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琮在去焉耆的路上收到了馮曼和馮小善的消息。

    索蘭贊普回到邏些城后發(fā)現(xiàn)天翻地覆，怒不可遏，急領(lǐng)兩千精兵殺入王宮中去，想要從這對大逆不道的母女手中奪回王位。

    然而，馮曼卻搶在他前面先下了手。

    她拒不承認(rèn)索蘭的贊普身份，說贊普早已身死，眼前人只是個冒名頂替的賊人，號令宮中衛(wèi)兵將索蘭一舉拿下。

    索蘭贊普一生叱咤風(fēng)云，還沒遇到過這么顛倒黑白的事情。

    更令他無語的是，宮中守衛(wèi)竟當(dāng)真不認(rèn)他這個贊普，反而聽了馮曼的話，沖他揮刀而向。

    燈下晃眼，刀劍無情。

    如果索蘭贊普的眼神兒再好一些的話，他就會發(fā)現(xiàn)，忠心于他的將士早就換了一批面孔，如今在邏些城王宮中的不是馮曼的人馬，就是馮家母女向昭陽公主借的人手。

    這場惡戰(zhàn)過了叁天叁夜才結(jié)束。

    在此期間，王宮宮門緊閉，無一人進(jìn)出。

    索蘭贊普在最后倒下的時候恍然大悟，他撐著殘破的身軀，望著王位之上冷漠而遙遠(yuǎn)的兩個女人，憤而罵道：

    “你們這群賤人！是不是早就設(shè)計(jì)好了？是不是跟那大唐的公主合起伙來算計(jì)我？”

    馮曼輕輕一笑，答：“誰輕賤？誰富貴？贊普當(dāng)年橫搶漢女好生威風(fēng)，如何想不到今日要身死人手？”

    索蘭贊普人之將死，半生戎馬，戾氣盡消，竟是反過來去求馮曼。

    “我寵愛了你多年，總有些情分在！若你愿意扶持叁王子為下任贊普，我不介意保你和娘子一生的榮華富貴?！?/br>
    馮曼轉(zhuǎn)過頭去，與馮小善說笑：“聽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求他呢?！?/br>
    她收斂了笑意，惆悵地問：“當(dāng)年我求贊普放我回邊境的時候，贊普未能答應(yīng)；如今贊普求我立叁王子為下任贊普，怕也是無法成行。”

    索蘭贊普在馮曼的臉上看出閃爍著的、志在必得的笑意，電光火石間，驚呼道：“難道說——你——”

    馮曼牽著馮小善的手，掩著面孔，佯裝哭泣，說道：“賊人好生兇蠻，不僅刺死索蘭贊普，還殺盡宮中王子，不論成年與否，一律不曾放過。”

    “只留下一個與漢人妃子生下的馮小善?！?/br>
    索蘭失血過多，雙眼失焦，他很熟悉這種感覺，他知道這是自己快死掉了。身體有些冷，意識有些恍惚。他望著和他一樣有著深眼窩、綠眼睛的馮小善，荒誕之感油然而生。

    自己就要死在這個連大聲說話的不太敢的女兒手上？

    不，不是的。

    在她們的身后，還站著第叁個女人。

    前幾天他還在為敲詐昭陽公主一筆而沾沾自喜，卻沒想到她的野心如此之大，竟然敢越過大唐皇帝，扶植她在吐蕃的勢力。

    或許，那位公主本來的打算就是……

    “為了讓贊普的血脈流傳下去，索蘭贊普臨死之前留下遺詔，將贊普之位傳于王女小善，想必贊普一定對此樂見其成吧？”

    索蘭心知大勢已去，他勉強(qiáng)撐起身子，發(fā)現(xiàn)自己帶出去的將士傷的傷，死的死，原本金碧輝煌的宮殿早被鮮血所染透。

    這支軍隊(duì)是吐蕃最精銳的部隊(duì)，是他為了征伐吐谷渾特意征調(diào)的人手。

    在河州的時候，因?yàn)橛欣铉龜r著，索蘭未能對慕容卿云趕盡殺絕；現(xiàn)在回了邏些城，又是因?yàn)檫@位多事的大唐公主，他甚至連命都要搭進(jìn)去了。

    “贊、贊普?！?/br>
    是馮小善。

    是手執(zhí)唐刀的馮小善。

    索蘭看她拿著刀，又瞧見馮曼鼓勵的眼神，他就明白馮小善是要做什么了。

    他苦笑一聲，問：“按漢話來講，我是你的阿耶?！?/br>
    馮小善卻不肯叫這一聲，她握刀的手微微顫抖，看著就是第一次提刀的模樣。她不熟練，但她很果決。

    “贊普，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索蘭不再和馮小善計(jì)較一個稱呼，他的眼中出現(xiàn)了重影兒，眼前的女子和十幾年前的少女形象相重合。

    他有些分不清，來索命的人，究竟是馮小善，還是李琮？

    亦或是，從多年前第一次與李琮在戰(zhàn)場上刀劍相對之時，索蘭贊普的命運(yùn)早就已經(jīng)注定。

    “李琮！我恨！我恨不能與你在沙場一決生死，卻要死于深宮婦人之手！”

    馮曼皺眉，示意小善動手。

    “噗”地一聲，是唐刀入骨的聲響。

    正好扎在索蘭心臟上。

    馮小善茫然地開心著，她回頭抱住母親，依戀地蹭著馮曼的肩膀。

    “阿娘，我為您報(bào)仇了……我還是有用的對不對？我終于為你報(bào)仇了……”

    馮曼如何使用雷霆手段鎮(zhèn)壓暴動、誅殺反賊，名正言順地把馮小善推上贊普一位那就是后來的事了。

    總而言之，隨著馮家母女的上臺，李琮在吐蕃和吐谷渾一帶的勢力徹底得到鞏固。

    最妙的是，這一切都是暗中進(jìn)行的。

    沒人會想到昭陽公主是從何時開始籌謀，也沒人會料到，吐蕃王朝新的歷史將由幾個女人共同書寫。

    “恭喜殿下多年夙愿，一朝得償！”

    此時，使團(tuán)剛到焉耆，目見皆山，泉水繞城。

    李琮騎在烏云騅上，目光放得很遠(yuǎn)，也很輕。她在笑，可是笑意很淡。

    因?yàn)樗肫瘃T曼說過，她不求小善多么富貴，只求小善一生喜樂。

    這讓她不由得想起竇緲。

    是否每一個母親都曾經(jīng)想過，只求自己的女兒平安喜樂，而她們又是在無情的世事之中終于發(fā)現(xiàn)，唯有強(qiáng)者才有選擇一世平安的資格。

    換句話說，權(quán)力和幸福，本就是不可分割的東西。

    “樂兒這是說的哪里話？本殿哪里有什么多年夙愿？”

    一朝得償夙愿的是馮家母女，不是她李琮。

    趙樂兒自知失言，換個話題問道：“殿下可要問候龍國主？”

    焉耆的國君龍突騎支。

    李琮搖頭，說：“焉耆一國常為突厥使役，大唐和突厥正打著，本殿路過焉耆當(dāng)?shù)驼{(diào)行事，不要給龍國主出難題了?！?/br>
    蕞爾小國，不是依附這個大國，就是依附那個大國。

    “既是如此，屬下便命使團(tuán)加速向龜茲行進(jìn)?！?/br>
    李琮叫住趙樂兒，吩咐道：“快是好，可也不必這么快。你記得吩咐幾個人看看焉耆市場有什么新奇貨賣，若是有稀奇珍貴的佛經(jīng)也可以一并買來?！?/br>
    “殿下買佛經(jīng)？莫不是為了送給駙馬？”

    李琮淡定自若地說：“馬上就要見緊那羅王，本殿總該要對她的兄長好些才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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