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楊柳吐翠。

    莫希長吐一口氣，趕走心底的陰霾。

    一切都結(jié)束了，不是嗎？

    注意到懷中人的細(xì)小動作，蕭啟煊低頭問道：“怎么，是不是馬太快？”

    “沒有?！?/br>
    經(jīng)他這么一提，莫希突然回身，仰頭看向男子。

    俊眉微擰，蕭啟煊一手握緊韁繩，一手穩(wěn)住她：“這么不安分?！?/br>
    “蕭啟煊，我們?yōu)槭裁匆ビ嶂?，為什么不和大軍一道走？我們家蕭芷然怎么辦

    ？”

    “蕭芷然有青荷照料，你大可放心。至于去俞州，是去見個人。”

    “見誰？”莫希好奇地歪頭看著他。

    “你哥?！北〈降?，少有的揶揄語氣。

    自己什么時候有了個哥？靈動的眸里帶著疑惑，莫希想了半天，也沒從腦中找出

    這么個人物。

    “王大萬?！?/br>
    “花昊彥？”莫希這才記起有好久沒見過他，鼓著腮忿忿不平道，“我在戰(zhàn)場拼

    死拼活，這家伙，原來跑到俞州來逍遙快活！”

    “這樣的逍遙，我想他更寧愿去戰(zhàn)場?！敝福挥X捏上她的粉頰。

    “為什么？難道他沒錢付賬叫人扣下，非得你去才能放人？”早就勸他平時不要

    敗家，這回惹麻煩了吧。

    “他遇上了暗劍門的人，傳信叫本王派兩名好手去助他。”

    “兩名好手？”莫希驚呼，反手指著鼻尖，“我也算？”

    “你在客棧等我?！笔拞㈧拥?，“我去就行?！?/br>
    “不好?！蹦u搖頭，兩手圈上他的腰，“我陪你一起?！?/br>
    為她這親密的舉動，蕭啟煊唇邊的笑意加深，他左手揚(yáng)鞭，加快了速度。

    “喂，蕭啟煊?！?/br>
    “嗯？”

    “你能不能慢一點(diǎn)？”莫希的臉在他懷里蹭了蹭道，“這么顛有點(diǎn)難受?！?/br>
    “嗯?！秉c(diǎn)點(diǎn)頭，蕭啟煊若無其事地加了句，“慢一點(diǎn)到俞州，趕得上給花昊彥

    收尸?！?/br>
    想了片刻，她再次仰頭：“暗劍門是什么東西？”

    “江湖上的殺手組織?！?/br>
    臉一黑，莫希道：“蕭啟煊，你還是顛我吧。”

    一路顛簸，莫希感覺腰上有東西硌著，難受得很。她取出罪魁禍?zhǔn)?，放在手上?/br>
    惱火地瞪著它。

    銀鎖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其中間刻著的‘柳’字格外顯眼。

    “蕭啟煊，你說柳澤青為什么要把這個給我？”莫希晃晃手上的鎖片，“難道是

    為了答謝我的救命之恩？”

    銀鎖片邊角有些磨損，分明是半舊之物，哪有人用這個當(dāng)謝禮？

    “你這么篤定她是給你的？”男子挑眉。

    “難道她還是想托我轉(zhuǎn)交給別人？”

    蕭啟煊慶幸地點(diǎn)頭：“還好，本王的妃不算太笨?！?/br>
    “少得意！”莫希撇撇嘴，“你倒說說，她要我給誰？”

    “人家托你的事，本王怎知？”男子不上當(dāng)。

    “切，不說拉倒?！蹦＠^續(xù)將臉埋到某人懷里，不睬他。

    ————

    他在躲自己？！

    重傷未愈，澤青雖時常疲乏，往往一睡就是整整一天。可清醒時，他的腦袋卻一點(diǎn)不迷糊。

    至寧王將他送回營，英達(dá)就沒有來看過他。

    今班師回朝，英達(dá)獨(dú)乘一騎卻非與他共坐馬車，不是躲他又是什么？

    難道是為那晚自己被人劫走而內(nèi)疚？可是，他已經(jīng)平安回來。自責(zé)？似乎也沒有那個必要。

    縱使聰明如澤青，此時也猜不出英達(dá)究竟是個什么心思。

    “咳，咳……”他又猛烈地咳嗽，“阿巴漢？”

    “是?！瘪R車外傳來阿巴漢的聲音。

    “叫主帥過來?！?/br>
    “這……”他為難地看著馬車前的男子。

    高頭大馬上，端坐著的人正是英達(dá)，他朝阿巴漢搖搖頭。

    “主帥還在前面處理軍務(wù)?！卑蜐h的這個謊，扯得實(shí)在不夠高明。

    打完仗距今已有七日，還能有多重要的軍務(wù)要處理？

    “是么？”車內(nèi)人聲音冷淡，“那我自己去找他。”

    簾內(nèi)傳出悉索的聲音，該是澤青在穿衣下榻。

    阿巴漢著急地看向男子。

    他實(shí)在不明白，為什么主帥一直不肯見軍師。那時分明為了找軍師，主帥就差沒挖地三尺。怎么現(xiàn)在又……

    片刻后，男子終于向他點(diǎn)點(diǎn)頭。

    “軍師，末將立即去找主帥。你等等，他很快就來！”

    “咳，咳……”馬車內(nèi)的回應(yīng)是一串急促的咳嗽聲。

    手下韁繩被握得死緊，英達(dá)才制止住自己奔去看看車內(nèi)人傷勢的沖動。

    可是，他不能?；蛟S從自己對他有了那種念想之后，他們就再也不能回到以前。

    再也回不去了。

    他就此失去了十六年的好友，好兄弟。

    凝著車簾良久，他終于下馬，緩緩朝馬車走去。

    明明只有幾步，他卻走了好久，好久。

    鼓起勇氣，他緩緩掀開車簾。

    那張時?？M繞夢中的臉，便慢慢映入自己的眼底。

    澤青費(fèi)力地?fù)纹鹕眢w，朝他望過來。

    英達(dá)在他的對面，坐下。

    兩人都沒開口。

    馬車?yán)镬o默一片。

    “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澤青淡然的嗓音中，隱著凌厲。

    虎目閃爍，英達(dá)避開他的目光。

    怎么可以告訴你？告訴你之后，你會怎么看我，恐怕再不會當(dāng)我是朋友，我們便再也做不成兄弟。

    不如，就這樣吧，在心底默默守著你，也很好。

    “澤青，今年你可是二十二歲。”袖下的手扣得死緊，英達(dá)面上卻帶著淡笑。

    “是。”澤青望向他。

    “澤青，我叔舅家的三女兒明年十七，她素來仰慕你，回去之后我?guī)湍闳フf媒，如何？”

    對面的男子默不作聲，只靜靜地看著他。

    英達(dá)竟覺得這樣漠然的目光，刺得他眼痛。心頭驟顫，他別開臉。

    突然馬車軋上路邊的大石頭，車身猛然顛簸。

    身體一晃，眼見澤青就要摔下來，英達(dá)的身體快過意識，迅速出手將男子穩(wěn)住。

    他的身體綿軟無力，英達(dá)忽然有個極荒唐的想法。

    ——就這樣一直抱著他。

    眼簾垂下，英達(dá)可以看到懷中男子蒼白憔悴的面容。

    “摸夠沒？”澤青冷冷道。

    回神，英達(dá)這才發(fā)現(xiàn)扶自己的手不小心放在了澤青的前胸，柔軟的觸感讓他驀然睜大了雙眼。

    這，這怎么可能？

    “你……你是……”太過震驚，英達(dá)只聽到腦中轟然作響。

    決不可能，他怎么能夠相信？！

    他與眼前之人一起，整整十六年，他居然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他居然從來不知道，柳澤青竟是個女人？！

    “還不拿開？”淡啞的嗓音中，帶著隱忍的怒氣。

    愣得一動不動的英達(dá)，倏地抽回手。

    狂喜，自心底最深處溢出。英達(dá)仿佛置身云端，陽光穿透車簾，直射進(jìn)他的心里。他確信就算是打敗寧王，也不會有這樣歡喜與激動！

    難怪她從來不愿與自己一同洗澡；難怪從不曾見她刮過胡子，難怪她食量小得嚇人；難怪……

    壓抑住內(nèi)心的風(fēng)卷浪涌，英達(dá)顫聲問道：“你，你居然是女人？”

    清冷的眸子掃他一眼，澤青淡然反問道：“我有說過自己是男人嗎？”

    低頭沉思半晌，他認(rèn)真地?fù)u搖頭：“沒有?！?/br>
    當(dāng)年她初進(jìn)將軍府，十多日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連她的名字都是父親告訴英達(dá)的。那樣倔強(qiáng)那樣孤傲的神情，那樣冷漠那樣淡然的性子，府上所有人都理所當(dāng)然的以為她是個男孩子，她自己也從不曾辯解過。

    從小就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的英達(dá)活潑好動，澤青自來到將軍府，喝藥似乎從未

    間斷過，于是小時候他便習(xí)慣保護(hù)她，單純的保護(hù)。

    而現(xiàn)在，他篤定，他可以將這種保護(hù)的期限延續(xù)下去，或許是一輩子。

    ——對，就是一輩子！

    “你，等我一下！”丟下話，英達(dá)扎出簾外。

    垂下眼瞼，澤青凝向胸前被他抱過的痕跡，蒼白的臉上紅霞淡浮，只是急急沖出馬車的男子并未瞧見。

    馬車外，眾將士面面相覷，目瞪口呆。

    他們的主帥從馬車內(nèi)出來，就急奔到不遠(yuǎn)處的林子里。遙遙幾聲低吼，傳入眾人耳中，他們心驚膽寒地將目光移向馬車。

    軍師大人，到底對我們的主帥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