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院，王樸暖閣。

    王家的消息并不比官府來得慢，幾乎是魏大本知道消息的同時，王樸也已經(jīng)知道流賊大軍殺到了八角堡，魏大本和張子安、代王的密議暫時還沒有結(jié)果，可王樸卻已經(jīng)開始和甄有才商量如何保衛(wèi)大同了。

    保衛(wèi)大同，王樸責(zé)無旁貸，也不作第二人想。

    王樸早就說過，就算朝廷臨時派別人來當大同鎮(zhèn)的總兵，他也照樣有辦法把人家架空，真正指揮大同邊軍的只能是他王樸，而不可能是別人，在大同這一畝三分地，王樸或者說王家就是這么自信。

    這會，王樸正和甄有才圍著地圖研究對策。

    甄有才手指地圖上的某處對王樸說道：“將軍你看，這里就是八角堡，再往前幾十里就是朔州，從朔州沿桑干河往東走不到兩百里到老河口，再從老河口沿十里河往北走幾十里就是大同了，全程也不過三百里左右?！?/br>
    王樸點點頭，沒有說話。

    甄有才接著說道：“現(xiàn)在雖然已經(jīng)是四月初了，可大同的天氣還是冷得很，幾條大河的冰凍根本沒有化掉，流賊大軍完全可以沿著河谷快速推軍，依卑職看，最遲后天晚上就能殺到大同了?！?/br>
    王樸道：“也就是說我們還有三天的準備時間？”

    甄有才點頭道：“差不多是這樣。”

    王樸問道：“有才，如果你是大同鎮(zhèn)的總兵，面對十幾萬流賊大軍的進攻，你打算如何保衛(wèi)大同？”

    甄有才道：“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堅壁清野?！?/br>
    “堅壁清野？”

    “對，堅壁清野！把大同府的百姓全部遷入城內(nèi)，再把所有的家畜和糧食也全部集中到城內(nèi)，由官府設(shè)粥棚統(tǒng)一分配百姓的日?？诩Z，這樣就不會給流賊留下一粒糧食，流賊找不到吃的就只能往別的府縣流竄?！?/br>
    王樸皺眉道：“你是說，要在三天之內(nèi)把百姓全部遷入大同城內(nèi)，這可能嗎？”

    甄有才道：“問題應(yīng)該不大，除了分布在邊塞的幾萬軍戶，其余的十多萬百姓大多分布在十里河、桑干河的河谷地帶，絕大多數(shù)村鎮(zhèn)距離大同不過百里之遙，三天的時間應(yīng)該可以把絕大部份百姓遷入城內(nèi)?！?/br>
    王樸問道：“這么多百姓進城避難，準備的糧食是否足夠？”

    甄有才道：“假設(shè)遷十萬百姓進城，加上城內(nèi)原有的三萬多百姓和軍隊，大同城內(nèi)的人口就會激增到十三萬人，假設(shè)每人每天吃掉半斤米，每天消耗的糧食至少需要六萬五千斤，也就是差不多三百五十石，王家大院里儲存的八萬石存糧足夠支撐九個月?！?/br>
    王樸道：“看來糧食是足夠了。”

    甄有才道：“卑職倒是擔(dān)心儲存在雷公山大營里的兩萬石糧食還有五百多萬斤臘rou，這批糧食和臘rou要是落到了流賊手里，那流賊就能把rou和野菜煮在一塊省著吃，他們只要撐過兩個月，城外的小麥就該熟了，那麻煩就大了。”

    王樸想了想，搖頭道：“雷公山大營是天然的要塞，易守難攻又有水源，流賊未必打得下來，情勢危急的時候，還能出兵威脅流賊身后，和大同正好可以‘互為犄角之勢’，所以絕對不能輕易放棄?！?/br>
    甄有才一點即透，恭聲說道：“將軍目光深遠，卑職遠遠不及?！?/br>
    王樸緩緩起身，目光轉(zhuǎn)向暖閣外面，低聲說道：“府衙的密議差不多也該有結(jié)果了吧？”

    “將軍！”王樸話音方落，暖閣外就響起了呂六的聲音，“大同知府魏大本魏大人求見?！?/br>
    王樸回頭和甄有才交換了一個眼神，笑道：“呵呵，說曹cao曹cao就到啊?！?/br>
    甄有才臉上露出壞壞的笑容，低聲說道：“將軍，這次是他們有求于我們，主動權(quán)cao在我們手里，將軍您不妨漫天要價，讓他們把大同藩庫的銀兩還有糧食全部交出來，最好是讓張子安那老閹貨和代王這只鐵公雞也出點血。”

    “嗯?！蓖鯓泓c了點頭，深以為然道，“這兩個家伙吸食了太多的民脂民膏，是時候讓他們出點血了，他們得明白，是捐出一部份財產(chǎn)好呢，還是等著流賊打進城來，把他們的身家性命都搶了的好?！?/br>
    甄有才壞笑道：“將軍明鑒?！?/br>
    “走?！蓖鯓愦笫忠粨]，朗聲道，“我們?nèi)@個魏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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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州，李巖行帳。

    由于傳送塘報需要時間，所以陜西義軍的實際行程要比官府塘報上快半天，山西巡撫汪喬年發(fā)給大同知府魏大本的塘報上說流賊已經(jīng)到了八角堡，可事實上，李巖率領(lǐng)的義軍精銳早在半天前就過了八角堡，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下朔州了。

    說是義軍精銳，是因為李巖把軍中的老幼婦孺都留在了米脂，只帶了五萬多精壯出征。

    這一路上，義軍的進展順利得超乎李巖的想象！

    最初制訂進軍路線的時候，李巖是有過一番猶豫的，因為從米脂到大同有兩條路可走。

    第一條路是沿著邊塞走，這條路距離近，但是一路上大明官軍的衛(wèi)、所、堡城林立，洪武帝和永樂帝先后兩次經(jīng)營九邊，沿著長城設(shè)置了大量的軍事?lián)c，在長城以內(nèi)的狹長區(qū)域里，軍事?lián)c的數(shù)量簡直可以用多如牛毛來形容。

    第二條路是先往東打到太原府的腹地，然后再往北打到大同，這樣走的好處是可以繞開邊塞多如牛毛的軍事?lián)c，壞處是距離將大大加長，原本只有不到三百里的路程，很可能會延長到五六百里。

    李巖經(jīng)過反復(fù)權(quán)衡，最終選擇了第一條路！

    事實證明李巖的選擇是正確的。

    因為長時間領(lǐng)不到軍餉，又要忍受各級將領(lǐng)的欺壓凌辱，駐守在邊塞據(jù)點里的大明邊軍早已經(jīng)對大朝朝廷徹底失望，幾乎是義軍剛剛殺到，這些受夠了欺壓的邊軍將士就紛紛揭竿而起，他們殺死了平日騎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的邊鎮(zhèn)將領(lǐng)，然后義無反顧地投奔了造反大軍。

    等李巖大軍打下朔州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攻破了沿途的幾十個軍事?lián)c，至少八千多官軍搖身一邊成了義軍將士，這八千多官軍雖然有不少是衛(wèi)所軍，裝備奇差也缺乏訓(xùn)練，但相對于陜西義軍而言，這些衛(wèi)所軍也算得上是“精銳”了。

    何況這八千多官軍中，也的確有不少真正的精銳。

    更重要的是，這些變節(jié)的邊軍還把有關(guān)大同的大量情報帶給了李巖，這其中就包括大同鎮(zhèn)共有多少邊軍，大同府共有多少百姓？又有多少邊軍分散在周邊的軍事?lián)c里，又有多少駐扎在大同城里？

    對于像李巖這樣的將領(lǐng)來說，這些情報的價值甚至遠遠超過八千邊軍將士本身！

    義軍剛剛打下朔州，趁著大軍稍事休整的時機，李巖緊急召集了馬守應(yīng)、賀一龍、賀錦、劉希堯、藺養(yǎng)成、李虎、荊茂成、李玄等人議事。

    李玄原本是延綏鎮(zhèn)孤山堡的把總，因為孤山堡的守備想借義軍之手殺了他，他便一怒之下殺了孤山守備，然后帶著孤山堡內(nèi)的八百多官軍投奔了義軍，李巖不希望沿途收編的官軍被馬守成五人所瓜分，便把這些官軍獨自編了一營，由李玄統(tǒng)領(lǐng)。

    等眾人到齊了，李巖才朗聲說道：“諸位將軍，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確定，大同鎮(zhèn)邊軍總兵力在一萬八千左右，其中八千軍隊駐扎在大同城北的大營里，其余一萬多人分散駐守在一百多個衛(wèi)、所、堡城里，相當分散?！?/br>
    “太好了?！瘪R守應(yīng)大聲道，“現(xiàn)在我軍已經(jīng)有了七萬多精銳，而大同守軍卻只有區(qū)區(qū)八千人，我軍擁有近十倍的兵力優(yōu)勢，哈哈，這一仗我們贏定了！”

    “不?！崩顜r搖頭道，“大同城內(nèi)不只八千邊軍，還有王家的五千家?。　?/br>
    “王家竟然有五千家?。俊辟R錦吃聲說道，“乖乖，這個王家不愧是山西首富，夠有錢的，居然養(yǎng)得起這么多家??！”

    “那又怎么樣?！瘪R守應(yīng)不以為然道，“就算加上王家的五千家丁，大同守軍也不過一萬三千人，我軍還是占據(jù)壓倒性的兵力優(yōu)勢?！?/br>
    李巖點了點頭，說道：“我軍的確占據(jù)了兵力上的壓倒性優(yōu)勢，但是這一戰(zhàn)還是不能大意，畢竟王樸就在大同城里，這個王樸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去年八月他只憑借千余騎家丁就打破了盛京，還活捉了皇太極！”

    “王樸就在大同？”馬守應(yīng)悚然道，“這倒真是個扎手的人物，還真不能大意?！?/br>
    其余眾將也紛紛點頭稱是，王樸的大名他們是早有耳聞，甚至可以說是如雷貫耳，正所謂盛名之士無虛士，和這樣的厲害人物交手，還真要時刻擔(dān)著小心。

    “不過，諸位將軍也不必過于高估王樸?！崩顜r淡淡一笑，接著說道，“王樸再厲害也不過是個人，他能打下盛京是因為建奴太大意，是因為建奴完全沒想到明軍敢于逆勢而上，奇襲盛京，還有，王樸能把皇太極擄回大明，不是因為他會遁天入地，而是因為建奴忙于爭權(quán)奪利，根本就沒心思救回皇太極！”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將毫無用武之地?！崩顜r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從容，接著說道，“這次大同之戰(zhàn)，我軍只要穩(wěn)扎穩(wěn)打，不給王樸任何可趁之機，我們就能憑借絕對的兵力優(yōu)勢獲得最終的勝利！”

    馬守應(yīng)大聲道：“李巖兄弟，你就直說吧，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打？”

    李巖從容說道：“要想贏得大同之戰(zhàn)，有兩件事很關(guān)鍵?！?/br>
    馬守應(yīng)道：“哪兩件事？”

    李巖說道：“第一件事，絕不能讓分散在大同周邊一百多個軍事?lián)c里的一萬多邊軍退回大同城內(nèi)！這一路上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只要不讓這一萬多邊軍退回大同，大同的守軍就會減少一萬，而我們的軍隊就會多出一萬，彼消我長，敵我兩軍的兵力懸殊就會進一步拉大?！?/br>
    馬守應(yīng)道：“還有呢？”

    李巖道：“還有就是不能讓大同城外的百姓撤入城內(nèi)！我軍雖然占據(jù)了絕對的兵力優(yōu)勢，可這一仗很可能要拖延幾個月的時間，眼下距離小麥成熟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要挺過這段時間，我們就不能失去城外百姓的支持。”

    “嗯。”馬守應(yīng)雖然不太懂李巖的謀略，卻還是煞有介事地點頭說道，“李巖兄弟說的這兩件事的確很重要，弟兄們一定要認真做好。”

    李巖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笑意，接著說道：“所以，晚輩想請五位將軍與晚輩一道率領(lǐng)一支精兵先行出發(fā)，爭取在一天一夜之內(nèi)強行軍兩百多里趕到大同城下，這樣一來，大同府的百姓還有周邊各軍事?lián)c的邊軍就無辦法及時退入大同城內(nèi)了。”

    “這……”馬守應(yīng)皺眉道，“后續(xù)大軍由誰率領(lǐng)？”

    “晚輩還沒有想好?！崩顜r反問道，“不知道馬老將軍是否有合適的人選？”

    這一問可難倒了馬守應(yīng)，他總不能提出讓自己的親信來領(lǐng)軍吧？更何況就算他這樣說了，賀一龍他們四個也未必肯答應(yīng)，想來想去，馬守應(yīng)提議讓李虎來率領(lǐng)后續(xù)的大軍，賀一龍、賀錦、劉希堯和藺養(yǎng)成四人出于同樣的考慮，也就同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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