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這些話，看著他母親僵住的臉色，端起酒盅向他母親道：“母親，我十五歲出門，二十歲接掌家業(yè)，十幾年來一個人做了無數(shù)決定，父親能放心交給我，希望您也能放心，我自己這件事，也交給我?！彼赣H看著他，沒有動，他自己抬手把酒喝了，接著說：“您身體不好，多休息才是，旁的事情就放一放吧。我外頭還有事，還是先走?！闭f著他放下酒杯起身，同時向方惟伸出手來。

    方惟也有一秒遲疑的，終于也伸手被他拉著走出門去。

    有時認(rèn)真去想一件事，總是做不了決定的，抬頭看看前路渺茫困難重重，是要退縮的；然而猛然間推到眼前來，撇開重重顧慮，只問問這顆心，它是愿意的，一往無前的。

    方惟被佟誠毅牽著手往他書房去，在樓梯口碰到張嫂和常青，她聽到她們在身后竊竊私語，張嫂說：“看見了么？”“看見了，抓著手呢”另一個說。

    他徑直拉著她推門進(jìn)了書房，才停下來，他回身與她兩兩相對，他心里有種如釋重負(fù)的輕松，許多的情怯難言，這一刻終于放下，他凝神看她。

    “你從沒和我說過，那些話……”她忽然說。

    “我再說一次?！彼麡O認(rèn)真的，眼角染著暖意。

    她看看他眼睛，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已經(jīng)聽見了。”是告訴他不能反悔的意思。

    他仍看著她，終于笑了，伸出另一只手去拉她，把她帶進(jìn)懷里來，他低頭靠著她頭發(fā)，收緊了手臂把她環(huán)在胸前，心里是他想象了無數(shù)次的抱她的感覺，他右手去拂了拂她肩上的發(fā)絲，看到她發(fā)紅的耳垂，他生平第一次覺得，擁有一個人是多么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紹原是江心里獨行的孤舟，找到她，是杳杳的無望里生出的綠洲

    第 30 章

    方惟其實沒有交過男朋友，她十五歲在大伯的支持下跟著二哥一起去法國讀書，二十歲因為伯父病重，匆匆回國。她是在夾縫里喘息和讀書的人，學(xué)校里她是課業(yè)優(yōu)異令人望塵莫及的東方姑娘，而回到家，她是嫡母眼里永遠(yuǎn)容不下的小娘養(yǎng)的丫頭。

    后來她猝不及防的與茵茵的孩子捆綁在一起，她前二十年的堅持和努力都用在了撫養(yǎng)這個孩子身上，她站在風(fēng)里，一抬頭，幾乎要過了談愛的年紀(jì)。她甚至有些不習(xí)慣，站在她身后，看她寫字的佟誠毅。

    她放下手里的筆，仰起頭看他，說：“你沒什么事要忙么？”

    他換了身家常青灰色長衫，背手站著，此時嘴角噙著笑意，伸手指了指方惟面前的桌面，說：“你這句譯的不對，你再看看?！?/br>
    方惟聽了低頭去看，是夾雜的一段日文，她自己知道可能譯的不準(zhǔn)，但是轉(zhuǎn)譯文章，要有完整性，上下貫通，她的習(xí)慣是全篇譯完再回頭來看，像他這樣一句接一句的改，她沒法往下做了。她一邊伸手推他，一邊說：“我知道，我等會兒回過頭來會看的，你且去忙吧，這是要監(jiān)督我么？”

    他含笑被她推了一下，仍舊靠過來，伸手抓住她的手說：“既是錯了，倒不讓人說么！”

    “不是寫給你的，佟先生不用指點我。”她著意說著，被他抓著的手，掙了掙，掙不脫。

    他越發(fā)湊近前來，俯身看她眼睛，是一汪盈盈清泉，說“方老師這樣心高氣傲？”

    她微仰著臉，清泉里蓄滿笑意，點頭說：“嗯！”

    他靠得這樣近，她看著他眼神里的暖意漸濃，突然有些緊張，似乎有了他要靠過來的錯覺。

    “大少爺?！睍康拈T被推開了，常實呆住了一瞬，吭哧的說著：“蘇、蘇醫(yī)生來了，正往老爺那兒去?！?/br>
    方惟聽到佟誠毅微微嘆了口氣，他直起身來仍是一貫的低沉語氣：“好，我就來。”

    他一邊向外走去，一邊回頭來看她，說：“你寫完了，下來找我?！?/br>
    方惟向他點了點頭，說：“好?！彼吭谒麜郎?，看著他走出門去，有些失神，一個人能帶給你溫暖和安定，是眼前的一片暖春，融融適意，太好太讓人眷戀的，讓人患得患失。

    方惟搬好家那幾天，連著下了好多天雨，然而雨一停，似乎換了個季節(jié)，是春天的尾巴要走了，空氣里隱隱有夏天的干燥氣息。

    方惟下課時，佟誠毅來接她，甫一上車，就見他向窗外揚了揚下巴，問：“那個人是誰？”方惟順著他看的方向看去，是高年級班的一個學(xué)生，剛剛站在校門口同她說話來著，也是上次托她翻譯抗日傳單的那個男生，“是程老師班上的一個學(xué)生?！狈轿┛茨悄猩哌h(yuǎn)，回過頭來向佟誠毅說，問他：“你認(rèn)識他？”

    他搖搖頭，似無意的感嘆：“現(xiàn)在中學(xué)里的男生竟都這樣高么？”

    方惟聽完，忍不住瞪著眼睛看他，想起上次從曹先生那里回來，一起參與雜志創(chuàng)刊的人里有位姓盧的先生，在一家律師行工作，同時也負(fù)責(zé)《八方》里一個非常重要的專欄，因為住得離新安里不遠(yuǎn)，就和方惟同路回來，恰好被在弄堂口停車的佟誠毅看見，他也這樣追著她問了好些話。

    盡管方惟睜圓了眼睛看著他，并不能撼動他分毫，他轉(zhuǎn)頭瞥她一眼，毫無愧色，坦蕩的仍舊看向窗外。他是深知方惟習(xí)慣的，她再大的不滿，也不過就是這樣看著他而已，她同那些話多到張開嘴就停不下來的女人是不一樣的，她似乎總是隱忍和克制的，許多話只是一段眼神，無聲的釋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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