應(yīng)手。

    李琮看蒲昌海附近水草不錯，可憐烏云騅跟著她受苦，許久沒吃過新鮮的草料，她叫人牽好烏云騅，提了兩把彎刀直奔蒲昌海走去。

    越是靠近水邊，越是覺得清冷。

    在地勢如此之高的高原之上，太陽只有光，沒有熱。盡管它努力地蒸出一點(diǎn)水汽，可那水汽也是冷的，薄霧一般，輕紗一般，籠罩在一望無際的蒲昌海上。

    李琮割草的時候有點(diǎn)疑惑，為什么這里的馬草根部是赭色的？興許是水土不同罷，她抱著一大捆馬草回到使團(tuán)之中。

    鄭忠似已久候多時。

    李琮把馬草放在一旁，來不及親自喂烏云騅，她問鄭忠：“有什么事？”

    鄭忠：“公主雇我們兄弟之時說是到蒲昌海，可仆這幾日來打聽到，您還要帶領(lǐng)使團(tuán)前往西州。這段路雖說是在圖倫磧之外，可有些地方也不是那么好走……”

    李琮拿過鍘刀切割草料，鮮美的草葉榨出青綠的汁水，味道聞起來清新自然。

    “鄭向?qū)窍肜^續(xù)為本殿效力？”

    鄭忠掂起沉甸甸的荷包，里面的金銀財(cái)物撞在一起，恰到好處地露出屬于商人的貪婪與狡猾。

    “公主慈悲為懷，與人為善，誰不想做公主的生意呢？”

    李琮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么評價她。

    慈悲為懷？與人為善？這還是她嗎？這簡直就是菩薩嘛。

    李琮未有即刻答應(yīng)鄭忠的請求，反問起另一件事?！澳敲髟滤?？”

    按照原本的計(jì)劃，到蒲昌海后，使團(tuán)就該與胡商向?qū)Х值罁P(yáng)鑣才是。

    鄭忠摸著荷包袋子，略帶奉承地說：“明月跟著公主，是明月的福氣。仆一介胡商，那孩子跟著仆又能有什么前途？莫如隨侍公主，衣食無憂?！?/br>
    “鄭向?qū)У故窍氲瞄L遠(yuǎn)?！?/br>
    這些天來，明月和李琮吃穿用度無一不同，才幾頓飯，就把她養(yǎng)得豐腴不少，連個子好像也長了些。

    趙樂兒說她有見到女孩兒就想當(dāng)meimei養(yǎng)的怪癖，李琮笑著彈樂兒腦瓜嘣兒，并不辯解。

    鄭忠走了。

    李琮細(xì)心地為烏云騅碼好草料，杵在它身側(cè)等了一會兒，奇怪地問：“小云，你怎么不吃呢？”

    而烏云騅當(dāng)然不能回答李琮的問題。

    它嗅了嗅肥美的草料，甩過馬頭，重重地打了一個響鼻。

    當(dāng)天晚上。

    在蒲昌海的另一頭，黑水般的人頭密密麻麻地匯聚成一條暗夜的溪流，為寶藍(lán)色的蒲昌海環(huán)上小半條黑色的帶子。

    “鄭哥兒，兄弟們都準(zhǔn)備好了！”

    鄭忠臉上再無諂色，他笑得毒辣，傲慢地問：“林大，你怎么把所有弟兄都叫來了？那使團(tuán)人多，可都是娘兒們，那用得早這么多人手？”

    “鄭哥兒，中原人不是說了，小心駛得萬年船！再說，不是所有弟兄都來了，還留了十幾個看著那幫貨呢……”

    鄭忠笑道：“既然如此，還等什么？弟兄們，隨我發(fā)財(cái)去也！”

    而在蒲昌海的這一頭，大唐使團(tuán)駐扎的營地之中，萬籟俱寂，星夜無聲。營地之中一盞燈也沒有點(diǎn)，似乎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對帳外的一切一無所知。

    鄭忠禿鷲般銳利的眼神盯到最大的主帳上，他知道，那是昭陽公主的營帳。

    “動手！”

    隨著一聲呼喝，幾百胡人蜂擁而上，螞蝗似的鉆入使團(tuán)各個帳中。鄭忠立于不遠(yuǎn)處的高地躊躇滿志地望著戰(zhàn)況，心里不禁盤算起這批大唐來的女子能賣多少價錢。

    按照通用的價格計(jì)算，一個唐國女人的價格等于兩頭牛，或四只羊，或一匹良馬。

    這叁四百個女人能賣出不少錢呢。

    至于那個大唐公主嘛，太招眼了，實(shí)在麻煩。

    可他是經(jīng)驗(yàn)豐富的人販子，熟悉控制人的手段，懂得怎么抹去一個人的痕跡，知道如何將高高在上的公主變成低賤的、任人踐踏的女奴。

    鄭忠沉浸于幻想之中無法自拔，可他沒有注意到，使團(tuán)駐扎的營地還是那么安靜。

    不同尋常的安靜。

    他起了疑心，直奔李琮的主帳而來，他心里打著鼓，嘴上卻還犟著，挑起帳簾說道：“怎么這么慢？一群中了藥的女人，你們也要花這么長時間？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卻不料，一把彎刀快如閃電一般嵌進(jìn)鄭忠的喉結(jié)和他身后的帳簾之間。那分明是一塊軟簾，在刀鋒的威逼之下，竟似冰霜凝結(jié)在鄭忠的后頸之外。

    本該昏迷，手腳發(fā)軟，神志不清，武功盡失的昭陽公主此刻正笑盈盈地看著大驚失色的鄭忠，她問：

    “如此說來，鄭向?qū)怯羞^不少豐功偉績了。怎么也不對本殿講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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