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視線驟然被阻,謝衿急忙往前尋他。剛才辜玨明明就站在這里,此刻卻渺然無蹤,頓時緊張起來,師父! 急忙往前跑去,不知道跑了多久,視線中卻只有白霧,而且,謝衿K覺到周身越來越冷。 仿佛置身冰天雪地。 終于走到白霧盡頭,視線一清,謝衿發(fā)現(xiàn)這里不是煙霞,也不是蒼梧,是一片從未見過的銀裝素裹的天地。 第37章 掉馬的第十天 刺骨的寒風掠過大地,六合之間俱是漫漫白色,將山和樹都重新涂抹成一種圓潤的形狀。細雪飛揚而下,很快落滿謝衿的肩膀。 這是一片從未來過的安靜天地。周遭悄無聲息,只有簌簌的落雪聲分外清晰。 辜玨呢? 謝衿往前疾走,踩碎積雪時傳來呲呲的聲音,師父!揚聲喊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聽不到。 謝衿驚詫地停下腳步。師父再試依舊什么都聽不到。 這個地方很不正常。 辜玨有傷在身,要趕緊找到他。 謝衿運起靈力護身,在漫天飛雪中疾速奔馳。很快看到不遠處有個人躺在雪地中。 一半身體已埋進雪里,只剩幾縷烏黑發(fā)絲散在純白間,格外顯眼。 謝衿急忙掠過去,看到正是辜玨,趕緊把他扶起來。 他臉色跟雪一樣蒼白,身體冰冷,沒有半點生氣。 謝衿的心臟幾乎不能跳動。 師父!想喊他,又再次確認在這個地方無法發(fā)出聲音。 伸手到他鼻息間查探呼吸,終于確定還活著,謝衿才感覺心臟部位一點點回暖。 雪下個不停,一時無法離開這里。謝衿為他灌注靈力,護住心脈,把他扶到一塊石壁后。 石壁稍微阻擋,風雪雖然小了,寒氣依舊透過單薄的衣袍浸入骨髓。自己有靈力護體,但辜玨傷勢不輕。 謝衿把他緊緊地護在懷里。 這樣抱著才真切感覺到,他比昔年做道侶時瘦了不少,肩背的骨骼都清晰可觸。 想起在赤帝峰的水榭中,他把自己當成謝衿時說的醉話。 合籍那天,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你卻離我而去。 阿衿,你是我的道侶,你怎么能 不過在一起一年,真的值得他放在記憶中一百年么?這個問題浮現(xiàn)腦海,謝衿卻不敢繼續(xù)想下去。 辜玨身體漸漸暖和,呼吸也平穩(wěn)下來。恬靜地睡在謝衿懷里,完全沒有了平時作為師父的威嚴,連纖長睫毛都順從地蓋在眼瞼上。 謝衿覺得這一刻的辜玨跟以前一樣,又溫順又可愛。 忍不住伸出手指點在他眉心上,沿著窄挺的鼻梁慢慢地滑下。 也不知是不是動作太重,辜玨醒了,睜開眼睛。因為傷勢,他黑眸里好似飄蕩薄薄的霧氣,瞬也不瞬地凝注謝衿。 目光清澈,沒有半點壓迫,謝衿卻感覺他好似看進了自己心里,不禁把視線轉(zhuǎn)到了漫天的飛雪上 很快又轉(zhuǎn)回來,用手指了指嘴巴。 雖然第一時間不明白謝衿的完整意思,但辜玨張開嘴巴試圖說話時,立刻發(fā)現(xiàn)了異常。 這是一個不允許用聲音交流的地方。 辜玨直起身體,側(cè)頭思索片刻,伸出手指落在雪地上。 石壁后避風,地面上的積雪也比別處薄些,他手腕劃動,在雪地上落下四個飄逸的字,回峰無期? 這是謝衿給他留信時寫下的話。 他還是很想知道自己的小弟子為什么會突然留書離開。 雪聲簌簌,夾雜寒風呼嘯。 謝衿不知道怎么接話,安靜中,他又在雪地上寫,你是誰 謝衿驀然抬頭。 他問自己是誰? 這是一個不需要問的問題,他卻開口問,因為那個顯而易見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謝衿看到他瑩潤如寶石般的眼睛中藏匿著一抹期許,瞬間慌了。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兩個人同住一間殿中,日日相見。自己定然已在平日相處中露出很多破綻。 是承認,還是隱瞞? 此刻,兩人置身這個怪異的地方,不能說話,即便他有無數(shù)證據(jù)也很難開口質(zhì)問,謝衿決定繼續(xù)隱瞞。垂下視線,用手指在雪上一筆一劃地道,瑤玉祖師第四十代親傳弟子,謝清思 即便沒有抬頭,謝衿也能清晰感受到辜玨落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目光。 難道他真想找回那個辜氏謝公?難道漫長的一百年都還不夠? 謝衿竭力忍住抬頭的沖動,卻還是無法控制地在他轉(zhuǎn)開視線前,窺到他眼眶上秋日楓葉般的淡紅。 他傷心了? 辜玨側(cè)頭看著無邊無際的山雪,片刻后在謝衿面前的雪上寫道:此乃蜃妖幻境 謝衿不再繼續(xù)想下去。此刻離開這里才是最重要的。 中州小札中提到的九獸,除了重明還剩最后一只自己沒見過,那就是蜃妖,據(jù)說蜃妖善造幻境,于應(yīng)龍莫逆之交。 謝衿在雪地上寫字,如何離開 辜玨回,應(yīng)龍元丹 謝衿想起,剛剛正是在他取應(yīng)龍元丹時,兩人進入了蜃妖幻境。因為蜃妖和應(yīng)龍是莫逆之交,所以它想保護應(yīng)龍 思索著見辜玨已寫下,找到即可離開 果然,應(yīng)龍的元丹是被蜃妖藏起來了。 可眼前盡是茫茫白雪,要如何才能找到應(yīng)龍元丹? 謝衿注意到,辜玨的視線一直落在雪地上。這個地方一直在下雪,其他地方的雪都厚到半腰高,雖說此處在石壁后風雪較小,但地上的積雪卻薄到不正常。 辜玨撥開薄薄的積雪,把掌心貼在地面上,片刻后寫下,地下有暖流。 謝衿跟著試了試,果然感覺到有極輕的暖意滲入掌心。 他先起身,沿著這片薄薄的積雪往前走,謝衿趕緊跟上。 眼前是無邊無際的白雪,一道頎長的素凈背影上,墨發(fā)如瀑,宛如一卷無法被裝入畫框的畫。 默默地走了許久,謝衿正擔心他會不會辛苦,轉(zhuǎn)過彎時,眼前乍然出現(xiàn)一條蜿蜒的小溪。 溪水鑲嵌在雪山間,銀練般延伸到視線無法觸及的山巔,潺潺如低語。 辜玨回頭看來。 他雖然沒有說話,謝衿還是能讀懂他眼神中的意思,趕緊搖頭表示自己不累。 兩人沿著溪水繼續(xù)往山巔走去。 到達最高處,看到溪水盡頭佇立著一個龐然大物,是一枚雪花堆積成的巨大心臟。心臟上寬下窄,收成桃子的形狀。 除了腳下,還有數(shù)條小溪從四面八方匯聚到這里,正像是連接心臟的血管。 雪筑的心臟懸浮在半空,周圍縈繞極淡的霧氣。霧氣流轉(zhuǎn)如同心臟的跳動。最中間就鑲嵌著那枚應(yīng)龍元丹。 元丹小得可憐,但心臟是極純粹的白,元丹氤氳灰色靈光,竟顯得無比耀眼。 拿到元丹就可以離開。 謝衿想掠上去取元丹,腳步剛動,一只手先擋在了前面。 辜玨搖頭示意不可。 他眼睛里好像流淌著清涼溪水,眼神卻有幾分擔憂。 難道他想去取?他受著傷,當然是自己來。 謝衿看著他點頭。 辜玨又搖頭。 謝衿忍不住皺起眉,拉過他手在掌心寫字,你受傷 辜玨垂眸,看了看彼此交疊在一起的手,也在謝衿掌心寫字,無事 保險起見還是我去 我是師父 師父 盡管只是寫出來,謝衿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堅決,訕訕地放開手。 他視線在謝衿身上停駐片刻后轉(zhuǎn)身向那邊掠去。 白雪從天際悠悠飄下,落在他衣角,描摹出朵朵繁花。 他輕捷如燕,瞬間已到那巨大的雪堆前,伸手,應(yīng)龍內(nèi)丹瞬間飛入掌心。 謝衿剛要松出口氣,就看到雪筑的心臟突然變形。 像一灘泥水般融化塌陷,沒有分毫做出反應(yīng)的時間,那道清瘦的身影就被猛然翻起的滔天雪浪卷走。 接著,雪浪已一種無法想象的速度流淌后,眨眼間恢復成平靜無瀾的海面,連同匯入心臟的小溪也一起冰封。 從山巔看下去,滿眼盡是起伏的白色,好似那枚巨大的心臟從來沒有存在過。 謝衿的心臟也瞬間塌陷,比雪崩還要猛烈。他以最快的速度掠到剛才佇立著雪筑心臟的位置,雙掌翻動結(jié)起法咒。一道道靈力如游龍般穿出,砸在地面,將厚厚的積雪揚起,羽毛般在天際飛舞。 把整片地方都細細地翻找過,一無所獲。 謝衿渾身發(fā)冷,疲倦地向后倒下。積雪深厚,讓他整個人幾乎完全陷在雪中。 辜玨是不是再也回不來了? 他竟然后悔,剛才為什么不是自己去取那枚元丹。 灰白的天空被沾在睫毛上的雪粒切割成不規(guī)則的形狀,護體靈力也好似失去了作用,寒氣刺痛骨髓。 他突然意識到,其實在自己心里,那一百年是不存在的,他還是自己的道侶。 如果,他在雪地寫下你是誰時,自己承認 如果,自己重生的第一刻,就跟他相認 結(jié)果是不是會不同? 謝衿靜靜地在雪里躺了片刻,感覺到臉頰格外冰涼,摸到自己的眼淚已經(jīng)被寒氣完全凝固。 動了動身體,想站起來再看看,這片無盡白雪的天地驟然又變,包裹著身體的厚雪已rou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融化。 謝衿整個人猛然墜入冰冷的水中,窒息襲來,眼前的水如絲綢般流動,細小的氣泡快速上升。 謝衿凝聚靈力,游魚般從水中穿出。在水面上沉浮間,看到無邊無際的白雪已經(jīng)全部消融?;癁橐煌羟遒暮?,湖畔是如茵的碧草和漫野的山花。 他運起靈力從水中騰空而出,輕巧地立在水面上。春日的陽光從湛藍天空灑下,曬得身上暖融融的。 自己是不是還在蜃妖的幻境? 如果那片落雪的天地是幻象,那么辜玨被雪浪卷走也定然是幻象。 謝衿沉思著,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道清淡的聲音,阿衿,瞬間驅(qū)散了周身寒意。 轉(zhuǎn)身,看到辜玨站在不遠處的河畔陽光下。 他長身玉立,潔白道袍被風吹動,面色潤朗已沒有半點受傷的跡象,幽深的眼睛正凝注謝衿。 失而復得的強烈喜悅漫上心頭,謝衿疾步走到他面前,你,你沒事吧? 感覺到他目光中再難藏匿的急切,辜玨露出清淺笑意,阿衿,我沒事。又轉(zhuǎn)頭環(huán)顧四周,不過,我們要盡快找到離開的方法。 謝衿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已經(jīng)可以開口說話。 他視線掠過身旁如鏡般的湖水上,又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不是清秀的小弟子謝清思,而是謝衿。 自己重新成了謝衿? 謝衿心中冒出無數(shù)的疑問。 辜玨剛剛是不是已經(jīng)拿到了應(yīng)龍的元丹?如果已經(jīng)拿到,為什么兩個人還沒有離開幻境? 他一見面就叫自己阿衿。難道他沒有想過已經(jīng)離開一百年的謝衿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他的傷又是怎么好的? 謝衿感覺到寒意正順著脊柱往上躥,他緩緩轉(zhuǎn)回視線,盯著辜玨的白玉般的側(cè)臉。 眼前的謝衿并不是原來那個謝衿,那么,眼前的辜玨是否也不是原來那個辜玨? 謝衿盯著著他,一步一步往后退開。 突然,身后又響起一道清淡嗓音,阿衿。 猝然回頭,竟然又是一個辜玨。 第38章 掉馬的第十一天 眼前的辜玨,臉色蒼白,顯然還承受著傷勢的煎熬。 兩個辜玨中定有個是蜃妖的幻象。 但看著摸樣的兩個人,謝衿難以確定。 身旁的辜玨察覺到他心中的懷疑,伸手攥住他手腕低聲道:阿衿,你難道不相信我么?是靈璽治好了我的傷。 他眼神中布滿傷痛,讓謝衿有些怔愣。 阿衿,不要相信他! 另個辜玨說著話,已攤開掌心化出焚光,破空而來。身旁的人亦不示弱,清越的劍鳴響起,持劍而上。 兩個人衣帶如雪,身形靈動。焚光劍氣縱橫,靈光流轉(zhuǎn)間如兩道長龍,在空中穿梭交戈。 人有傷在身,額角布滿汗水,漸漸不敵。對面抓住他的破綻,焚光劍陣聚起向他刺來。 漫天的劍影閃動,他回頭看向謝衿,視線沉沉,阿衿,記得照顧好金金。 金金。 謝衿腦中劃過道電光,不再遲疑,召喚九關(guān)擋在他面前。 劍影繚亂,九關(guān)靈光大盛,另個辜玨突然如同水中被打破的倒影,倏忽下消失在空氣中。 果然是蜃妖的幻象。 辜玨本就有傷在身,此刻身形搖搖欲墜,謝衿立刻掠到身邊扶住他。 師父。 他反手握住謝衿的手腕,阿衿,你終于回來了。想到自己此刻是謝衿的模樣,遲疑著終于還是叫他,凌風。 他伸手把謝衿攬進懷抱,阿衿,我每天都在想你。 這般直白地傾訴讓謝衿心臟微微發(fā)熱,每天都在想我?為什么?我已經(jīng)走了那么久,足足有百年。 辜玨稍稍離開,看過來的眼神格外熾烈,不管多久,我都永遠忘不了你。不然我怎會為了你鍥而不舍地尋覓這些妖獸。 謝衿愣,你為我尋覓妖獸? 辜玨微微笑,因為是你放走了九獸啊。他語調(diào)里都是理所當然,你字咬得格外重。 謝衿知道他在抓九獸,卻不知為什么。此刻聽到這樣的話,腦中有些亂,你說我放走了九獸? 你難道還不知道么?你為救那只水麒麟到了渭水之上破了渭水的封印,那天雙星伴月,天牢封印本就極弱,何況你還有大乘期的修為。 他臉上突然凝結(jié)了道奇怪的笑意。 謝衿想起當年跟師父辜玨在渭水畔見到水麒麟金金。 那時候金金還是幼獸,身灰白的絨毛,被只巨大的妖獸叼在口中。它驚恐地睜大了圓溜溜的紅色眼睛,嗷嗚嗷嗚地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