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羨沒意見。

    江柳依又問：你小時候去過游樂園嗎？

    宋羨說：去過。

    江柳依問：最喜歡哪個項目？

    宋羨很認真的想了會, 說：摩天輪。

    摩天輪？果然很符合宋羨的性格，安靜, 緩慢, 江柳依記在心里, 午飯吃過之后宋羨去了雜志社, 江柳依一個人在家，她搜了周邊的游樂園, 小時候經(jīng)常去的那個早就廢棄了, 附近倒是有一個，不過她沒去過, 搜了下具體地址，居然靠宋羨以前住的地方。

    她記下地址之后發(fā)給宋羨，問她有沒有去過那邊，宋羨很快回復她：【知道, 不算去過?！?/br>
    準確來說, 也不是去游樂園，而是去的公園, 她小區(qū)附近就有個公園，她以前經(jīng)常坐在里面看孩子們玩鬧，但是沒有再往里走半步，所以不算去過。

    江柳依發(fā)：【那我們周末過去？】

    宋羨沒意見：【可以?！?/br>
    江柳依看著這兩個字，心情莫名好了些, 她又給宋羨發(fā)：【你轉(zhuǎn)部門的事情，如果沒辦法做決定，可以和我商量?！?/br>
    宋羨盯著這條消息看，半天沒回神。

    她父母從小到大對她經(jīng)常說的話就是：宋羨，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決定，不要依賴別人。

    因為她父母也是這么過來的，只是把相同的教育方法用在她身上而已。

    所以從小學開始，她上哪個學校，要不要跳級，怎么生活，怎么和同學交流，都是自己慢慢摸索出來的，更沒想依賴過別人。

    她不覺得這種方式有什么不對，她很喜歡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決定。

    很多人都說過，想和她做最好的朋友，可那些人后來又都說接受不了她的性格。

    所以久而久之，她身邊只有顧園園這個朋友。

    顧園園也不會問東問西，更不會和她說，你如果沒辦法做決定，可以和我商量。

    宋羨拒絕的話打出來，還是沒發(fā)出去，而是一個字一個字刪掉，想到江柳依今天中午和她說的那么多分享，她回復：【好?！?/br>
    江柳依看到單單一個字，頭次心情舒坦。

    好歹沒直接拒絕，是進步，她低頭回琴房練習。

    江山住院第三天，可以出院了，剛好是周六，出院那天江柳依不知道從哪里知道的消息，開車過來接他們回家，江山和黃水琴收拾好病房時聽到門口有動靜，黃水琴說：馬上就好了。

    轉(zhuǎn)頭一看，不是護工。

    她愣幾秒，問：你怎么來了？

    江柳依說：小冰不是上班去了，我來送你們回家。

    黃水琴張張口，看眼江山，見江山?jīng)]拒絕才點頭：也好。

    她態(tài)度和先前也大為不同，更為緘默。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沒說話，車里充斥異樣的安靜，擱一個月之前，江柳依怎么也不會想到有天她父母見到她，居然不沖她大吼大叫，罵她不孝，而是就這么平靜的坐著。

    她從鏡子里看眼后排，江山和黃水琴靠坐在一起，兩人神色各異，江柳依握緊方向盤，心情復雜，小時候，是江山開車，她和黃水琴坐在后排，黃水琴唱歌很好聽，會給她唱很多兒歌，后來她懷孕了，坐車上，黃水琴抱著她說：柳依啊，mama給你生個弟弟或者meimei好不好？

    好??！她那時候說：那我會特別疼，特別疼弟弟meimei。

    像爸爸和mama疼我這么疼她。

    黃水琴親了親她臉頰說：柳依真乖。

    思緒回籠，身后的影子散去，依舊是兩個年過半百的人，雙鬢染白，再不見當年的風采，江柳依握緊方向盤，眼角發(fā)燙，她將車直接開到樓下，停穩(wěn)后打開車門，江山和黃水琴下車，江柳依把后備箱的東西拎出來，黃水琴說：我來拿。

    江柳依看她一眼，上次黃水琴這么好聲好氣的說話，是多少年前了？

    她真的快要記不得了。

    江山說：她要拿就拿，你上去開門。

    黃水琴低頭上去開門。

    江山問：還上去嗎？

    江柳依說：我把東西送上去。

    江山跟在她身后，看她單薄纖細的背影，逐漸渾濁的雙目不復清明，他雙手背在身后，也上了電梯。

    江柳依把東西放下之后黃水琴說：中午留下吃飯吧？

    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太大，江柳依居然緩好幾秒才回神，她說：不用了，宋羨還在家里等我。

    黃水琴嘴角囁嚅，還是什么都沒說，低頭進了廚房，江山也坐沙發(fā)上，沒吭聲，江柳依同兩人說了句下次再來就下樓了。

    上車之前她仰頭看眼江山住的房子，陽光刺目，她瞇了瞇眼，上車，離開江家。

    路上她給宋羨打電話，清了清嗓子問：到家了嗎？

    宋羨早上去雜志社開會了，說是中午回來，她們約好一起去游樂場，宋羨剛到家，她吃了片面包說：唔，你回來了？

    剛把我爸媽送回去。江柳依說：你十分鐘后下樓。

    宋羨說一句知道了掛斷電話。

    到樓下后，江柳依打開車內(nèi)音樂，換個首舒緩的調(diào)子，把香水夾通風口邊緣，是宋羨提過的那款，最近她又買了一些，宋羨說很喜歡這個味道。

    做完這一切她給宋羨打電話，問宋羨有沒有下樓呢，宋羨剛出電梯，就看到江柳依的車，她走過去，打開門就聞到淡淡香水味，熟悉又安心。

    江柳依偏頭，看到宋羨坐下之后拉過安全帶，幫她系上。

    宋羨往后靠了靠，江柳依問：要調(diào)座椅嗎？

    不用。宋羨轉(zhuǎn)過頭，說：挺舒服的。

    江柳依點頭，發(fā)動引擎，開口：我們先去吃飯還是先逛逛？

    宋羨說：先逛逛吧。

    自從結(jié)婚，她就沒有回過以前的房子了，也有幾個月了，江柳依沒意見，她把車開到游樂場附近的公園門口，下車后和宋羨一起進了公園。

    游樂場就在公園后面，買票進去，車開不進去，所以這段路她們要走過去。

    許是周末，公園里特別多的人，尤其是孩子，跑來跑去，喧囂吵鬧，宋羨走到以前很喜歡的一個位置，站定，身后江柳依看著沒人坐的石凳問：怎么？

    宋羨說：我以前經(jīng)常來這里，就坐那。

    江柳依側(cè)目。

    突然一笑。

    她說：你再說一遍。

    宋羨莫名其妙，還是重復一遍：我說我以前經(jīng)常來這里，坐那。

    江柳依眼底笑意加深，整張臉都明媚了，目光溫柔。

    宋羨皺眉：你笑什么？

    江柳依想，這大概是宋羨頭次沒有問她，而主動和自己說以前的事情。

    她搖頭：沒什么，要坐會嗎？

    反正時間還早，也不著急。

    宋羨還沒回話，江柳依已經(jīng)先一步走過去坐下了，她抬頭看宋羨，拍拍身邊石凳：坐。

    她說完從包里拿出保溫杯，倒了一杯水給宋羨，對她說：你坐會，我去買點吃的，我們午飯就在這邊吃？

    宋羨點頭：嗯。

    江柳依把包放下，拿著手機去公園門口的美食街，這里一條街都是賣吃的，原本她是想和宋羨直接過來吃的，既然宋羨更喜歡里面，她也不介意直接買過去。

    點了兩分盒飯，都是宋羨愛吃的菜，她沒在外面多逗留，拎包裝袋往回走，進公園時看到很多孩子圍在一起，她看眼，一個女人坐在輪椅上，面前是畫架，看到是畫畫的，江柳依不由多看兩眼。

    女人偏瘦，帶著口罩，長發(fā)披肩，劉海用發(fā)卡別在一旁，從露出的半邊面相來看，應該長得很好看，明眸善睞眉如畫，她笑起來眼睛彎起，似明月。

    身邊孩子在她身邊跑來跑去，她也不惱，看孩子的目光溫溫柔柔，有個孩子想碰她的畫筆，她淡笑搖頭，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遞給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立刻笑了：謝謝阿姨！

    其他孩子也巴巴的看著，不過都被家長帶走了，還被教育，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女人依舊坐在輪椅上，很快她對面走來兩個手牽手的女孩，她們走過去問：可以畫我們嗎？多少錢？

    不要錢。女人說：情侶免費。

    兩個女孩沒想到還有這么好的事情，當即開心了，忙在女人對面的凳子上坐下，女人一邊調(diào)色一邊觀察兩個女孩。

    江柳依回神，真是魔怔了，一看到畫畫的就想到宋羨。

    就想到那天她和余白在畫室里比賽的樣子，認真，嚴肅，一絲不茍，她搖頭，剛和宋羨分開才沒多久，又想她了。

    江柳依提著盒飯往里走，路過女人畫架時剛好一陣風襲來，畫架上夾著的畫紙發(fā)出簌簌的翻飛聲，很快翻到最后一張畫紙。

    不是空白的，上面畫了一個女孩坐在陽臺上畫畫的場景，女孩低頭，雙腿上放著夾板，夾板上還有幾張畫紙，她正低頭作畫。

    再細看，畫中的女孩，正是宋羨。

    第70章 回去

    江柳依回到先前那地方, 宋羨很安靜的坐著，包放在石桌上，宋羨手上拿著一支鉛筆和一張畫紙, 她一邊抬頭注意那群玩鬧的孩子，一邊低頭迅速畫畫。

    輕描淡寫的神色, 卻在江柳依心底掀起波瀾。

    她站在幾米遠的地方，沒有去打擾宋羨, 只是拎著盒飯一直站在那里, 宋羨畫畫的表情認真, 嚴謹, 她手揉脖子的時候江柳依走過去，說：畫什么？

    宋羨偏頭, 把畫遞給她。

    畫上是一群玩鬧的孩子, 奔跑，追逐, 嬉戲，宋羨把他們細微表情捕捉的很好，只是一支鉛筆，就能看出來每個孩子的神色略有不同。

    江柳依不是很懂畫畫, 但她覺得, 這已經(jīng)很厲害了。

    她放下盒飯說：你喜歡在童刊，就是喜歡畫孩子？

    宋羨點頭：差不多。

    這些孩子身上迸發(fā)的激情和陽光, 是成年人無法比擬的，他們肆意又活潑，擁有無限的快樂，白燁以前經(jīng)常說，閑下來可以多和孩子們相處。

    藝術(shù)是純粹的, 孩子們也是純粹的。

    所以宋羨一直很喜歡看著他們玩鬧。

    江柳依推翻之前的觀點，她還以為宋羨這么安靜的性格，應該不是很喜歡吵鬧的孩子群，沒想到

    倒也不意外，宋羨做什么想什么，她都不意外。

    江柳依說：那我們今天就不去游樂場了，坐這里觀察孩子怎么樣？

    宋羨偏頭：觀察孩子？

    江柳依一本正經(jīng)：對啊，你看那邊有一群孩子，我們就觀察，哪些是父母帶過來，哪些是爺爺奶奶帶過來的，怎么樣？贏了的人可以向輸了的人提一個要求。

    這個點是宋羨沒有想過的。

    她挺有興趣，點頭：好。

    江柳依低頭，忍住笑意，她說：那我們邊吃飯邊觀察。

    宋羨沒意見。

    兩人低頭吃午飯，不遠處一群孩子正在玩蹦床，高高拋起，重重落下，周而復始，公園里的人特別多，多到她們沒注意身后十幾米遠的地方站一個人，姚理事推輪椅說：要上去打招呼嗎？

    聞人俞擺手：不要打擾她。

    姚理事不解：你們總要見面的。

    聞人俞點頭，隱在口罩里的唇角微微揚起，露出溫和的笑：總要見面，也是以后。

    姚理事說：年度藝術(shù)節(jié)我給她發(fā)邀請函了，不知道她會不會過來。

    聞人俞搖頭，淡淡的笑：不會。

    姚理事剛想說話，聞人俞說：不過老師會聯(lián)系她的。

    你呢。姚理事其實和聞人俞更為熟悉，宋羨雖然是她挖掘出來，送到賀老先生那里，但自從跟著白燁之后她就很少見到了，主要是宋家，也不是她想去就能去的。

    聞人俞就不同了。

    她mama就是美院的，所以經(jīng)常碰面，也對聞人俞了解更多一點，知道她以后不再畫畫姚理事惋惜很久，甚至跑到聞人家和她mama吵了一架，還是聞人俞出來，對她說：阿姨，是我的決定。

    她沒說話了。

    眼睜睜看著兩個天才隕落，她內(nèi)心不知道多難受，痛苦的要命，所以也強迫自己不去關(guān)注宋羨和聞人俞的事情。

    直到她在畫室里看到宋羨重新拿起畫筆。

    她太欣慰了。

    聞人俞回國，她親自去接機，聞人俞說：阿姨，我還以為你還在生氣呢。

    生氣？當然生氣，這么好的天賦浪費，誰不生氣？但她也釋然了，終歸是她們的選擇，半點強求不得。

    聞人俞說：阿姨，我們回去吧。

    姚理事看眼宋羨的方向，宋羨正在側(cè)頭聽江柳依說話，側(cè)顏白凈，皮膚白皙透明，她問：你怎么知道的？

    剛剛來領(lǐng)第一個孩子離開的是爺爺奶奶，但宋羨猜成一對夫妻。

    第一回 合，落敗。

    江柳依說：就猜的啊。

    方法告訴宋羨了，那還怎么贏？宋羨這個腦瓜子太聰明了，告訴她，直接沒有贏得希望。

    宋羨難得悶了悶。

    江柳依說：繼續(xù)嗎？

    宋羨點點頭。

    很快第二個孩子，第三個孩子，陸陸續(xù)續(xù)都被帶走了，宋羨猜對四個，江柳依猜對六個。

    江柳依說：我贏了。

    宋羨問：要我做什么事？

    江柳依說：容我想想。

    這一想，就想到了晚上，兩人開車回去，路上她接到何小英發(fā)來的消息，何小英問：【宋羨，有沒有聽到童刊整改的消息？】

    宋羨皺眉，回她：【整改？】

    何小英發(fā)：【是啊，下半年就說整改了，不知道改什么樣?！?/br>
    宋羨捏著手機，有些沉默。

    她點進以前童刊的群，悄無聲息，沒有一個人說話，最后一條消息是四個月之前，那個時候她被調(diào)到新刊，其他人在群里問她這件事，之后再也沒人發(fā)過群消息。

    江柳依余光瞄到她神色，問：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