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算直接守歲的王曦嫵最終還是沒有熬過睡意，在子時來到之前就睡著了。她早上實在是起得太早，再加上本身只是個半大的孩子，因此在衛(wèi)離離睡著之后她很快就也跟著睡了過去。

    看著沉睡中女兒嬌柔的側臉，衛(wèi)氏眼神中閃過一抹憐惜，她小心地把蓋在女兒身上的被子整理了一下，然后又端詳了王曦嫵片刻，她這才起身走到外間。

    外間現(xiàn)在也只有王郗和王衍兩人端坐著了，也不知他們在聊些什么，都是用極低的聲音，若不是走近了根本就聽不清。而王珣和衛(wèi)曜則都已經歪倒在椅背上，看起來也都是似睡非睡的樣子。至于屋子里的仆婢，除了云喜姑姑和白眉姑姑之外，其他的都撤下去了，因此一時間屋內還是比較安靜的。

    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衛(wèi)氏臉上也有了輕微的倦色。余光瞟到她的王郗輕聲問道：“怎么樣？都睡著了？”

    點了點頭，衛(wèi)氏也壓低了聲音，“早上起得那么早，能不累嗎？”

    微微一笑，王郗也就沒說什么。至于王衍則是因為母親的到來，也適時停下了和父親的交談。

    衛(wèi)氏的目光掃過倚靠在椅背上的兩人，剛有些倦意的臉上突然又浮上笑容，“這兩個混小子，就這樣睡著了嗎？”

    “他們可能也累了吧?！鼻鍦\的話從王衍口中說出，同樣清冷的眉眼在燈火下看上去甚至有些不那么真實。

    看著這樣的長子，衛(wèi)氏心中長嘆了口氣，卻走到王郗旁邊坐下，又笑著扭頭問顧云喜，“云喜，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差不多三更了?！笨戳搜蹱T火長度的顧云喜估摸著答道。

    “外頭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衛(wèi)氏接著問道。

    “放心吧夫人，都已經準備好了的?！鳖櫾葡惨琅f恭謹?shù)卮鸬??！凹漓氲挠闷范家呀浲桩斄?，剩下的人也都讓他們回去休息了，不會有人過來打擾的。”

    “那就好。”聞言衛(wèi)氏點了點頭，她用托住額頭的手揉了揉額邊的xue道，以此緩解隱隱的頭痛。過年怎么說都是件大事，需要她cao心的事情太多，就像一會兒的祭祖，各個細節(jié)都要考慮到，哪怕有云喜和白眉她們幫襯著，可她還是覺得疲倦。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币庾R到什么的王郗寬慰道，他溫柔的看著衛(wèi)氏，向來冷峻的眉眼此時也意外柔和了下來。

    “說不上辛苦，本就是我該做的事兒?！睋u了搖頭，衛(wèi)氏的眼中也盡是一汪春水，她趁長子不注意回望了王郗一眼，語氣卻瞬間變得輕快起來。

    把母親這種掩耳盜鈴的舉動盡數(shù)收在眼里，王衍微微一笑，唇角也忍不住勾起一道弧度。倒不是說他擔心父親會怎么樣，而是常年在外，無法得知家中情況，他心中總會有所憂心。這是身為人子都可能會有的擔憂。而此時看到父親和母親依舊恩愛如昔，他心中的擔憂也就放下了。

    “夫人，要不要奴婢給您沏盞茶，您也好提提神？”一旁的白眉姑姑見狀笑瞇瞇問道。

    “也好?！秉c了點頭，衛(wèi)氏想到還有段時間要熬，于是便同意了白眉的提議。

    一家子僅剩下還醒著的三口人就這樣一邊喝著茶一邊壓低了聲音說著話，已經睡著了的王珣和衛(wèi)曜則是在衛(wèi)氏的要求下讓下人給抱到了臥室中。

    等衛(wèi)氏的茶水差不多喝完兩盞的時候，守在外間的黃庭姑姑終于進來了，對著王郗幾人行了一禮，只聽得她道：“老爺，夫人，時辰到了?！?/br>
    緩緩的舒出一口氣，王郗率先從座椅上站起來，“我和阿衍先出去，你去叫醒阿珣他們?！?/br>
    衛(wèi)氏也知道時候到了，于是笑著點了點頭，走進內室。

    王曦嫵被叫醒的時候，她睡得正熟。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被抱到一個懷抱中，然后是一陣披衣的動靜，動作極其輕柔，以至于她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片刻之后，窩在這個溫暖懷抱中的王曦嫵陡然感覺到一陣寒風吹過，她這才瞇了瞇眼，想起自己還在守歲呢。

    “云喜姑姑，時間到了嗎？”迷迷糊糊地睜眼，入目卻是顧云喜的面容，王曦嫵迷迷糊糊問道。

    云喜姑姑笑答：“姑娘誒，是該到祭祖的時候了?！币贿呎f著，她抱著王曦嫵走到衛(wèi)氏邊上。

    這下子王曦嫵卻是完全清醒過來了，她四顧看了眼周圍的環(huán)境，只見不知何時自己已經到了溯園的庭地中，園子中央擺了一張貢桌，上面則是拜訪著祭祀用品。自己的父親已經把香都已經點上了，就站在桌前，他的身邊則是大哥、二哥以及曜表哥，只不過二哥和曜表哥看上去都還有些迷迷糊糊的。

    在云喜姑姑的懷里掙扎了一下，王曦嫵小聲道：“姑姑放我下來吧，我自己站著就行?！?/br>
    聽她這么說，云喜姑姑自然從善如流，笑瞇瞇地把她放到衛(wèi)氏邊上，而抱著衛(wèi)離離出來的白眉姑姑見狀則把離離丫頭也一同放了下來。

    離離小丫頭顯然還沒睡醒，只見她揉著迷蒙的雙眼，不解地嘟囔道：“怎么回事？人家都還沒睡夠呢！”

    這下是衛(wèi)氏摸了摸她的頭，小聲笑道：“現(xiàn)在是要祭祖呢，等一會兒完了姑母就讓你去睡覺啊?！?/br>
    明白了情況的衛(wèi)離離頓時不說話了，眨巴著雙眼看著自家哥哥，小臉上卻仍是迷糊的。

    在場的人也都是經歷過祭祖的，因此都知道該怎么來。等王郗把燃著的三炷香插到香爐里之后，他又領著大家跪在準備好的跪墊上，衛(wèi)氏跪在他旁邊，他這才開始念道：“惟太康三百八十二年，暨開陽二十四年，主祭裔孫郗，配祭裔孫衍、珣、曦嫵謹告于王氏歷代列祖列宗之靈前曰：瑯琊蒼蒼，淮水泱泱。憶我宗族，源遠流長。姬王御龍，始于春秋?；浜笠幔m桂騰芳。延至漢室，國運其昌。肱股臣眾，倚重劉康……”

    一連串的禱詞從他口中念出，和著飄搖直上的煙氣一道，在這個安靜的除夕夜中聽起來顯得格外清晰。王曦嫵聽著父親的念叨，默默地低著頭，邊上的王衍和王珣此時也都安靜地跪著，就連衛(wèi)曜和衛(wèi)離離也同樣跪在一旁。

    大燮世家的規(guī)矩歷來如此，舊年與新年交接的時候正是每家每戶祭祖的時候，一來感激祖宗余蔭，二來則祝禱來年和運，家中不管老少都需得參與進來。

    好不容易等王郗念完了一連串的禱詞，本來都有些睡意朦朧的大家也都清醒得差不多了，周圍幾戶人家都開始放起煙花來，“嘭啪！”的聲音震天響，惹得離離小丫頭跳起來跑到衛(wèi)曜邊上，直拉著他的衣角道：“哥哥，我也要放煙花！人家也要放煙花嘛！”

    面對meimei的要求，衛(wèi)曜只能將求助的目光轉向王郗。

    對著衛(wèi)曜微微一點頭，此時的王郗到也好說話，只聽他清聲道：“園子外面有煙火，你們可以去外面放，千萬注意安全?！闭f完也站起身來。

    衛(wèi)氏也笑著接口：“阿珣和阿曜一道去吧，照顧好你meimei。”這話的意思就是讓王曦嫵和他們也一塊兒了。

    高興地跑到王曦嫵身邊牽起她的手掌，衛(wèi)離離率先就跑了出去，王曦嫵猝不及防，也只能跟著出去。見狀，王珣和衛(wèi)曜也趕緊地跟了上去，王珣一邊大步走著，一邊還大聲喊著：“阿嫵等等我！”

    “曜表哥你快些啦！”衛(wèi)離離卻喊道。

    無聲地翻了個白眼，對于這個精力過剩的表妹，王珣實在是說不出會有什么好感，只是不討厭而已。

    還是我們家阿嫵好！在心底暗暗想著的王二哥完全陷入了妹控的困境中，不可自拔。

    四個半大孩子跑到園外，只見不知何時在離園子幾丈的地方已經放了好些煙花，還有兩個仆從候在邊上，見他們出來，其中一個機靈點的漢子湊上來道：“二公子可是要放煙花？”

    倨傲地點了點頭，王二哥在旁人面前總是很清高的樣子。但他即便這樣卻仍敵不過麗麗丫頭軟糯的童音，“這位大哥，能麻煩你幫我們點一下火嗎？”

    分明看上去已經三十好幾的漢子被衛(wèi)離離這樣一喊，頓時覺得心都軟了，忙不迭地點頭道：“沒問題，表小姐您就看我的吧！”一邊說著，他一邊就跑到最大的那個煙火前小心地點燃了信子，點完后不忘大喊：“公子，還有姑娘，您都退開點去，小心別濺著了！”

    王曦嫵幾人當然不用他多說，早就在他點火的時候遠遠地退了開去，尤其是衛(wèi)離離這個丫頭，嚷得最歡的是她，跑得最遠的還是她，只見她躲在衛(wèi)曜背后，兩手緊捂著耳朵，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看著在頭頂綻開的煙花。

    沒有注意到衛(wèi)離離的小動作，此時的王曦嫵也同樣仰頭看著漆黑的穹空，那一朵朵璀璨盛開的煙花化作銀絲墜落而下，就仿佛是盛開在開陽二十三年最后一場煙雨。