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陰暗的角落中，有一個老人正認(rèn)真的打掃著貨架上的貨物。他是背對著于連，所以于連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只能從背影判斷他的年齡。

    老人把抹布放在柜臺上，拉開了窗簾，屋子里一下子變得亮堂起來。

    屋外，雪已經(jīng)停了。

    于連看清楚那老人長得鶴發(fā)童顏，臉色紅潤，精神矍鑠。一蓬到胸際的花白胡須，讓他看上去格外有氣勢。他在一張茶船邊上坐下，向于連招了招手笑道：“年輕人，如果不嫌棄老朽啰唆，一起喝杯茶吧?！?/br>
    “您是……”

    于連在木墩上坐下，看著老人，有些疑惑。

    他記得這商店的主人是一個姓王的中年人，難道才一個月的功夫，就換了主人嗎？

    老人把一個盛滿了水的陶壺放在炭火爐上。他似乎看穿了于連的疑惑，笑道：“年輕人，不是第一次來吧?！?/br>
    “是第二次?！?/br>
    “唔，這店的主人是我的兒子，他出去辦事情了，所以老朽就來代他看店子。老朽姓王，王德裕，已經(jīng)在法國生活了五十年了，呵呵……年輕人，你叫什么？”

    “西門，于連-西門！”

    “唔？是洋鬼子的姓？”

    “我mama是意大利人，我爸爸是中國人，我出生在法國……”

    王德裕點點頭，點點頭，從茶船下取出一個茶罐，“這是今年福建的秋茶，我在中國的親戚給我寄來的。呵呵，不知道是不是合你的口味。”

    于連不置可否，笑了一笑。

    “老人家，我看您這店里比上次來的時候亂了很多啊?！?/br>
    “是啊，要走了，該處理的東西，總要處理一下，所以顯得有些凌亂?！?/br>
    于連一怔，“走？”

    “是啊，我過幾天就要回國了！”

    “回國？”

    王德裕說：“咱們中國人，不怕漂洋過海。但落葉歸根，總是想要葬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二十年前，我父親回家了，現(xiàn)在呢，該輪到我了。”

    于連遲疑了一下，“我聽說，中國現(xiàn)在很亂。”

    王德裕露出黯然之色，點點頭說：“人窮了，就要被人欺負(fù)；這國家弱了，就要被外族侵略。當(dāng)年我祖父就是為了躲避亂世，帶著一家子漂洋過海的來到法蘭西，一轉(zhuǎn)眼到我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三代了。但是，國家再窮，那也是咱們的家，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br>
    于連對王德裕這種nongnong的中國情結(jié)所感動，點點頭說：“老人家，您真是了不起。”

    “哈哈哈，看你說，回自己的家，有什么了不起呢？可惜，我那兒子鐵了心不愿意跟我回去，真是祖宗的恥辱啊?！?/br>
    于連奇道：“既然不回去，為什么要變賣這個商店？”

    “那小子要去什么米國，還不是一樣要漂洋過海？我是不理解他，不過他說現(xiàn)在法國也不太平，米國那邊的情況不錯，可能會有機會發(fā)展。兒子大了，我是勸說不住。既然他要去闖蕩，那就隨他去闖吧。”

    老人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甘，一絲遺憾。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小店里只聽到炭火爐中傳來噼啪聲響，那水壺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

    王德裕熟練的擺弄茶具，向于連介紹著古老的茶文化。

    “我看你進(jìn)來的時候，似乎有心事？”

    于連點點頭，“算是吧?！?/br>
    “年輕人，這世上沒有什么解不開的麻團，只是在于你的方法正確與否。我不想知道你有什么心事，只是想說，放開一些。中國有一句古話，叫做退一步海闊天空。有些事情，有時候你放一放，也許就能找到正確的方法。”

    說著，他已經(jīng)泡好了一壺茶，熟練的出湯，把茶盅放在于連的面前。

    “我有時候也會心情不好，就是泡茶。再不好的心情，泡兩泡好茶，什么都解決了。以前我老子說，這泡茶啊，最關(guān)鍵的還是在于心境?！?/br>
    “心境？”

    于連似乎捕捉到了靈感。

    老爹也曾說過，他所學(xué)的法術(shù)，也可以稱之為道術(shù)。那么，什么是道？

    于連記不清老爹當(dāng)時對這個‘道’的解釋，只是說道可道，非常道。每個人對道的理解都不一樣，但對于他所學(xué)的這門法術(shù)而言，道就是自然。

    對了，道法自然！

    于連一下子豁然開朗，暢快的笑了起來。

    前些日子，他太執(zhí)著了?？偸窍胍M快變得強大起來，卻忘記了自然二字。越是執(zhí)著，他就越是無法領(lǐng)會那書中的含義，越是無法領(lǐng)會，他就越是執(zhí)著。如此惡性的反復(fù)循環(huán)，在不知不覺中，就落了下乘。

    “老人家，多謝您的這泡茶了！”

    “別感謝我的茶，應(yīng)該感謝你的心?！?/br>
    王德裕的這句話聽上去高深莫測，但是對于連而言，卻不亞于金玉良言。

    “喜歡喝茶嗎？”

    王德?？粗谶B問道。

    說實話，于連之前是不太喜歡茶的滋味?？墒谴丝蹋麖牟柚心菨袔е侍鸹仨嵉淖涛独?，品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心境。聽王德裕說，于連點頭回答：“以前不太喜歡，不過以后，我想我已經(jīng)喜歡它了。”

    “喜歡的話，這套茶具就送給你吧?！?/br>
    “送給我？”

    “我兒子不喜歡喝茶，喜歡喝咖啡。我這個喝了一輩子茶的人，也沒有辦法。這些東西都是我祖父從國內(nèi)帶來的，雖然不怎么值錢，但也有些紀(jì)念意義。我不能把它帶回國內(nèi)，干脆就送給你，算是個善緣?！?/br>
    于連一笑，“那就多謝您了！”

    “這商店里的東西，也沒什么大用處。你看看，如果有合用的就拿走。很多東西都是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神秘財富，可惜我是不懂用處，洋鬼子更不了解。將來有機會，年輕人也把咱祖宗的神通讓洋鬼子開開眼?！?/br>
    于連一怔，“您，剛才說什么？”

    王德裕說：“從你進(jìn)來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你不是個普通人。別看我，我也不知道你哪里不普通。只是這雙眼睛，還有直覺這么認(rèn)為。后來看你在那里讀書……唐人街上老一輩的人或許對那些書有興趣，可是像你這種年輕人，沒多少人喜歡看那種老古董。你喜歡的話，就拿走吧?！?/br>
    “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能？呵呵，我說可以，就是可以！”

    王德裕的臉一沉，流露出一種令于連感到心懼的氣勢。只怕，這老人也不是個普通人物，憑他身上的那種不怒自威的威嚴(yán)氣勢，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于連站起身，向王德裕道謝。

    “喝茶！”王德裕笑道，氣勢隨之消失。

    老少兩人喝著茶，聊著天，不知不覺中天就已經(jīng)見晚了。老人的兒子回到店里，于是于連起身告辭，走出了商店。臨走的時候，王德裕還是把那本莊子塞進(jìn)了于連的手中，讓他拿回去好好的讀一讀，也許能有所領(lǐng)悟。

    于連回到小洋樓，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馬修又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只有詹姆斯在屋子里等候他的回來。

    說起來奇怪，于連一天沒有吃飯，卻不覺得饑餓。

    他和詹姆斯打了一個招呼，拿著書興沖沖的回到臥室，在燈光下徹夜研讀。

    自從來到這里之后，于連是第一次沒有考慮練功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天剛剛亮，于連把《莊子》放下來，緩步走出小洋樓，站在外面的小花園里，心情感到無比的愉悅。一夜沒有休息，可是他并不覺得疲憊。相反，一種從未有過的充足精神讓他恨不得仰天長嘯。

    打了一套羅漢拳，于連滿頭大汗的站在雪地里，依照著老爹交給他的呼吸方法，把精神完全放松下來。腦海中出現(xiàn)了《莊子-逍遙游》的內(nèi)容，他幻想自己化作了鯤鵬，展垂天之翼，翱翔于九霄之外，吐故納新。

    一股充沛的元氣，自丹田中猛地沖起。

    于連身外產(chǎn)生了一道rou眼無法看見的氣流。剛開始輕柔的環(huán)繞，后來速度越來越快，猶如拉風(fēng)箱一樣的呼呼作響，驚動了剛回來的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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