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2)
席秋言眼中帶了些莫名的情緒,突然就笑了,眼角突然有一顆紅痣若隱若現(xiàn),整個人像是變了一個人:沈,過。這名字,可有些熟悉呢。 沈過看著席秋言帶著些妖異的模樣,看著那顆顏色越發(fā)深的紅痣,腦中突然就有些嗡嗡作響,伴隨著劇烈的頭痛,他眼前驀然一黑,與此同時,心中那股戾氣也隨之而起。 可還不等他發(fā)作,一個溫熱的身體就貼了上來,唇間覆上一片柔軟,濕潤靈活的舌勾起一片酥麻,那被微刺般帶著令人悸動的感受夾雜著些許窒息從頭頂而起,似乎讓頭痛都減弱了幾分。 他來不及思考,更沒有思考的余地,眼前是一片漆黑,腦子里是尖銳的鳴叫和劇烈的疼痛,胸中則積了無限怒火想要蓬勃而出。 可任何一處的感受都掩蓋不了唇舌間的勾繞和那絲絲縷縷傳遞而來的情愫,浪濤般拖著他浮出熾熱的巖漿,帶給他在沉浮中唯一的那點舒適和快意。 像抓住浮萍,沈過緊緊摟著他,回應他,下意識用這樣的方式去緩解自己的痛楚和不適。 背貼上了柔軟的床鋪,沈過朦朧之中似乎聽到門口驚慌失措的聲響,但又很快被腦中巨大的鳴叫聲掩蓋,頭痛卻慢慢減少了一些,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些零碎的記憶片段。 那記憶里,一個白色的背影遠遠站著,他推開門,寒風夾雜著大雪迎面而來,他卻未動,只有單薄的衣衫被風吹得擺動,露出一雙微微凍得發(fā)紅的赤足。 身體被柔軟濕潤包裹,沈過倒吸了一口涼氣,但這一刻來自靈魂的顫栗讓沈過從那段莫名的記憶片段中抽身而出,轉眼間與現(xiàn)實重疊,似乎這一刻,眼前有青冥焰在帳中閃爍,映亮了身上趴伏著的那人眼角紅痣。 這人是誰?他不是席秋言! 現(xiàn)在是在做夢嗎,自己身體又究竟出了什么異狀! 極致的快意逐漸瓦解了他的意識,隱約中,他將人摟在懷里,姿態(tài)親密卻動作粗暴,當那股戾氣隨著某種情緒釋放的時候,眼前像是炸開了一片煙火,所有的疼痛和噪音霎時間消散無影,他聽見誰的喘息在耳邊緩緩出現(xiàn),感受到溫熱的水滴落在肩頭,不等他細想,一陣天旋地轉后,接著就只能看見天地一色的白。 沈過腦子突然清醒了許多,卻又帶著些迷幻的感受,他的腳下頭頂,身處的空間都是迷茫茫的白色。 空無一物,卻又真實可見的白色空間。 他一眼看不到盡頭,也有可能那盡頭依舊是沒有盡頭的白。 只有腳下踩著的實地讓沈過有了一點真實感。 他依舊穿著那身暗紫的衣袍,往前慢慢走去,腳步聲在這樣寂靜的空間里響起,淡漠,清晰,平靜。 他走了很久,可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往前走,好像,他要找什么東西。 是什么東西? 沈過往前走,一直走,也不知疲倦,不知時間,只在這沒有盡頭的白里聽著自己茫然的腳步。 接近了。 快到了。 他感受到了些什么,腳步也變得快了起來,而在他覺得快要到達的時候,眼前的一片白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點其他顏色。 那是一朵黑色的蓮花苞,靜靜立在一片白里,不知根從何來,不知何時出現(xiàn)。 可它就這樣靜靜立在沈過的面前,似乎就一直在這里等他。 沈過停下了腳步,像受到蠱惑一般緩緩伸出手去觸碰那朵黑蓮,絲絲魔氣順著他的指尖進入未綻的花苞中。 那花瓣微微抖著汲取魔氣,通體的黑染得更深,慢慢抖開一瓣,上面滑出一道道白痕,像是被撓破的黑色表皮下滲出來的白。 黑蓮一瓣瓣綻開,白痕也在逐漸擴大,待到完全綻放的時候,那蓮花瓣和花莖已經完全成了白色,只余蓮心漆黑濃郁,幽幽黑氣氤氳繚繞。 這又是什么。 沈過被這奇特的花朵所迷惑,也或許是他本身就處于清醒與幻滅之間。 他嗅到一絲極淡的香氣,自蓮花蕊而出,卻又不似蓮花香。 手指慢慢去觸碰那漆黑的花蕊,沈過覺得像是在做夢一般,身體陡然戰(zhàn)栗一瞬,接著他在這淡淡的香甜氣息中,沉沉閉上了眼。 這一覺睡得很沉,沈過像是陷入了柔軟的云里,柔柔地往下墜,鼻間縈繞著淡香,心間從未如此寧靜過。 清甜的香氣緩緩變成了青草的氣息,似有陽光灑在面上,閉著眼的沈過都感到刺目的不適。 他伸手略擋了一下強光,緩緩睜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周圍樹林仙氣繚繞,處處薄霧彌漫,靈氣豐盈,遠處似乎還有一條小溪,流淌的聲音入耳愉悅。 這是哪里,這不是魔界。 沈過迷茫不已,慢慢起身,看了看身上,還是那身暗紫魔袍,伸手可以看見自己蒼白的手指,寬大的指節(jié)。 空中似有什么東西在不時落下,一晃而過的金黃,正好落在沈過伸出的掌心中,卻不曾停留,直接穿過他的手掌落到了地面。 沈過一愣,難道自己的身體是虛幻的?還是這東西是虛幻的。 他難道還是在夢里嗎? 空中依舊不時有這種東西落下,絨絨的一團黃色,看上去似乎有些像是植物飛絮。 沈過環(huán)顧四周,突然目光一凝。 他看到遠處有一個巨大的柱形的建筑,表面還有些樹皮般的輪廓脈絡,卻又如絲緞般光滑,同時透出一股刀劍難傷的堅韌。 腳步開始緩緩移動,沈過下意識倒退著往后行走,同時目光順著那建筑一路往上,直到他退在崖邊,才勉強能看清,眼前哪里是什么建筑,明明就是云景蒼梧里那顆參天梧桐樹! 而他現(xiàn)在就站在云景蒼梧門派范圍內,那宏大的山門里,這棵萬年梧桐樹的下方。 陽光透過巨大的黃色葉片往下灑,落在草地上得不多,布上一塊塊顏色不一的光斑,粗大的枝干虬結之處如平地廣場,一棟棟獨立的屋舍建于其上,從下層到似乎頂層都有影影綽綽的屋舍影子。 先前在遠處草草瞥了一眼已經覺得震撼無比,沈過此刻就身處其中,更覺得這樹龐大得驚人,修建門派的人更是別具匠心又手藝精湛。 每棟房屋之間相隔的距離有所不同,卻似乎也暗含著一些規(guī)則,同時也并未傷極樹木本身修建階梯,保存著枝干原本的模樣,仿若只要將這些屋舍移開,這顆梧桐樹不會有半分損害。 白衣青紋帶的弟子們都以長劍御空在枝葉間穿梭,或是運送東西,或是防守交接,還有在收集梧桐絮的,但來來回回的人似乎并未看見沈過,只各自做著事,有條不紊。 沈過看著漫天飄舞的梧桐絮,沒有讓人覺得口鼻不適,再看那通體閃著光澤的樹體,即便他對這里不了解,也能看出這顆樹決計不平常。 最頂端是什么模樣呢。 好奇的念頭一起,沈過便念了席秋言教他的口訣,運轉魔氣騰空而起。 雙腳緩緩離開地面,沈過也頭一次覺得這是種神奇的體驗。 似乎從下往上升要比墜落更能接受一些,對于高空的恐懼似乎沒那么嚴重,但他依舊沒有往下看。 御空訣他用得不算熟練,在空中搖晃了一陣才繼續(xù)往上升。 可就是這樣大的動靜,這么明顯的一個人,卻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往這邊多看一眼。 柔和的風夾雜著梧桐絮淺淺包圍著沈過,日光不時灑到他肩頭,這一刻的愜意和舒適如此真實。 這到底是一場什么夢,為什么這樣離奇特別,為什么自己會夢到云景蒼梧?身為魔尊的自己,應該是從未來過這里吧。 沈過淺淺思考著,身體已經漸漸掌握并熟悉了御空術,還能在空中自由停滯和換方向穿梭。 他慢慢穿入碩大的梧桐葉下,從屋舍前掠過,能看到里面正在上早課的弟子們,正在緩緩講授的長老,還有在梧桐間交織的平穩(wěn)枝干上交手切磋的師兄弟們,道道劍氣法術打在枝干上如同清風微撫,對枝葉幾乎造不成任何傷害。 慢慢地,他不知道飛了多久,在枝葉間又穿梭了多少次,似乎才透過云層看到上方頂端枝干上唯一屹立的一棟屋舍。 梧桐的頂端幾乎已經浸在云里,沈過騰身穿過了那片云層,一陣的昏暗后,日光極其強烈地灑在他身上,也讓他看清了那間宏大的閣樓。 閣樓前有片淺淺的空地,擺著一張石案,上面有一張古樸的七弦琴,卻無人在此撥動琴弦。 琴邊的香盒里置著一根香線,燒了一大半,只細細燃著一縷煙,散著沉沉檀香氣。 沈過心中一動,身體也隨之落在了這閣樓前。 閣樓三層,比之下面的單層屋舍要更加高大寬闊,瓦礫在日光下流連著層層粼影,鏤刻的鳳祥圖紋更顯威嚴莊重。 上書三個大字沉鳳樓。 筆下虛淡散遠,濃淡枯濕適宜,卻暗藏千萬般變數,包羅萬象。 古來有傳聞,鳳凰擇梧而棲,那這沉鳳樓就像是那只棲在云景蒼梧的鳳凰嗎? 沈過邁步走到閣樓前,沉沉的大門卻是虛掩,他輕輕推門入內,再次嗅到那黑蕊蓮上所散發(fā)出的甜香。 也同時聽到了從二樓傳來的人聲。 阿允,我突然覺得有些不適,你扶我去榻上休息一下吧。 沈過一凝神,這是席秋言的聲音! 他快步往樓上走去。 師尊是覺得渾身無力嗎?夏允生帶著些散漫的聲音傳來。 嗯。你扶我起來。席秋言的聲音已經有些虛弱。 我抱你去榻上。夏允生的聲音也低了些,言語間也沒了絲毫敬意,不叫師尊直接稱呼你,倒更像是情人之間的調侃。 沈過走上樓去,正看到夏允生將席秋言橫抱起來往床榻邊走去。 他頓時心里一堵,眉頭也皺了起來。 雖然在夢里,他腦子似乎一直不太清醒,可依稀記得睡著前發(fā)生的事情。 那會兒該是他不知為何身體突生異變,無法視物又魔氣涌動,但應該是席秋言主動來給自己進行了紓解。 沈過不明白席秋言是真的為了一個諾言做到這份兒上,還是有其他的原因,但此刻,這人是自己的沒錯了。 不論感情如何,該負的責任他肯定得負,看到現(xiàn)在這一幕,該生的氣 沈過腦子慢慢能轉了,也逐漸淡定了下來,大概明白這是個什么情況。 如果說這是一場夢,那這分明就是席秋言的夢,他只不過是個不知為何參與進來的旁觀者。 而夢里發(fā)生的這一切,恐怕是席秋言之前發(fā)生過的,讓他記憶深刻的事情。 比如剖丹。 沈過心里那股怒氣,越發(fā)深了。 夏允生已經將席秋言放在了床榻上,輕聲道:師尊,對不住了。 席秋言強撐著眼皮,只覺得今日的夏允生十分不對:阿允你在說什么?為什么我會這樣困? 因為你的茶里,被我放了三倍的迷魂散。夏允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譏笑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若我是敵人,你早死得尸骸無存。 你這是何意?席秋言不解。 別撐了,昏睡過去能少遭些罪。夏允生沒什么表情地站直,手中緩緩浮現(xiàn)一把短刃,泛著幽幽藍光。 讀霜刃席秋言眼中劃過一絲不可思議,你要殺我? 夏允生輕笑搖頭:那藥是我給你的最后一點憐憫??旎柽^去吧,別抵抗了,否則遭罪的還是你。 說罷,看著依舊在藥力下掙扎的席秋言,夏允生還是伸手將他擊昏了。 接下來的場景,沈過再也看不下去,尤其是在剖丹還未結束時,席秋言不知怎的清醒了過來,一張溫雅的面容上霎時疼到毫無血色,失聲慘叫,但夏允生不可能分神將他重新打暈,只是在血味濃郁痛苦叫聲中染上層層惡,魔性在這時揮發(fā)到極致。 沈過什么都做不了,他恨不能沖上去殺了夏允生,真心想替席秋言撫平一兩分痛楚。 那丹田被生生剖開,靈力賴以運轉的金丹被取走,相當于被生生取了個內臟,那等痛苦若是常人非痛死昏迷,可席秋言根骨俱佳靈力雄厚,死不了,卻連昏也難得昏過去,生生受了這一劫難,整整兩個時辰。 沈過沉著心背著身等了兩個時辰。 四個小時。 他也想過出去,遠離這一段對席秋言來說極為痛苦,對他來說又沒什么必要知道又無法改變的記憶。 但沈過明白,自己會來到這個夢里,冥冥之中會來到這個場景,都是席秋言在有意無意地引導自己。 至于原因和目的,他不知道,也想不出來,只覺得就在這一次二人關系有了變化之后,似乎一切也都開始產生了些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剖丹的過程終于結束,沈過聽到夏允生的大笑:哈哈哈哈師尊你看看,你的金丹可真美,若再讓你溫養(yǎng)下去,進階為琉璃丹不過是百年而已,可現(xiàn)在就借我一用吧,你可別怪我心狠! 沈過忍不住轉身看向席秋言,想知道這個人如今會是個什么態(tài)度,會生氣憤怒嗎?會傷心痛哭嗎? 噴濺出的鮮血染紅了大半白衣,順著床榻往下滴,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卻成了漆黑一片。 蘊成似乎只有沈過才能看見的黑氣,絲絲鉆入席秋言的身體。 沈過一愣,只見緊縮著眉,面上濺著血色的席秋言垂下了眼簾,痛苦的表情緩緩消失,那縷黑氣浮上他的面龐,匯聚于眉心勾勒出一個精致的圖案。 那是一個黑蓮印記。 于此同時,席秋言眼睛驀地睜眼,眸中化成一片湛藍,逐漸蘊出暗紫與之融合,惡意突生,魔性繞體。 一柄寒意逼人的冰棱霎時間從席秋言手中而出,直直穿過夏允生的脖子,穿刺出一個巨大的血洞,血流噴涌染紅了兩人,甚至透過呆愣著的沈過身體落到地面上。 夏允生眼睛瞪得極大,不可思議地看著席秋言,他面容疼痛到扭曲可怖,微張著嘴巴,脖頸的血依舊瀝瀝往下淌,手里卻緊緊攥著那顆金丹。 席秋言手中一轉,狠狠拔出冰棱,手心靈光乍現(xiàn),下一瞬便有無數細長冰棱尖刺如鐵簽一般噗嗤聲不停地刺向夏允,那冰簽穿過衣衫皮rou內臟骨骼,發(fā)出令人戰(zhàn)栗的聲音,帶著暗紅色的冰尖穿過頭顱并不停止,直直釘在后方地板一寸才停下。 千百根冰簽將夏允生死死釘在原地,頭顱眼眶,嘴巴肩膀,甚至到足踝都被密密穿透,一時間血如河淌,與冰水混在一塊往樓下流去。 淌過沈過腳下的時候,他雖未直接接觸到,卻也似乎感受到了來自內心深處的寒意。 此刻的席秋言哪里還有半分仙氣正君的模樣,渾身邪氣凜然,眼中紫意沉沉,揮手便是人間煉獄,殘忍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