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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間,隱約聽得身邊有人說話。 聲音隔著一層睡意,像是透過水面?zhèn)鱽?,顯得遙遠而含糊,只零星聽進只言片語: “大將軍……” “找不到……” “不知道……” “這可如何是好……” “難道是……” “不,不會的……” 謝陟厘用力掐了自己一下,自沉沉的睡意中睜開了眼睛:“大將軍怎么了?” 曹大夫正在和旁邊的軍醫(yī)說話,聞言低聲道:“戰(zhàn)場上尋不見大將軍——” 謝陟厘猛地站了起來。 “你莫要著急,這事暫且還不能讓人知道,免得動搖軍心,幾位將軍已經(jīng)帶著人去找了。” 謝陟厘點頭:“好,我知道了。我悄悄找?!?/br> 曹大夫看她神情鎮(zhèn)定,便放了心:“大將軍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太擔心?!?/br> 謝陟厘也覺得自己很鎮(zhèn)定,聽聞此言還清晰地“嗯”了一聲,但一離開山石背后,膝蓋便突然發(fā)軟,跪進了沙子里。 天色近黃昏,沙粒上還殘留著日頭曬出來的余溫,隔著衣裳也灼人得很。 她想爬起來,雙腿卻不聽話,仿佛自膝蓋以下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 旁邊似乎有人扶了她一把,她的腦子里嗡嗡響,也沒瞧清是誰,起身之后便向戰(zhàn)場跑去。 戰(zhàn)場一片狼藉,大軍分兩端駐扎,各自的兵士都在從戰(zhàn)場往這邊抬回自己的同袍。 戰(zhàn)場上死傷無數(shù),人疊著馬,馬疊著人。沙子吸飽了血,片片殷紅,殘陽也如血,天地都像是被誰用鮮血涂抹過一遍,變成了一座鮮活地獄。 謝陟厘的腿發(fā)軟,手也發(fā)軟,腦子渾渾噩噩。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死人,在死人堆里翻過一張張臉,每一張都害怕是風煊。 “阿煊……” “阿煊……” “阿煊……” 起先只是在心中念著這個名字,再不自覺地喃喃出口,她不敢大聲喊,只能低低地喚:“阿煊……” 太陽也似是被鮮血染紅了,好像被什么東西拖拽著,不可阻擋地朝著天際沉下去,風變大起來,開始帶上了寒意。 “阿煊……” 謝陟厘兩只手上全是血,恍惚覺得自己在做噩夢。 只有在最深的噩夢里,她才會身處血海,并且試圖在血海里打撈起那個人。 “阿厘……” 風里傳來了飄忽地聲音。 謝陟厘剎那間定住了,疑心是自己的幻覺,再次喊了一聲:“阿煊,是你嗎?你在哪兒?” “阿厘……”聲音飄忽而微弱,但切切實實,就在附近。 “再叫我一聲,再叫我一聲,”謝陟厘喃喃,“你再叫我一聲。” 風中久久沒有傳來聲音,但前方不遠處,一具靠在胡楊樹上的尸首忽然滑下來,露出人靠在樹底下的人。 風煊?。?! 謝陟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去的。風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大,她覺得自己隨時會被吹得像風箏那樣飄飛起來,中間被絆倒了好幾次,跌跌撞撞終于到了他面前。 風煊的頭盔已經(jīng)不見,勁風吹散他的發(fā)絲,額角滑下鮮血,沿著臉頰一直滲進脖頸里。 整個人靠在樹桿上,夕陽在落下去之前投下最后一抹艷紅,他整個人都像是浸在無形的血水里,慘烈肅殺,恍如上古戰(zhàn)神。 只有一雙眸子,異常溫柔,仿佛看到她全須全尾地站在面前便足以欣慰,謝陟厘在里面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謝陟厘在他的身前跪下來,雙手顫抖著伸向他的胸口,鎖子甲在那兒破了一道口子,鮮血汩汩地往外流。 她懷里帶著金創(chuàng)藥和紗布,一面伸手去解他的鎧甲,手剛剛碰上,便給風煊握住。 風煊的手上沾著血,她的手上也是,兩只帶血的手握在一處,掌心底下透出異樣的暖意。 這不是他第一次握住謝陟厘的手,卻是謝陟厘第一次想反握回去。 只是她的手才微微一動,風煊的另一只手便落在了她的肩上,將她攬進了懷里,聲音低沉至極:“別哭了,死不了?!?/br> 她哭了嗎? 謝陟厘自己都沒察覺,只覺得視線一時模糊,又一時清晰,整個人抖得不像話。 他的肩膀?qū)掗煟吭谒膽牙?,連風都擋住了,仿佛自成一個安樂的小小世界,永遠風雨不侵。 此時的風已經(jīng)越來越大,頗有些飛沙走石的架勢,謝陟厘抬起頭來想為他處理傷口,卻又被他按著后腦勺攬了回去。 “等一等……”風煊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我來的時候,差點兒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謝陟厘的鼻子一下子酸了,這次終于感覺到了淚水在眼眶中匯聚,變成一大顆滾落下來。 我也差點兒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忽地,眼角余光只見不遠處有什么東西一閃,轉(zhuǎn)即便發(fā)現(xiàn)那是一截刀刃,一個人自尸堆中站了起來,渾身浴血,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獰笑:“風煊,你命大得很,這樣都還沒死。” 風煊緩緩推開謝陟厘,手抓住了槍桿,淡淡道:“你也一樣?!?/br> “抱歉得很,打擾二位訴衷腸了?!惫偶{道,“不過你們可以去地下做一對亡命鴛鴦,慢慢訴!” 他的刀隨著話音一起落下,風煊手里的槍迎上去,同時發(fā)出一聲爆喝:“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